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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人生若只如初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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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春时节,暖阳笼罩。高大的桃花树下满是落英缤纷,风走过吹起绯红的花瓣,默默落在棋盘上。
而棋盘旁那人正扶额轻寐,一身衣诀翩如雪,三千青丝散白绸。眉眼宛如天上月,朱唇一点六月花。鹅黄色的温柔光晖静静透过间隙照在他白瓷般的脸上。
白礼眼前模糊,他缓缓睁了眼。面前一派人间仙境,美轮美奂,有如假象。
幻境总是美的。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白礼伸出手捻来一缕风,将那抹清凉呼在胸口。这是活着的感觉。
几年前,在另外一个世界,白礼死了。疾病不请自来,还凶猛异常,无法抗拒的坦然接受是唯一选择。既来之则安之,范仲淹说,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可血浓于水的亲情砌起了一座容易坍塌的堡垒。在无数个夜晚,他插着呼吸机,佯装平静的躺在病床上。病房里悄然无声。母亲安静地坐在旁边,慈祥地注视着他。可最后,泪水打湿了他的手背。
后来他只能消失在母亲的回忆里。
而今,他在另一个地方活过来了。
最后的瞬间,白礼淡淡笑了一下,脑中多了些不属于自己的回忆。他祈祷母亲能健康长寿,哥哥和姐姐一直很孝敬,他也就放心了。如果能重新活一次,他一定要好好活。随心所欲不逾矩。
弄巧成拙,世事无常。
或许是上天怜悯。
思绪随着满天的繁花引回。
远处,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向他奔来。身着一袭红衣,高马尾摆动着。小小年纪便看出那清风霁月的模样。
“师尊!”贺扶桑脆生生喊道,“饭做好了。”
白礼领起他的手,低下眼睛微微笑着点头。
阳光拉长了两人的背影。贺扶桑道:“师尊,今日弟子做了新菜。”
“是什么呢?”白礼问。
贺扶桑有些脸红,止不住语气里难掩的开心:“上次师尊下山,弟子拜托朔月长老留意些。他说有几道菜,师尊多加了几筷子,弟子便自作主张去问了长老。”
贺扶桑抬头一脸认真的看着白礼:“师尊,弟子也不知自己做的差距多少。可弟子真的希望师尊能吃起来开心。”
白礼一愣:“你倒是有心了。”
望着贺扶桑那张脸,白礼好像看到了一只傻乎乎的小狗在冲自己摇尾巴。
白礼低头冲他笑,“闻到饭香了。”
说着,他推开了暮杲殿的大门。
热气腾腾的饭菜散发出香气,师徒二人相对而坐。白礼小口小口的抿汤,嘴上沾上了淡淡的油。贺扶桑定定看着他,之至白礼抬头那一瞬间,他才赶紧移开了灼热的视线。
白礼敏锐地捕捉到了异样,疑惑道:“扶桑?”
贺扶桑眼神有些躲避,不知如何回答。良久抬眼看到白礼脸上那不知何时沾上的一粒米松了口气,他道:“师尊,脸上有饭。”
“啊……”白礼赶紧摸了摸脸,有些不好意思,尴尬的笑笑。
“是你做饭太好吃了。”白礼忍不住打趣。
贺扶桑忙道:“师尊谬赞。”说完,大口地喝了几口汤,恨不得把脸埋进去。
待贺扶桑整理好碗筷,天已经是墨蓝色了。院中晚风轻抚着,使杯中新茶泛起涟漪。白礼一袭白衣飘动,一个回眸对贺扶桑来说就是万年。
“扶桑,”白礼的声音轻轻散在风中。贺扶桑走过去坐在他身旁。群山环绕略显暗淡,天上挂着海上星。
“师尊。”贺扶桑小声唤了句。
“嘘,听,是风动……”
“风动。”贺扶桑重复道,侧头看着闭目的白礼,心头莫名涌上淡淡的忧伤。
一定是今天的夜太凉。
贺扶桑不由得说:“师尊,披件衣服吧。”白礼摇头,头垂了下来:“我就是很困。吃饱就睡会不会胖成猪……”良久,没了声响。贺扶桑肩头一沉。
“不会,师尊太瘦了。”贺扶桑在月夜下抱起白礼,自言自语道。他将白礼放到竹榻上,看了那睡得正酣的人,转头又回到院中。
那年的三九天格外的冷。鹅毛大雪纷飞落下,整个世界都是洁白无瑕的。可这么纯洁的世界对于那时的贺扶桑来说是折磨,如极寒地狱一般让他恐惧绝望。
破败不堪的木屋里连个火炉都没有,满是补丁的被子里是芦花。而他母亲的尸体直挺挺躺在那床板上。暴躁酗酒的父亲喜怒无常,就在今天早上,他终于失手将母亲打死了。对于母亲来说,这可能也是解脱。悲惨人生常常伴随着黑暗,而黑暗不可怕,可怕的是看不到头的黑暗。
贺扶桑缩在阴暗角落里吓得发抖,早已经忘记了哭泣。拳打脚踢中是不堪入耳的骂声,一阵暴行后,母亲突然像一坨烂泥瘫在地上,身上满是青紫血迹。父亲被吓了一跳,随后去试她的鼻息。停止那一瞬间,他夺门而出,像一只逃命的老鼠。
贺扶桑小心翼翼的从角落里爬出来,抱着扭曲的母亲小声痛哭起来。他不敢放声大哭,他害怕那个逃命的男人回来听到,不过父亲再也没有回来。
后来贺扶桑跪在了长街上,旁边的木板上写着卖身葬母。他已经想不到什么是奇耻大辱,他只想安葬母亲。
风潇潇呼卷,落泪成冰。
行人刀似的目光差点杀了贺扶桑。那不怀好意的眼神让他不寒而栗。可没人买他。
也难怪,他破衣烂衫,整个人蓬头垢面,一副穷酸乞丐样。
恐惧和怨恨的种子即将种下。
直到一双干净的鞋子出现在他眼前。
那人面如冠玉,好似冰山雪莲。贺扶桑对上那双温柔的眼睛,只觉得冰雪消融。那人伸出手握住了他冻成石头的小手,丝丝温热温度。
他瞪大了眼睛,半是激动半是害怕。
“公子……”他颤巍巍出了声。
“在下白礼,不想买你。”琼楼玉宇的世界里,那人说了惊人之语。
“我会葬好令堂,代价是我教你生存之道,以后你就能自力更生了。如何?”白礼脱下披风,裹在他身上。
“怎么哭了?”白礼擦拭着他脏兮兮的小脸,看着眼前这个痛哭流涕的孩子。
白礼把他搂在怀中安抚着,问道:“叫什么?”
他哭的上气不接下气,但还是回答:“没有名字。”
他忍不住也抱住白礼,白礼笑道:“既然如此,那我送你一个。贺扶桑如何?”
贺扶桑忙点头。
扶桑是神木。《山海经》说,十个太阳在此沐浴。不过那都是记载了。
白礼将一切安排的井井有条,然后带着贺扶桑回到了蜃山。那里有许多比他大或比他小弟子,不过那都是别的长老的。他成了白礼的第一个弟子。
那天贺扶桑穿着弟子服制,从头到脚干干净净的唤白礼为师尊。
他还记得,当时白礼说——
“倒是个青葱少年,以后我定会好好教你。望你心存善念,路行大道。这,怎么又哭了……”
如今想想那时爱哭的自己,贺扶桑不禁想笑。可是当时每次见白礼,都与现在一样心跳加速。但不同的是,那时年纪小,心里的是无尽的感激和尊敬。现在仿佛加了几味调料,让贺扶桑覆水难收。
“师尊。”贺扶桑心中默念,又赶紧告诫自己要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