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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羊奶洒了 ...

  •   吴之筱这晚睡得不好,从廊外回到里间时,路过梳妆台上的镜子,看到里面披头散发,身裹白布的“女鬼”,她还被吓了一跳。

      心有余悸。

      外头的雨早就停了,可她脑瓜子里的雨还没有停,耳边满是适才廊下戚风惨雨的声音。

      还有赵泠的那句:“让你受委屈了。”

      “让你受委屈了。”

      “让你受委屈了。”

      他的声音温和,嗓音低哑,说话时,五指修长的手抬起,放在她前额,似要轻抚过她的长发,迟疑后又轻轻放下。

      吴之筱本来不觉得有什么委屈的,郑长史和孙司马这两人做的事说的话很过分,但其实并不需要放在心上。

      若不是赵泠突然对她说这句话,她还不知道自己其实是可以因此而委屈一阵子的。

      委屈有什么用呢?

      她又不能抱着阿娘阿姊或是阿爹阿兄哭唧唧一阵子,呜呜咽咽的,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告诉他们,我好生气,我好可怜,我在州衙受欺负了,你们帮我去打他们,我还想吃荔枝冰酪和西宛葡萄,和贵一点的含香甜粽。

      一个要靠着良人枕里的香草药才能睡着的人,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永远都不是了,没有必要因为这种小事而掉眼泪。

      然而,然而……

      她还是很喜欢赵泠说的那句。

      让你受委屈了。

      第二日,吴之筱一大早醒来,哈欠连连,打开东稍间的月窗,一股清晨的凉风扑面而来,沁入未苏醒的骨头血肉里。

      她抻抻手臂,远远就听到隔壁矮墙后,赵泠的后院中传来一大娘的声音。

      听着好像是浣洗衣物的蒋大娘,她说话向来都是很大声的。

      一大早,她就粗声粗气道:“知州呀,你这做啥子的?这大冷的天,日头都不出的,你怎么就在这里洗褥子的呀,晒都晒不干。”

      本该是温风软雨般的江南话,一到了蒋大娘嘴里,也都糙了起来。

      吴之筱眼睛一亮,速速抬脚,跨过东稍间的月窗窗栏,赤着脚,直接快跑到墙根下边去,趴在墙头看戏。

      赵泠正抱着一块褥子从内院门里出来,走到水井边上,要打水清洗。

      蒋大娘实在看不下去,捞起粗布袖口,露出壮实的胳膊,走上前去,喘着粗气,说道:“还是由老奴来清洗吧,知州哪里做得了这种粗活咧。”

      赵泠摇头,命她退下。

      蒋大娘只好退下,叹一声,走开了。

      赵泠拿起水井边上的葫芦勺,舀了一大捧水入木盆子里,挽起袖子,露出一截青筋突显,结实有力的小臂,双手抓起那褥子浸水清洗。

      冷水漫过他手背,清凉透彻的水下,他手背上的青色脉络愈发明显。

      “赵子寒,昨晚睡得好吗?”

      吴之筱客客气气的与他寒暄道。

      她的声音若清晨山涧穿过他耳边,还带着一点点甜糯的睡意。

      赵泠抬头,侧过脸看了一眼矮墙边上探出来的那双水亮的眸子。

      他道:“托吴通判的福,睡得不怎么样。”

      他睡得确实不怎么样,也确实是因为她才睡得不怎么样的。

      吴之筱伸长颈脖看了一眼那褥子,只见褥子一角有一块淡淡的乳白色污渍沾在上边,远远瞧着,好似还黏糊糊的。

      她站在矮墙另一边,又好奇又戏谑地问道:“赵知州,这是怎么了?不会是尿床了吧?”

      这么大个人了,居然还尿床?啧,丢脸死了,她六岁就没尿床过了。

      他面无表情,也没看她,低头搓洗手中的褥子,只道:“羊奶洒了。”

      说这句话时,清晨的冷风正好吹过他屋内床上那本《春/宫二三事》,页面上,吴之筱端正小楷的侧批显眼异常。

      清风不识字,何故乱翻书。

      “羊奶洒了?”

      吴之筱踮起脚尖,脑袋往他院里探,十指努力趴在墙上,调侃他道:“赵知州,这么大个人了,还手抖啊?怎的把羊奶给弄洒了?”

      他不应,将手中的褥子往大水盆里随便漂了漂,搓洗一番,不在乎别的地方干不干净,草草洗过,把那一大块乳白色污渍洗干净就了事,徒手拧了拧,水哒哒的就往衣杆上放。

      “是啊,手抖。”

      赵泠悠悠道。

      大步走到矮墙边上,高出她一个头,刚刚过了水的手湿漉漉的,眼底罕见地闪过一丝使坏的狡黠,扬起来就往她脸上轻弹。

      看她皱着眉头的小脸上挂着水珠儿,他还退两步拱手作揖,致歉道:“还请吴通判海涵!”

      “赵子寒!你给本官等着!”

      她抬起袖子,将脸上水珠儿大力一抹,看不得他忍着笑、装模作样道歉的样儿,情急之下,撸起袖子就要翻/墙过去找他算账。

      手撑着墙上,脚下努力往上蹬着,哼哧哼哧得满脸通红。

      平时看赵泠翻/墙很轻松,奈何到了她这里,却没那么容易。

      她呼呼的直喘气,全都是白费力,一寸都没爬上去,还平白被赵泠看了个笑话。

      赵泠就站在她对面,一身家常的袍服,圆领衣襟没系扣,就这么微敞开着,露出里面白色内衬。

      他负手而立,颇有闲情逸致地看她翻/墙。

      “我迟早拆了这墙!!”她气得捶墙道。

      他身子前倾,低声笑道:“吴通判,要不要赵某帮你一把?”

      眼尾挑起,冲她伸出了手,手上还有水渍——刚才往她脸上洒的水渍。

      太嚣张了!这人太嚣张了!!

      吴之筱倔强得很,不答话,缓缓抬眼瞪了他一下,深吸一口气,十个指头尽力张开,死死扣在墙上。

      指腹被墙砖磨着,发出嚓嚓的摩擦声。

      赵泠伸出的手就这么晾在她眼前,不进也不退,抬起双眸,深深望着她。

      吴之筱双臂死撑着自己的身体,眼眸清亮明丽而坚定地盯着他。

      且看他墨发以一支浅色玉簪束起,剑眉凌厉,端的也是丰神俊朗,自有一派矜贵之气,恰逢一缕天光从厚厚的云层里透出来,落在他的眉峰上,勾勒出他完美的下颌线和俊美的面容,恍若天神。

      天神就是天神,干的都不是人事。

      就在她一鼓作气,露着胳膊赤着脚,攀墙而上,快要翻过去时,他突然把手再往前一伸,轻轻推了推她肩膀,她整个人就被推了回去。

      推回去了?!!

      推回去了?!!

      好不容易爬上去,自己费了老大的劲儿,却被他这么轻而易举的一推,就推了回来?!!

      “赵子寒,你大爷的!!!你个乌龟王八蛋!!!”

      吴之筱又挫败又气恼,站在墙边跺脚,杏眸干瞪着他,心中一口气憋不下,气极怒极,偏偏刚才爬墙时已经用完了气力,再也攀不上去了,连破口大骂的声音都略显吃力。

      她现在恨不得把这矮墙砸了,抡起榔头就往他脑袋上捶。

      “吴通判,要想翻/墙,好歹也得等到晚上,大清早的,你还赤着脚,让旁人看了,还以为你和我有什么不清不楚的关系,对我们的名声都不大好……”

      赵泠瞥向身后垂首弓身的小厮仆人们,口中轻描淡写说着些没用的话。

      他这番轻飘飘话怎么不早说?怎么不在她要爬过去之前说?!!气死她就是对她好了?!!

      “赵知州说得在理。”

      吴之筱控制住汹涌而上的怒火,咬着牙关,道:“我确实该晚上去的。”

      她身子往墙那边探去,道:“那我晚上去你屋里喝羊奶,到时候知州可别再手抖了!”

      “咳咳咳……随时恭候……咳咳咳……”

      赵泠握拳抵着唇边,极力压下喉间涌上的干燥热意,却没压住。

      别过脸去,猛地咳嗽起来,干巴巴的咳嗽声勉强能掩饰火山般喷发的心虚。

      知她另有所图,更知她所图非自己所想的。

      她能图什么呢?

      不过是深更半夜装神弄鬼捉弄他一下好泄愤罢了。

      到我屋里喝羊奶?

      吴之筱,你要是知道我洒的是什么“羊奶”,只怕是连我屋门都不敢踏进一步。

      她要是敢来,赵泠就敢给……

      “哇!”

      矮墙后,突然冒出一张灿烂的笑脸,脸旁还有一只被举起的无辜小猫。

      吴之筱将手里的小猫往他眼前一推,看他猛地后退半步,她便得逞似的,歪着脑袋,带着坏笑道:“我带着我家猫儿去,赵知州不会不乐意吧?”

      吴之筱坚定的以为,赵泠怕猫,他绝对怕猫。

      这一点他藏得极深,吴之筱发现,他每一次遇到这只猫都绕道走,离得远远的,脚下还走得飞快,不像是嫌弃猫,倒像是怕它一样。

      “喵!!!!喵!!!”

      小猫被她抱在怀里,红红的小鼻子,圆溜溜的眼睛,舔着毛,甩着小尾巴,完全不怕赵泠,四肢在吴之筱的手中挣扎着,要往赵泠身上扑去。

      赵泠望着得意洋洋的她,身子后倾,离她手中的猫远了点,并回道:“乐意之至。”

      “我家小猫喜欢吃蟹黄膏,还有鲜鱼饭,它还小,不能吃骨头……”

      这猫都还没过来,她就念叨着,让主人给她的猫备下好吃的了。

      这客人,真是一点都不见外。

      “在和谁说话呢?”

      阿姊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吴之筱忙抱着小猫儿转身,看到阿姊正罩着碎花暗纹大红外披从廊下拐角绕出来,远远望着她。

      “我正和……”

      吴之筱下意识地回头一看,赵泠已经离开了。

      这人,果然是怕猫猫的。

      她抱着猫儿往阿姊处小跑着去,笑道:“我正和猫儿说话呢。”

      “一大清早的,往外头跑,还赤着脚,也不怕冻着身子。”

      阿姊上前,拉着她胳膊往房里拽去,搓着她冷冰冰的手,道:“你今日出门去望德亭,正好路过咸水西斜街,记得去街口西桥边上王二家肉铺买五六斤鹿肉,还有去东来酒楼打三斤苏合香酒回来。”

      “好。”

      去望德亭宣讲是一件苦差事,得四面吹着风干坐着宣读律令,且这望德亭在北城,从州衙过去一趟得一个时辰的车马程。

      阿姊平时要去北城买个东西,都得攒着,等到需要买多一些东西的时候才费力去一趟,好一齐买回来。

      吴之筱是实在不愿意再闷在州衙里伏案动笔了,便捡了这遭苦差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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