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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1、争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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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信我么?”
他的手被沈萧辰猝然握紧。拉着他快步向来时的路走去。
质地坚硬的石道渐渐变得柔软,湿凉的微风仿佛也带上了余烬的烟尘。
“我……”
言语被风声吞没,拉着他的手愈为坚定。
笃定地拉着他转向天光投过来的方向。
晨光已然微曦,天亮了。
他听到远处老马在嘶鸣。
快了,走完这条路,他便告诉凌解春真相。
沈萧辰意识模糊地想。
他不觉得痛,他只觉得冷。
凌解春也终于看清眼前人,衣衫已然残破,那张让他前生今世都心动不己的昳丽脸颊上带着几处擦伤的血痕。
额角上的伤口还没有止住血,血迹流过眼角,如同血泪。
他的眼眸亦不复平静,看向凌解春的目光似有千言万语,欲诉还休。
只是他还没有来得及开口,深潭幽闭,玉山便崩颓于前。
凌解春被他方才那惊鸿一瞥生生定住,脑海中一片空白地将他拥入怀中。
他直觉觉得沈萧辰有很重要的话想要对他讲,却没有来得及讲出口。
沈萧辰再次醒来时,却是在一处溪边,老马守着他,见他醒来,低头想蹭蹭他,却迟疑了一下,打了个响鼻。
身上没有一处不痛,可是浑身清爽,不用看也晓得是有人帮他处理过了。
一时又惊惶起来,手伸进怀中,方才想起在后山时,已经将身上香药都用尽了,还未等他松下这口气来,一把金柄的匕首被置在他眼前晃了晃:
“在找它么?”
沈萧辰的心跳停了一拍,抿着唇错开眼。
“看不出来啊。”凌解春将失而复得的袖刀在指尖转了一转,笑着道:“这是被梁大哥赌输掉,又被殿下买回来的么?”
还他都险些忘了这把匕首了。
凌解春心中感慨万千。
沈萧辰或许比他想象中还要在意他。
不必想像,昨夜他宁可将自己置于险地,也要尽力护他周全。
这足以说明一切。
凌解春阖了阖眼,无声地长叹了一口气。
他倒宁可他用情未至如斯。
他何以为报。
“昨夜我讲的话……”
凌解春旧话重提,沈萧辰迅速接口道:“……我信。”
冲动早就转瞬即逝,明晃晃的日光照耀下,面对凌解春歉疚的目光,他又失去了坦白的勇气。
凌解春讶然地挑了挑眉。
这么匪夷所思的事,他竟然就这么轻易相信了?
一时间,方才绞尽脑汁想出来的那些试图说服他的长篇大论全然没了用武之地,凌解春有些怔愣地看着他。
沈萧辰不自在地移开眼。
那眼神甚至有点可怜。
凌解春又不自觉地心软起来。
“已经是前日了,傻瓜。”
山间又安静下来,只听得溪水撞击在碎石上的声音和偶尔的几声鸟鸣,连老马都垂下头来打起了盹。
“什么味道?”沈萧辰皱着眉转过头来。
“鱼……”凌解春惨叫一声,弹了起来:“我的鱼汤烧干了!”
凌解春手忙脚乱地将锅取了下来,又被烫得惨叫了一声。
沈萧辰有些无奈,撑着上身试图起来。
凌解春又一个箭步冲了回来,将他按了回去:“不用不用。”
“……反正也没救了。”凌解春对着烧干了的鱼汤沮丧地挠了挠头:“这鱼应该还能吃。”
他小心剔下没被烧焦的鱼肉喂给沈萧辰,看他慢条斯理地嚼了咽下,脸上始终未起波澜,便满怀期望地问道:“如何?”
“鱼没有杀干净。”沈萧辰抬手示意他拉他起身。
凌解春不信邪,自己又尝了一口。
“呸呸呸!”
“怎么这么苦!”
明明他见沈萧辰做这鱼汤做了数次,自觉看也看会了,怎么落到他手里,差不多的步骤,结果却如此悬殊?
“我来罢。”
见凌解春不理,沈萧辰艰难地侧过身坐了起来,试图从他手上接过那险些被烧穿的汤锅。
凌解春却不放手。
他定定地望着沈萧辰,轻声道:“我一直想问你……你都不觉得痛的么?”
沈萧辰怔了一下,自嘲地摇了摇头道:“我天生不怕痛罢。”
“若是不怕痛,又怎么会染上药瘾。”凌解春认真地看着他,手轻轻放到他腿上。
想到刚才看到的那些触目惊心地伤痕,声音不禁微微发颤道:“真的是你自己弄的么?”
“是。”沈萧辰低声道:“我为何要骗你?”
“为什么要这么对自己?”凌解春不自觉抬高了声音道:“怎么会有人不怕痛?”
“我能忍。”沈萧辰蹙了蹙精致的眉心:“我习惯了。”
“你的习惯……”凌解春冷笑道:“就是在人前忍着,人后拼命服用阿芙蓉成瘾?”
他怎么突然提起这遭。
“我很久没有服用过阿芙蓉了。”沈萧辰顿了一顿,突然反应过来,是凌解春发觉了那迷香中的乾坤。
“我没有再用过了。”他难得放缓了声音道:“那些香药只是备着应付不时之需。”
凌解春沉沉地坐在那,脸色并不好看,也不知信了没有。
沈萧辰也不是温存小意的性子,凌解春不开口,他便也跟着沉默下来。
他当然知道,凌解春执意要一个人带他上路,就是为了借机断了他的药瘾。
可是……他又要如何向凌解春解释?
“你不怕痛也不怕死。”凌解春低声道:“这世上就没有你珍爱留恋之物么?”
当然有。
可是他却不能诉诸于口。
“你为何觉得……”凌解春斟酌着道:“觉得宣王殿下才是那个适合继承大统的人?”
“你觉得自己差在哪里?”
“威望?人脉?兵力?”凌解春一一数过去:“还是仅仅因为长幼有序,因为他比你年少?”
他实在不能理解沈萧辰的想法,今日他非要问个明白。
“自然是因为……”听他将沈衔霜同自己对比,沈萧辰气息陡然间开始起伏,有些赌气道:“他是圣人么,岂同我这般俗人一般。”
“他只需顾自己心中的道。”他语气中不自觉带了些挖苦:“不必顾念众生。”
果然,这并非是因为什么兄弟之谊,他与沈衔霜的关系也并不算相得。
甚至,可能还有仇。
他方才情急之下,连众生都用上了,好在凌解春并未在意,他沉默了片刻,问道:“可是你觉得圣人,真的会是一位好皇帝么?”
沈萧辰愣了一下,这已经不是凌解春第一次暗示自己了,可是他从前,从未曾置疑过凌解春的眼光:“当然。”
他放缓了声音道:“圣人无私,才是最适合那个位置的人。”
“可是……”凌解春望着他道:“如今非常之世,需要非常之人,行非常之事。”
他轻声道:“我觉得你……”
他回想起之前种种,感慨万千。
“……更适合那个位置。”
沈萧辰错开视线,盯着膛中火道:“可是我不想。”
他扭过头来,坦诚道:“我没想过坐那个位子。”
他的眼睛里有火光,这一次在凌解春眼中不再是赤红,更像是佛前朱砂,有慈悲意。
他之前想替凌解春报仇,想继承他的理想,他想沈凝霜死,想扶持沈衔霜即位。
后来……他又多了一份妄念。
如今,他的妄念又多了一份妄念。
他顿觉力有不逮。
“想不想不重要。”凌解春认真道:“有无坐在那个位子的实力才重要。”
沈萧辰垂下眼:“我也没有那个实力。”
“霜序何必妄自菲薄。”
“我和你想象中不一样。”沈萧辰直视着他,目光平定如湖:“我是贪嗔痴慢疑,五毒俱备之人。”
“我修不来佛心,更修不来圣人意。”
凌解春张了张口,无端被他言语中所含的自卑与自慢震惊。
这不应是一个皇子对自己的要求。
而在他看来,这应该是他要做到的事。
因为做不到,所以看轻自己。
他不自信,更不相信自己。
他怎么会这样?
他有这世上最高贵的身世,有这人世最夺目的容颜,令行如山,杀伐决断。
这样的少年,本该是帝国最耀眼的风景。
他为何……这么不自信?
“你不想要权力么?”凌解春垂下眼来:“你到底在意什么?”
他连自己的命都可以不要。
凌解春咬着牙开始解衣服。
沈萧辰猛然转头看向他。
沈萧辰一动身上便是钻心的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在面前将自己剥得不着寸缕。
“你尝过这种滋味么?”凌解春咬着牙道。
“你凭什么觉得自己可以……”他的声音哽咽起来。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千金之子坐不垂堂,都没有人教过你么?”
“我不是君子,更不是千金之子。”沈萧辰试图退后:“如果你气我自作主张,我道歉。”
“你不是千金之子谁还能是千金之子。”
凌解春气得心肝疼,又不知拿这样的沈萧辰如何是好,掐着他的下颌阻止他逃避:“你行事总是如此凶险么?你没有想过后果么?”
如果沈萧辰回不来……
凌解春闭了闭眼,将眼眶中打转的眼泪生生逼了回去:“江山美人,权势地位,你总得选一样所好,才能真正像个人一样。”
“凌某不才,长相差强人意,想必不会辱没了殿下。”
“愿意自荐枕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