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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9、少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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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有没有宣王,不论宣王坐不坐那个位置。
都坚定的将这条路走下去。
沈萧辰的眼睛又红了。
“我没那个本事。”他低声自言自语道:“我笨死了。”
他重生一世,明明占尽先机,却还是被逼迫至如今的地步,他实在无颜以望秋的身份面对凌解春。
凌解春却拧着眉道:“你笨?”
沈萧辰明明是他见过最聪明的人,将他这个重生一世归来的人都耍得团团转。
他说自己笨,那凌解春岂不是可以算做是蠢了?
他倒宁愿他们是两个蠢笨的乡野村夫,无人管无人问,恣意妄为。
可惜……
可惜他胸臆中还怀着对这天下的期望,与对沈萧辰的期许。
他们总还要与沈凝霜斗下去,也要与这摇摇欲坠的江山同舟共济,不死不休。
他不是沈衔霜那样的圣人,可是他这样,却比圣人更好。
他有慈悲心,却始终不肯承认。
他或许比宣王更适合坐那个位子。
“我不许你妄自菲薄。”凌解春定定地看着他,突然伸手了刮一下他的鼻子:“除了我,旁的人都不能这么讲,你自己也不成。”
沈萧辰愣了一下,破涕为笑。
“我去去就来。”凌解春注视着他,温声道:“等我。”
他身负长剑,剑锋雪亮,没有沉凝不发的道理。
可沈萧辰不一样。
他是潜龙在渊,还未到其可声闻于天之时。
“我有办法。”沈萧辰的手指死死地抓着凌解春的衣摆,指尖用力到发白:“你听我讲。”
“阴阳关必然会选择有出路的山壁,却被巨石暂时封堵,炸开出口的炸药应该已经提前布置在另一端,我们只要绕过山体,到另一边提前引燃便好。”
阴阳关一开,他们费心布置的一切便再毫无意义,谁会不想争着去讨一个好彩头,又不必付出九死一生的代价?
“为何?”凌解春奇怪道:“若是这石壁连通山体,本来就没有出口,岂不是更合他们的心意?”
“当然不。”沈萧辰低声道:“你猜他们为何要费尽周章布置这样的献祭仪式?”
凌解春摇了摇头。
“因为他们也要走这阴阳关。”
沈萧辰道:“红衣教徒中应有一人是苏护教的新任圣使。”
“每位圣使就任,就会主持一次过阴阳关,而这过关的机会,除了随机劫掠来的路人,教中甚至有人要出钱来买。”
他用力地阖了阖眼。
“你脚程快,骑着马去后山引爆炸药就好。”再睁眼,眼底早已恢复清明,那窅黑的眼底,甚至有几分睥睨之色。
讲出口的话,亦有几分居高临下的势焰。
可是凌解春并不会受他裹挟。
“那你呢。”凌解春盯着他问。
“我在这里等你回来。”沈萧辰面不改色地与他对视,语气却放得软了:“我等你回来。”
“你是想将我引开。”
“你是要去杀圣使。”凌解春直视着他的目光道:“对么?”
凌解春来了些火气,伸手扼住他脖颈,逼他微微折腰,与他平视着对方。
沈萧辰不闪不避,却依然沉默不语。
只是那手只是稍微用了些力,感受到颈间脉搏的跃动,便又舍不得再施力了。
那只手软软地搭在他颈间,凌解春柔声哄他道:“你告诉我,哪个是圣使。”
沈萧辰默默地看了他良久,方才妥协道:“他的衣摆内衬上会有锦葵暗纹。”
“我去去就来。”
凌解春翻身上马,忽而又策马转身,死死地盯着沈萧辰。
沈萧辰仰着头望向他,目光中映着远处的火光,明明灭灭。
带上他怕护他不住,不带上又怕他会以身涉险。
似烫手的山芋,也是他想要守护的如珍似宝。
他深深地望进他的眼睛里:“你若是哪里受了伤,我就,你若是死了,我就把我的命赔给你。”
“你听懂了么?”
沈萧辰怔了下,勉强扯出个笑来:“当然。”
他能如何?他也只能尽力而为。
“等等。”
凌解春再次勒马回首,一包药粉落到他袖中。
“迷香。”
沈萧辰道:“张嘴。”
凌解春听话地张开嘴,一枚丹药被沈萧辰送进他口中,瞬间激得他浑身一震。
什么乱七八糟的猜测和想法都被口中难以言喻的苦涩一扫而空,垂首间,却没有错过沈萧辰眸中一闪而过的淡淡笑意。
“迷香丢进火中,只是旷野中药效有限,只是聊胜于无罢了。”沈萧辰轻声道:“去罢,尽量不要闻。”
凌解春连忙用幂篱掩住口鼻,向他摆了摆手。
敌众我寡,可以占据的还有出其不意,凌解春全神贯注,在冲出树林的瞬间立刻拔地而起!
剑锋直指举火的那个红衣人!
一剑封喉。
凌解春毫不迟疑地收剑,任血溅了他一身,复又挑起那人衣摆,很遗憾,却并非锦葵暗纹。
火把引燃了还未铺设完毕的符路,人群立刻惊惶起来,好在这符路还未曾与关押人群的柴堆相通,只要他们合力拆解,很快便能逃出生天。
药粉被他撒入火中,腾起一阵幽蓝色的青烟,似有异香扑面而来,但凌解春连呼吸之间都是刚刚入口的苦涩之气。
他甚至怀疑,沈萧辰给他的并不是什么解药,仅仅是靠这苦涩刺激他保持清醒罢了。
左近的两名红衣人又攻了上来,凌解春换了一只手擎剑,无意识地抿了抿被火焰熏烤得有些干涩的嘴唇。
这无疑是一场恶战。
他纵然记挂着沈萧辰的话,但衣摆下暗纹,哪里那么容易看得到。短兵相接之间,亦难以分心去留意。
敌众我寡,凌解春习武数十年,剑法却从未如同今日一般行云流水般,梁洛那柄古朴的长剑握在他手中,就如老友一般熟稔契合,而他敢肯定,在梁洛送他这把剑之前,他分明从未握过此剑。
就仿佛为了他所习的剑法而铸一般。
阴阳关,阴阳关。
前世凌彻与凌解江命丧之地亦名阴阳关。
仿佛冥冥之中亦有天意。
而如今天意正眷佑于他,他心知他此战必将全身而退。
只是出乎他意料的是,人群并未如他所愿般,自行脱困。
那些人漠然地注视着凌解春,看他为他们浴血奋战,却麻木得仿佛与己无尤。
凌解春的心也跟着他们无动于衷的目光渐渐沉入了谷底:
沈萧辰说得没错,他们并不期望得到谁的拯救。
他们来到此处,就是为了踏上这条不归的路。
他们早已丧失了生的期望。
可是对着那一张张枯槁的面容,他却无法去怪罪他们分毫。
火势渐涨,眼看就要烧进圈禁人群的柴堆中,凌解春咬了咬牙,突然放弃了抵抗,转身向圈定人群的柴堆奔去。
他一只手徒手扒开柴火,另一只手勉强抵住自背后劈向他的一剑。
“走啊!”凌解春厉声道。
分明耳畔烈火破焰,分明人群中吵吵嚷嚷,分明刀剑错错相击。
划开血肉,分筋错骨。
可他却觉得身边沉寂得如入无人之境。
是死一般的寂静。
人群中并无人响应于他。
可是他不相信。
不相信没有人想活。
他被按在刑场上那一日,名签掷下的那一刻,刀落下的那一瞬。
他依然想活。
活着才可以向来时的路眺望,活着才能憧憬未来的所向。
怎么会有人不想活。
刀戟加身,血出如注,他依然要活着。
人群中终于有了骚动。
有人开始动手拆起了柴墙。
只要有一个人率先动了手,后面便会有人追随、有人阻止。
凌解春忽而发觉,他其实并不在乎那些不曾醒悟的人。
他只想给想活的人留一条生路。
失血愈来愈多,眼前也渐渐开始模糊,凌解春却依然依靠本能机械地挥着剑。
他已经不是一个人在战斗,有人抡着木棍,有人举着火把。
即便注定是行至末路,也不妨最后挣扎一次。
这一场鏖战自日暮至午夜。
火光映红了大半的天际。
恍惚间,凌解春听到不远处传来的山崩之声。
耳膜承受不住近在咫尺的巨响,整个世界都为之安静了一瞬。
“阴关启……”
“阴关启!”
待他耳畔终于恢复清明,却听到身边一声声震耳欲聋的狂热欢呼。
那此人再无暇他顾,纷纷向石道中涌去。
看着那些先是顶礼膜拜而后又争先恐后挤向狭长的石道的人群。
结束了,他想。
无人再顾及于他,只想去奔赴教中那不曾应验过的传说。
不知今夕何夕,却还想着寄期望于那一丝虚无。
他想笑,却又觉得无比的悲凉。
冲天的大火也渐渐熄灭,夜色又慢慢恢复起静谧的本色,只有身边横七竖八的尸首,见证着此夜的混乱与无序。
他着些茫然的看着眼前的一切,失焦的双眼却终于看到向他奔来的熟悉身影。
“望秋啊……”他无意识地嗫嚅道。
那道身影却在距离他不远处停住了脚步。
“霜序。”他神志蓦然清明了些,朝面前的沈萧辰艰难扯了扯嘴角。
他举袖拭了拭眼睛,果真不出所料地看到血迹上的一团乌黑。
真不想他看到自己如此狼狈的样子,凌解春有些沮丧心道。
可待他再抬起头来,面前却空无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