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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坦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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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萧辰沉默得要比他预想中久得多。
“我不知道。”沈萧辰喃喃道。
原来,他也有不够果决的时候。
回去,朝中局势波谲云诡。
不回去……想要拨乱反正,又需耗上多久?
他等得起,天灾人祸却等不及。
“不过,你必须去一趟岭南。”
难得今日气氛这么好,沈萧辰偏偏又严肃起来道。
凌解春有些可惜。
真是不解风情。
“能用过早膳后再谈么?”
望着门外捧着食案等待传召的下人,凌解春告饶道。
“你有没有想过,可用的人那么多,沈凝霜为何非要你接近我?”沈萧辰不为所动。
“因为我二哥早就知道我是个断袖罢。”凌解春昨夜刚刚有些振奋的心情终于被他磨得低落下来:“他想破坏你与长卫郡主的婚事,自然要全方位下注。”
凌解春怅然若失。
活了两世,他如今方才知道他在凌解河眼里其实透明得仿佛一览无余。
他其实早就知道他是断袖,才会那么痛快地将淮南侯的位置让给他。
他前世小心逢迎,一步不敢行差踏错,他在醉春楼做出浪荡姿态,惹得满京城的待嫁姑娘都望而却步。
这一切落在凌解河眼里,怕都是笑话。
“殿下是忧心我留在你身边,被长卫郡主知晓了,会惹她不快么?”凌解春低声问。
“她早就知道你的存在。”沈萧辰迟疑了一下道:“她不会在意。”
“可我在意。”凌解春的声音突然哑了。
老皇帝也会在意。
阖京上下亦会在意。
沈凝霜和凌解河归京,凌解春是断袖的事便瞒不住了。
往后只要沈萧辰和长卫郡主不曾生育,凌解春都会成为被指摘的对象。
否则那日沈凝霜不会下春药给他。
即便是一步明棋,他也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入局。
今后不论他与沈萧辰之间清白与否都不重要。
从帝京一路道沁州,一对容貌如此出色的少年人一同成双入对了这么久,其中一人还是人尽皆知的断袖,难保不会带累沈萧辰的名声。
可是显然,这些都不是他们现在最为关切的事。
“我与慕容环之间并无夫妻之实。”沈萧辰低声道。
晴空几点薄云飘过,明媚的日光也终于黯淡了几分。
可是那又怎样?那是他无论如何也要合上玉牒的女子。
名正言顺的宁王妃。
凌解春不可能当她不存在。
更不能当望秋不曾存在。
“我只是……”沈萧辰欲言又止:“……必须要给她一个名分。”
“殿下家事,不必讲与臣听。”凌解春咬牙道。
从殿下到霜序用了半年,可是从霜序回到殿下只需要一个晚上。
一直以来,他们都刻意回避了长卫郡主的存在,时至今日,坦诚相见,这场幻梦也终于接近尾声。
听懂了凌解春的弦外之音,沈萧辰也沉默下来。
他当然知晓沈萧辰这突兀的话是何意。
但他生性骄傲,不可能不明不白地去做谁人的入幕之宾。
哪怕这个人是沈萧辰。
他纵使再轻浮浪荡,却总还恪守着底线,想着应是一生一世一双人。
望秋的爱给了他索取的底气。
不管这对沈萧辰有多难,有多
天色渐渐阴沉下来,今日又会是一个雨天。
“这是殿下自己的选择。”凌解春轻声道:“你自己讲过的,走过的路不回头。”
“嗯。”沈萧辰向他艰难地扯了扯嘴角,表情甚至有些可怜。
清早来时的雀跃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来日方长。”凌解春注视着他道:“我只是……不想那么随便。”
他欠望秋一个承诺,不能再欠下沈萧辰。
可是他们还年轻,未来还很漫长,他不想把路走绝。
他也恨自己纠缠不清。
但他舍不得沈萧辰。
而今时今日,他们也只能到此为止。
“叫他们进来罢。”凌解春无奈道:“落雨了。”
下人们鱼贯而入,将春时薄雨的清寒也一并带入房中,洗清了一时沉郁。
这些日子里朝夕相处的时日有许多,可是能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的机会却并不多。
此时看着对面低眉净手的沈萧辰,竟然有一种恍若隔世的错觉。
“你为何不想宣王殿下此时回京?”
凌解春可不在意食不言的那一套规矩,一边拣了口茭白一边问道。
沈萧辰垂着眼看向凌解春箸尖的方向,不自觉地也随他拣了些茭白:“因为……”
他沉吟了片刻,漆黑的眼眸盯着碗盏中饭菜升腾的氤氲热气。
半晌才沉声答道:“……因为他种的那些东西,若是种成了,可以给养天下。”
贫时可以果腹,贵时可丰席宴。
而不应该困顿在皇家苑囿之中,成为只有帝王将相享用的御用贡品。
不见天日。
况且不仅是他不想,而是以沈衔霜的性情,他也必不会应允。
可以老皇帝的心性而言,他未必还能有机会离开京城。
凌解春眼睛不禁一热,只得假装低头去扒饭。
都说这世上知音难觅,可是他得遇沈萧辰,就如镜鉴两立。
他不曾明言的,他都懂得。
“殿下不一样。”凌解春机械地往嘴里塞了满满一口洋芋,不自觉道:“他不是会被困顿住的人。”
“我知道。”沈萧辰也夹了一块洋芋放到自己碗中,温声道:“就如这批洋芋,如今也算是因祸得福,若非被克扣藏匿,也不会出现如此大面积的种植。”
“不要小看商贾之能。”沈萧辰道:“想必再过几年,神州各处都将见此物。”
凌解春面上不由得多了些笑意:“我怎么觉得殿下是在暗示我什么?”
“没有……”
沈萧辰对着凌解春含笑的眼,妥协道:“好罢,是有。”
“凌公子愿意替白家做这笔买卖么?”
他提及白家,此时的凌解春却不觉得冒犯。
“这我得好好考虑一下。”凌解春又动手夹了一块肉,故意道:“这笔买卖可是事关天下人口粮,民以食天,可不是小事。”
“那是自然。”沈萧辰也跟着他笑。
凌解春看到沈萧辰的表情脑子突然空白了一瞬。
他在笑。
他竟然在笑。
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没有一丝阴霾。
不常笑的人,笑起来总是异常珍贵。
虽然笑意很浅,但眉眼弯弯,将眸中的阴翳都遮去了大半。
凌解春半晌讲不出话来,略微失神地盯着他眼角嘴边的那点笑意。
“你应该多笑笑。”凌解春若无其事地收回目光。
他若是肯多笑一笑,怕是宁王府前早就门庭若市了,哪里还有凌解春跻身之机?
凌解春余光看到沈萧辰也跟着他拣了一块肉,突然玩心大起,举着筷子就从汤瓮里捞了根竹笋出来。
果真不出所料,沈萧辰的筷子也不由自主地跟着他落到了汤瓮里,对上凌解春揶揄的笑意,登时一顿。
“倒了罢。”他面无表情道。
“别呀,我不嫌弃你。”凌解春亲自动手给自己盛了一碗,举到唇边轻啜了一口,还在笑:“不能这么浪费粮食。”
沈萧辰想了一想,也动手给自己盛了一碗。
两人一边举着碗喝汤一边偷偷拿眼去瞧对方,视线又不由自主地撞到一起。
沈萧辰烫到一般避开了视线,顿时呛到,扶着桌子咳了几声。
曹俨亲执了巾服上来,狠狠瞪了凌解春一眼。
凌解春视而不见:“我尝过的东西是不是都特别好吃?”
沈萧辰当然不会回答他。
沈萧辰停了箸,一个人吃饭也变得没意思起来,凌解春支着颐道:“就是觉得,殿下好像一开始就没那么讨厌我。”
他想到博望巷里的汤饼铺子。
他讲过的食物,沈萧辰便一定要尝上一尝。
连他说难吃的东西,沈萧辰也不会放过。
他那时还以为沈萧辰不相信他的口味。
现在想来,应该是他想试一试自己尝过的味道。
哪怕是难吃,他也好奇到底有多“难吃”。
“嗯。”
“嗯?”
他没有看向凌解春,耳根却已然红透了。
哪能不在意呢?根本就是在意得不得了。
凌解春心软得一塌糊涂。
一切都尘埃落定,沈萧辰和凌解春同乘一车返回沁州。
“你其实不用回去的。”凌解春劝道:“这事完全可以交给我。”
他拍着胸脯保证道:“要钱这事我有天分。”
沈萧辰斜了他一眼:“当散财童子这事你才最有天分。”
“看不起人啊。”凌解春信手挽了袖子给他看:“我现在有钱。”
沈萧辰盯着他那截缠着金色臂钏的雪白膀子突然讲不出话来。
他知不知道这有多暖昧?
近在咫尺,唾手可得。
却又求之不得。
而显然他知道。
“想看啊?”凌解春压低声音道:“看得到摸不着,是不是心痒痒?”
沈萧辰又气又急,转开脸去不看他。
嘴上占了句便宜,凌解春尾巴差点翘到天上去。
自己果真还是宝刀未老,调戏沈萧辰这般没见过世面的还真是手到擒来。
“殿下往后遇到我这样的人还多着呢。”
凌解春想好好给他讲讲风月场上这些事,出口的话却不由自主地有点酸:“你第一次遇到我这样的人,经不起诱惑是正常的,以后见得多了,自然……”
“谁说我是第一次了?”沈萧辰面色也恢复了平静,抬眸道。
那双眸子漆黑,眼尾有些怒张的红。
凌解春脑海一片空白,机械地动着唇道:“还有谁敢这样待你?”
会这样待他?
电光火石间,他急切问道:“是太子么?沈擒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