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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沉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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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萧辰不禁愕然。
微醺的酒意带着熟悉而又陌生的气息扑面而来。
待他反应过来,凌解春已经冲破他的齿关,温柔地攻城略地。
他比他记忆中还要精通这些事情。
他的反应也比想象中更大。
他用尽全力推开凌解春,手指深深掐进他身上的层层锦绣,质问道:“你待谁都是如此么?”
他的控诉不自觉地带了些泣意。
那些经年累月得不到回应的愤恨与痛楚,在万尺坚冰下震耳欲聋。
就像他的指尖,用尽全力还是深陷在他衣上的层层锦绣中,触不到他的骨血。
“凌解春,你就这么随便么?”他颤声问。
那些表面上的平静与沉稳仿佛都消失不见,露出内里深埋的仓皇与狼狈来。
就像前世里一样,见他第一面就说喜欢他,然后便十年如一日围着他打转,珍馐美食数不胜数,甜言蜜语信手拈来。
可是,他撇弃他的时候,也是决绝得一去不还。
他暗示过,明示过,祈求过,都再等不来他的一丝回音。
如今他们才不过相识数月,见面的日子屈指可数。
他就可以调戏他、吻他、轻易地与他相拥。
原来,自始至终,都是他会错了意。
他要的,不过是欢场上的临场作戏,最后一拍两散,各生欢喜。
是他玩不起。
两世的痛楚与愤懑都无从发泄。
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自他眼中滚滚而落。
别哭了,凌解春想。
他已经不甚清醒,声音都似隔绝在时空的裂隙里,随着他的泪凝结成冰,还原不出它们原本的模样。
但他不想看到那些泪滴。
冰冷的泪落到他手上,似香灰灼伤了他。
他伸出手去拭他眼中的泪,却被沈萧辰狠狠甩开。
他最后深深地看了凌解春一眼,决绝转过身去。
不能走。凌解春在心中呐喊。
不能让他这样离开。
他不假思索地环上他的腰身,用蛮力将他狠狠桎梏在自己怀中。
到底是身量、年岁都相仿的少年,哪怕力气和武艺不及凌解春,沈萧辰也不会再轻易就范。
两人在狭小的水榭上打做一团,一个醉后收不住力气,一个却已拼尽了全力。
最终在岸边人的声声惊呼中,双双滚落池中。
严冬之下,池面上已经结了一层冰,却经不住二人的体重,撞在冰面的阵痛还未曾消解,耳畔刚刚传来冰裂之声,二人已经双双沉入水中。
水寒刺骨,凌解春的醉意顿时散了些。
他毕竟是出身水乡,底子又好,想游上去并不难。
可是,沈萧辰却并不会水。
冬中锦衣厚重,他直直向湖底坠去,像是一朵铺陈水底的妖异花朵。
凌解春想也不想,伸手向他抓去。
岸上的一切嘈杂和纷乱都被深水冰层所隔绝,凌解春仿佛在一切静谧中听到了倒灌他心肺的微不可闻的水声。
他小声呢喃道:“不行。”
他奋力抓住沈萧辰冰冷的手腕,试图将他拉上水面。
可是……慌乱中已在水底迷失了方向,头顶是透明的冰层。
他手上还拖着一个已经失去意识的人,水下施不上力,不算厚的冰层似漫无边际般向四面八方蔓延,将他们死死困在湖底。
握着的腕子愈为绵软,却有千钧重一般,拖着他向深不可测的渊底沉去。
那手比刺骨的冰水还冷。
情急之下,他只能尽力抱住那具冰冷的身子,以口度气。
就在他失去意识前,终于听到头顶传来了破冰之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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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解春再睁开眼,面前又是他长兄那张温文尔雅的面庞。
他猛然从床上弹起来:“他呢?”
虽然他未曾指名道姓,但凌解江这般聪慧,岂能不知他问的是谁,淡定地扫了他一眼,脸上又露出他那似笑非笑的可恶表情来:“没死。”
凌解春起得有些快,半晌才从急起的头昏眼花中缓过神来,定了定神道:“我去看看他。”
他一掀被子,身上酸软比他想象得严重,结结实实地跪在了凌解江面前。
“……”
“……”
“不用跟哥哥行这么大的礼。”凌解江登时笑出了声:“不过膝盖软是个好事。”
“给陛下还有你的宁王殿下留着罢。”
他低下头来:“他被陛下接回宫中休养了。”
随手翻了一页书,在凌解春出声询问前回答道:“不会误了婚期。”
凌解春不知他长兄是否看出了什么,只是他左等右等,也没等到朝中问罪的旨意。
最终还是听从了他那聪慧非常的长兄的暗示,决定自行前往宫中请罪。
虽则老皇帝没有明言,但他三番五次害沈萧辰生病,若是无甚表示,反是他代潞王府慢待了这位六皇子,不止老皇帝侧目,他日潞王怪罪起来他行事不周,他也吃不消。
其实他对于他如何与沈萧辰起了争执并没有记忆,
上一次来沈萧辰寝殿时,凌解春并未留意打量过此地。
如今他与沈萧辰的关系微妙起来,对他生活了十六年的地方也不免着意了起来。
这里离老皇帝住的两仪殿及太子住的万春殿不远,名为千秋殿,是诸皇子皇女的居所,但有相当长一段日子,里面都只住了沈莺时与沈萧辰两人。
宫室既然以秋为名,装点的植被也多是秋日里繁茂的枫树、桂花、银杏等物。
寝殿之中更是陈设简单,看得出主人不曾留意过,都是些年节宫中的寻常赏赐之物。
凌解春来得也巧,他刚刚踏入千秋殿,正逢五皇子成王沈擎霜探病后正准备告辞,否则,他还真不确信沈萧辰会不会见他。
这一次落水,连凌解春这般身体康健的都在榻上歇足了三日,更何况这位似有隐疾的六殿下。肉眼可见地身形又单薄了几分,连脸色都苍白得不见一丝血色。
窗外雪意惨白,他的脸更是欺霜胜雪的白。
不知道再过几日,那年前便裁量好的婚服是否还合身。
凌解春禁不住地想。
他讲不清自己心底如今是个什么滋味,到底是心疼他病了这么久,还是被他的婚期压得透不过气来。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有些卑鄙地想着,应该让他病得更重一些,重得没有办法大婚,再去娶什么郡主。
沈萧辰待他也比往日冷淡了许多,凌解春行过礼后便不尴不尬地站在那,他垂着眼,双手拢在手抄中,半晌也未开口。
明明此处也未短了炭火,地龙烧得微烫,凌解春的额角也都慢慢沁出汗来。
但他坐在那里拢着手,这殿内的空气都随之清冷起来。
凌解春坐立不安,登时有些后悔没直接进来给他行个大礼。
就算跪在地上,也比站在这里手足无措好上许多。
说来奇怪,凌解春也算是个骄矜的性子,莫说是个皇子了,就算是对老皇帝和宣王,他也不曾说跪就跪,但是面对沈萧辰,似乎便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或许这个人身上,真的有令人臣服的帝王气。
他不开口,沈萧辰怕是也不会主动开口,凌解春清了清嗓子,抬手再揖道:“臣来给殿下赔个不是。”
“臣向来酒后无状,醉后不记事,实在是不记得是哪里冲撞了殿下,若是臣当日言行实在冒犯,还请殿下降罪。”
他终于跪下,向沈萧夺叩首道。
“不记得了?”沈萧辰终于抬眸。
那双幽深的眸子中怒意尤甚:“你不记得了?”
凌解春叹了一口气,抬首直视他,正色道:“臣自来如此,并非是有意为之。”
这也是他前世进京之后方才发现的,许是北方酒烈,也或许是他年纪渐长,慢慢开始沉迷酒色。
他只记得他们争执落水,至于为何起了争执,当真是想破头也想不起来。
“既然凌公子不记得,那也不必向孤赔这个罪。”沈萧辰气得双目赤红,冷声道:“凌公子既然自来是这个性子,又不是单单针对孤,同你计较,反倒是显得孤小气。”
落水前的事凌解春着实是记不清楚,当时水榭中也只有他们二人,发生了什么只有沈萧辰最清楚,哪怕他如今气得口不择言,凌解春也跪在那里无言以对。
只是那苍白的唇瓣开合间,他却无端想到那日在冰下亲吻过的冰冷唇齿。
他记得那味道,与记忆中望秋温软的唇舌截然不同。
他恨不得给自己一个耳光。
他如此想,既玷污了望秋,又亵渎了沈萧辰。
可是……这又怎么能自控。
他郑重地再行一礼,这一次以头触地,磕在金砖地面上沉闷的一声,沈萧辰那些辞不敢达意的指责也随之戛然而止。
凌解春俯地阖了阖眼,一字一顿道:“不管臣到底做了什么,但凭殿下处置。”
“你起来。”
不知为何,沈萧辰的声音突然哑了。
“殿下不降罪,臣今日便不起来。”凌解春的声音里都带了些不自知的温存,仿佛在哄他一般:“殿下要怎么罚我?”
“你起来!”沈萧辰突然暴怒,他起身走到凌解春面前,扯着他领口让他直起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