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囿》姗鬼

1、一

　　囿

　　忘了是在去哪里的路上碰见阿离的。

　　只是在大片花色里，女孩笑的明媚张扬。亚麻色的长发在阳光与微风的作用下，像是深海隐秘的某种藻类，干燥而蓬松。空气里浓度异常的橘子气味仿佛全部涌入，刺激着纠子脆弱敏感的神经末梢。

　　“我是阿离”在相机咔嚓声响起的时候纠子听见女孩说。

　　回忆初遇，人类总是乐意带着滤镜去美化记忆里的那张脸。聚焦虚化，成为记忆里的独一无二。拉扯时间线，面容愈发模糊，而唯一鲜亮如初的是背景满山的橘子花，缀着纹理清晰的绿叶，永不褪色。

　　纠子喜欢春天，四五月，山丘开满的就是淡黄的橘子花。

　　纠子今年二十九岁，不尴不尬的年纪。风光无限的独立女性，大学毕业后靠着几个出彩的策划案就在五百强的公司站稳脚跟。

　　工作稳定，感情更稳定。有一个交往五年的男朋友，王宁是纠子的初恋，大学时追求纠子，毕业确定关系到现在五年。说是恋人，纠子更愿意觉得两人是朋友。性格契合，生活合拍，是朋友眼里的模范情侣。

　　纠子的前半生，顺风顺水。按她爸妈的话来说，是没吃过苦的乖女儿。

　　二零一八的夏天，纠子遇见了阿离。像是平稳的行星偏离轨道，只一瞬，星星陨落，兵荒马乱。这比喻很俗气，但纠子就是乐意将阿离比作流星，浮生六记里的不安稳。

　　这世界路遥马急，有人匆忙赶路，就是为了相遇。

　　夏天是什么，是泡发了的橘子皮的酸甜味道，是阿离皱着鼻子挤的橘子汁，是老旧的双开门冰箱里拦不住的白汽。

　　二零一八年纠子二十七岁，是父母认为结婚的好年纪。纠子的父母是大学教授，再过几年满龄退休。老人家总觉着看着纠子嫁人生子，把纠子托付给良人就算是完满完成任务。便催着王宁和纠子将结婚的事情提到日程上。

　　王宁带着父母来纠子家里商议。纠子看着两家父母热热闹闹，突生出一股子无力感。她转头看着坐在自己身旁的王宁，缓慢眨眼，空气似乎一下子被抽离，旁人说话的声音离自己越来越远，扯出虚无的回声。

　　纠子不想结婚，不是对王宁不满，她是对自己不满。但究竟在不满什么，纠子自己也弄不清。像是被放入洗衣机里涤洗的衣物，拧成一团，遵循着某种力的定律，甩开又握紧，她偏离不了，无可奈何地任由这股力将自己带往原本的轨迹里。

　　结婚请柬的样稿寄到公司，王宁发来消息让纠子选出自己喜欢的那款。纠子只看了一眼就将样稿丢入碎纸机，助理敲门进来的时候纠子正在忙手里一个案子。碎纸机也还在工作，发出并不刺耳的嗡嗡声。红白卡纸顺着出口掉入碎纸篓，像死去的蝴蝶群，没有生命的往下跌，不一会儿纸篓就虚虚装满了红色。

　　纠子让助理将碎纸清理掉，小助理和纠子关系好，也知道年底纠子王宁要结婚的事，笑着问“纠子姐，这王宁哥送来的样稿都不满意”纠子从堆满文件的桌子上抬起头，敷衍地点点头。

　　公司与杂志社合作一个策划，纠子跟着出去采风。去乡下拍橘子花，正是四月份，一行人离拍摄地点还有些距离，便闻到浓郁的花香。纠子向随行的摄影师要了设备就提前下车，她想在这自己难得喜欢的一次工作里偷下懒。

　　纠子缓慢走着，猝不及防就被大片开得烂漫的橘子花截了道。

　　纠子举起相机想充当临时的不专业的摄影师。设档，对焦，周围景物在光圈的作用下虚化模糊。花枝斜斜的逸出画面，淡黄的厚瓣与枯褐色的枝干相得益彰。

　　纠子对于构图似乎是天赋异禀，把相机当喜爱的玩具把玩，沉浸在橘子花海里无法自拔。

　　等走到地方，杂志社的人已经到了许久，纠子打了招呼表达歉意，把相机还给摄影师，也就开始了工作。

　　等拍摄结束已经是下午五六点，太阳将将落下，余晖不吝地晕染着人间，像是与谁拉扯着，透露出暧昧的颜色，平添几分性感。纠子坐在车内，思绪忍不住地往外飘。

　　车子缓慢地行驶着，路不算太平，即使开得慢也还是颠地纠子有些头晕，打开车窗，晚风争先恐后地往里钻，纠子舒服地闭上眼享受。

　　蓦地一阵香气侵袭进纠子的鼻腔，刺激着大脑皮层做出反应。纠子睁开眼睛，是自己刚才提前下车的地方。橘子花还是一簇一簇地开着，像一嘟噜白色的惊喜，单是看一眼，便生出无限的欣喜。

　　恍惚一个人影撞入视线，穿着白色棉麻裙的女孩。纠子有些好奇，看着后视镜里越来越小的影子，突然就想看清女孩的脸。奈何车子已经驶远，女孩也转身,只留下一个扎着塌马尾的背影,与空气里的橘子香气融合在一起。

　　所以后来，每当纠子回忆与阿离的初见，最深刻的永远都是带着橘子花香的白色背影。人们靠气味来存储过去，而当气味混合交叠衍生出其他的味道，又是否会多出记忆。

　　纠子总是迷惑，即使再过好多年，她也还是分不清自己爱的是那片厚重橘子香还是夕阳下被染成橙黄色的带着香气的阿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