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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自救 ...

  •   第二日清晨,天阴沉沉的,像是要下雨。

      叶小舟一连打了好几个哈欠,困得眼泪汪汪的,可是还是强撑着爬了起来,他稍作梳洗,而后便将小白揣到了怀中,紧接着提起那轻飘飘的包袱便往楼下走。

      那自称货郎担的周禄阳一行人早在一楼吃起了早饭,大胡子撕碎了一个脸大的馍,将其撒入牛肉汤中,而后吃的满嘴油光。
      见叶小舟下了楼了,他们便招呼他过去。

      “特意给小公子也备了一碗,”周禄阳笑眯眯地往他那里推过去一碗青菜肉丝粥,“想着那些你们南方人吃不惯,便点了碗粥。”

      其实比起这粥,叶小舟更馋隔壁那大胡子吃的牛肉泡馍,但毕竟是别人请的,他也不好多要求什么。
      他有些腼腆地落了座:“多谢。”

      吃过早饭后,周禄阳提出要帮叶小舟拿行李,却被叶小舟拒绝了。

      叶小舟心里仍存着警惕,抱着小白和那塞着银钱的包袱道:“也没几件衣服,不必麻烦了。”

      周禄阳倒是从善如流地收回了手,在前头引着叶小舟往后头走。
      等到叶小舟走到其中一辆马车边,抬头正打算问他们他该坐在哪的时候,忽然从后头伸出了一只蒙着湿帕的手,还不等叶小舟反应过来,这手便迅疾地蒙住了叶小舟的口鼻。

      叶小舟甚至都没来得及呼救,当即眼前一黑,随后便不省人事了。

      ————

      等叶小舟再次醒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似乎被关在了一个暗无天日的大箱子里,箱子里的气味很难闻,又很是颠簸,他猜出自己应该是在那马车上。

      他皱着眉头爬起身,借着大木箱壁上透进来的几丝光线,他隐约看见这大木箱子里还躺着许多人,叶小舟慌忙往后一缩,低低地叫了一声。
      这些人中也有醒着的,但却没人理他。

      叶小舟这才醒悟过来,意识到自己大概又被人骗了……怪不得他们说进了多少个多少个的货,原来那不是货,而是人。
      他懊悔不已,起身重重敲了敲箱壁,嘶声喊道:“放我出去,你们这些没人性的畜生,这可是要坐牢的重罪!”

      外头的人听见了里头的响动,只习以为常地抬脚对着那大木箱便是一踹,恶声恶气道:“臭婊|子,叫唤什么叫唤?再嚷嚷今天就不给你们饭吃,叫你们这群臭婊|子饿死在路上!”

      叶小舟气不过,还想与他对骂,但却被身后的人拉住了。
      “没用的,”那人哑着嗓子,虚弱道,“他们寻常只走荒郊野径,只有夜里才在城镇边上落脚,你再怎么喊,也没人会听见,别害的我们都没饭吃了。”

      叶小舟这才停下了拍打箱壁的手,他转身背靠着木箱坐下了,整个人显得奄头耸脑,很是沮丧。
      小白和带的包袱都不见了……小白还没来得及生出觅食的本领,离了他,也不知能不能活下去。

      拉住他的那人约莫是和他起了点同病相怜的味道,于是便多说了几句:“你是被他们骗来的吧?”

      “你们也是?”

      “这儿的大多数人都是被家里卖来的,”听这人的声音,年岁想必也不大,但他操着颇为沧桑的口吻道,“我就是被我父母卖走的,去年被卖掉的是我妹妹,今年轮到我了,没办法,家里还有十几口人等着吃饭呢。”

      叶小舟只听过四处拐骗妇女幼童的人牙子,却没听说过有谁家是自愿卖小孩的,书院里的先生从来也只道仁义礼智信,温良恭俭让,只说父母如何爱孩子,孩子又如何孝敬父母。
      说天下无不是的父母,却没说过这世上还有卖孩子的父母。

      “既然养不起这么多孩子,你爹娘为何还要生这么多呢?”叶小舟很不解。

      那看似比他年纪还小的孩子嗤笑了一声,而后道:“你不懂,你们这些娇养的孩子怎么会懂呢?就像磨杀猪刀一样,你磨断了一把,还有下一把,总有一把刀会锋利。多生小孩也一样,多生几个,总有一个会出息、会孝顺。”

      叶小舟还是不能体会,可饶是他学没少上,此时也没法学书府先生那般轻轻松松就放出一个三纸无驴的屁。
      “可是……可是那对孩子不是不负责吗?”叶小舟反问道,“难道你们不怨恨把你们拿来换钱的父母吗?”

      “恨阿,怎么不恨?”一个瘦弱的小女孩笑道,“所以饯别时我在米面里下了耗子药,他们永远也花不上卖我得来的钱了。”

      叶小舟听得脊背发寒:“可他们……到底也是你的爹娘。”

      那孩子忽然“噗嗤”一声笑出了声,他长这么大,还从未听过这样天真的蠢话,他反问道:“你爹娘会把你卖给人牙子吗?”
      “你知道我们此行的目的地吗?若是你生的漂亮些,那便会被卖给那些吃的脑满肠肥的有钱老爷当玩物,若是那些老爷都不肯要你,又没人愿意收你做家奴,便只能送去烂窑,沦为给钱便能骑的下贱娼妓。”

      叶小舟听得怔住了。

      那孩子似乎是很满意他的反应一般,心里有一种恶劣的快意,把这烟火人间撕开来,开膛破肚地给这些在花房里温养大的孩子看,那像是他这样低劣的人一生中的高光时刻。

      “这世上,最不值钱的就是穷人家的孩子了。”

      “可你比我们幸运,”那孩子不知是在哭还是在笑,他的表情在昏暗的大木箱里有些狰狞,在这样的昏暗里,他已然适应了黑暗环境的眼睛还是能依稀瞧见叶小舟的模样,“你这样的人,沦落不到最后一种境地里,听说那些老爷最喜欢你们这种落魄的公子小姐。”

      可叶小舟并不觉得这叫什么幸运。

      “你们难道一点也不想跑吗?”叶小舟转向其他人,问道,“不逃的话,可能这辈子都没有自由了。”

      那小孩像是听了什么笑话一般,有气无力地说:“逃?你要怎么逃?他们有时两日才给我们吃一顿饭,上车前身上带的所有尖锐的东西都被他们搜走了,你说说我们要怎么逃?”
      “还有你口中那可悲的自由,那是你们吃得饱饭的人才向往的东西,我们这些人,即便逃出去,要么卖身为奴,要么活活饿死——自由二字能当饭吃吗?”

      叶小舟忽然沉默了,他说的话他一个字也不赞同,可他却一个字也无法反驳他。
      他觉得现在自己无论反驳什么,都像是那位说出“何不食肉糜”的晋惠帝。

      既然这里的人都没有想逃的心思,那他也必须自救,他和这些人不一样,平江还有他的亲人,还有他美好的未来。

      子时三刻,宁王府角门。

      上京城里落下了入夏以来的第一场急雨,雨像钢针一样直直地刺入干涸的大地,而后把这黄土和成泥浆,拍打在过路的行人与马车身上,最后烙下刺目的痕。
      韩修平先景旼一步跳下马车,而后撑开了一把巨大的、通体漆黑的油纸伞,将随后下车的景旼笼进黑影里。

      “那边传来消息,说是见那叶小舟被打晕了丢上贼车,贼人是三位臭名昭著的人牙子,想必不是送去谁家做佞妾,便是送去哪里做苦工,救是不救,还得看您的意思。”韩修平公事公办道。

      景旼踏在雨夜里,干净的白靴上被溅上了一颗泥点子,他皱了皱眉,莫名有些烦躁:“随你。”

      韩修平不知道主子这话是什么意思,只好垂首道:“属下不敢妄做决断。”

      “你若不想救人,何必要补那一句他的下场?”景旼收敛了方才流露出的那一丝烦躁,面无表情道,“哪只手打晕的他,便就砍了剁烂喂狗,谁骗的他,便割了他的舌头。”

      韩修平心说那您岂不是该被千刀万剐?可这是他的主子,他只能继续垂首说是。
      “可是主子,”韩修平的声音在雨中很低,像是被雨打破了,又稀释了,“您若不想救他,又何必要说随我?”

      景旼好像没听见,也没搭理他。

      越过那角门,踏进长廊,外头的激荡的雨声像是被隔绝开了一样,像是一口被吞进了巨兽的嘴,王府中静得落针可闻。

      王府中的一位贵客正倚坐在寝屋的榻上,他身着明黄色的衣袍,胸前躺着一只张牙舞爪的五爪金龙,金龙睁着眼,这人也睁着狭长的眼。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那贵人问。

      底下跪了好几个时辰的老管家答道:“回陛下的话,已是子正。”

      “你家王爷几时能回来?”
      “这……”老管家噤若寒蝉地默了半晌,而后才道,“奴才不知。”

      他话音刚落,那贵人手中的茶杯便砸在了他膝盖前,惊得那老管家整个身子都抖了一抖。
      这套茶杯乃是千金难求的宝贝,水透的紫晶茶壶,里头半点絮状与横纹都不见,这还是皇帝去年赏的,如今却说砸就砸。

      “皇兄怎么这样大的火气?”景旼坐在木质轮椅上,身后是垂首不言,只静静推着轮椅的韩修平。

      那榻上的贵人站了起来,目光落在了景旼的脸上,原本黑沉的脸色顿时恢复如常:“你身子向来不好,今夜却夜半不归,朕只是担心你,怎么说是火气重了?”

      景旼很没温度地笑了笑:“是臣弟说错话了。”

      “听说阿旼这几月来都不在上京,去哪了?”景泠面上带着微笑。

      若是不知道的人,只怕会当真以为这是兄长在与其弟闲谈,但在场的人都知道,只要景旼答得不对,稍有不慎,这位阴晴不定的皇帝便会随时翻脸。

      景旼面色不变,不紧不慢地答道:“臣弟听闻蜀地有一神医,能活死人肉白骨,便妄想着这条残腿还能医好,但那神医不轻易出山,臣弟便只好亲自去寻他。这一来二去便耗费了不少日子,为这一己之私耽误了辅佐皇兄的事,臣弟实在该死。”

      听他这么说,景泠却只是笑。
      “阿旼为何不早告知于朕?一纸诏书送过去,即便他不愿也得愿,绑他过来又不是什么难事。”

      “皇兄说的臣弟不是没想过,只是怕强人所难,神医也不愿神了,”景旼颇有些失落地说道,“只是他说臣弟这腿沉疴难断,只怕是神仙也救不了了。”

      景泠像是无意,又像是有意,他似笑非笑地说:“不怕,阿旼从小便那样聪慧,只要想走,还怕站不起来吗?”

      景旼像是听不懂他话中的隐喻,只干巴巴地答道:“皇兄说笑了。”

      他和这位大他十多岁的皇兄向来没有什么好说的,即便是装也很难装出其乐融融的模样,故而这句说完,换来的便是长久的沉默。
      两人就对着那地上残破的紫晶茶杯,沉默地喝完了一盏茶,然后景泠便要走了。

      “阿旼,”景泠临走前只说了这么一句,“你好像黑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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