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十七》朱流照

1、第 1 章

　　她又要死了。
　　剧痛袭心，龙十七愣愣地盯住手中的酒杯：酒中有毒。
　　可片刻之前，那三皇子递酒之时，她已经探过了，分明是清清白白的好酒。

　　三皇子将此酒递给她的主君九皇子楚澈，她看着楚澈已经喝多了，接过来替他挡了。
　　如果三皇子不曾下毒，那下毒的只有，楚澈？
　　是嫁祸，以她的死为代价的嫁祸。龙十七转瞬明白过来。
　　她的少年郎，终究长大了啊。

　　龙十七用力吐了一口血，只觉五脏六腑都要吐出来。
　　“酒中有毒，护卫九殿下！”她喊。
　　歌舞升平的大殿中嘈杂起来。“萧羽将军，萧羽将军中毒了！”有无数人在喊。

　　模糊的视野被楚澈那俊逸飞扬的眉眼占据。“萧羽，萧羽你不要死！”他喊的撕心裂肺：“三哥，是你下的毒，你杀了萧羽！”
　　“不是我，不是我，父皇你相信儿臣！”三皇子辩护的声音同样撕心裂肺。
　　“殿下，望你，成就大业。”意识消失之前，龙十七贴在楚澈耳边，用尽最后的意识说道。
　　......

　　重归清醒之时，已是在九霄云上。
　　又死了啊。龙十七不爽地扭动一下躯体，搅散周边云气。白色龙鳞折射阳光，散出七彩霓虹。
　　这是第几次死了，龙十七掰着爪儿算。

　　第一次，楚澈三岁，她是他的教养宫人雨姑姑。家世最高的贤妃指使人将楚澈推入水中，她将他救下，自己被人溺死；
　　第二次，楚澈六岁，她是他的小宫女小芋头，最得宠爱的赵妃所生的四皇子，挑衅殴打楚澈，她护在前面，被打死；
　　第三次，楚澈十三岁，她是他的伴读陆钰，在猎场上，为楚澈挡住二皇子狡辩是误射的箭；
　　第四次，楚澈十六岁，她是他殿中女官小鱼儿，发现有人欲栽赃陷害楚澈，被灭口；

　　那么这次就是第五次了，她是他一手提拔倚重的少年将军，为他立下赫赫战功，在宫宴之上被下毒毒死。
　　只是这次与以往不同，是楚澈下的手。楚澈借此，扫除他登临大位途中的最后一个障碍三皇子。
　　唉，皇宫好黑啊，人间好烦啊。龙十七复又把躯体盘起，细细舔舐自己的鳞片。鳞片上缠绕着一丝丝杂色气息，这是身为凡人肖羽的喜怒哀愁。只要舔舐掉，她还是东海无忧无虑的小公主。

　　她不过一条六百岁的小龙，原该快快活活地在执掌东海的父母膝下承欢才对。奈何一日她的父王从天庭回来之后，不知中了什么邪，死活要她来做这人间晟朝的护国神龙。还告诉她，这生母早逝的九皇子楚澈乃天命所归，她必须护他登临九五。

　　护就护吧，偏生还不许在人间显露真身动用法力——尽管她法术练的也不怎么样。她只能化身为楚澈的身边人，助他渡过各个危急时刻。
　　奈何她不过一条小小龙啊，应付这黑暗的皇宫委实有些吃力，就这么死了一次又一次……
　　虽说死去的只是她用鳞片幻化的分/身，与她本体无害，却也着实耗费神思。此时龙十七便觉着有些累，俯倒云端沉沉睡去。

　　不曾想这一觉睡的时间长了些，再次醒来，人间已过了五年。
　　龙十七慌忙进入人间，打探楚澈近况。
　　这一探之下，又喜又惊。
　　喜的是，她养大的人，到底争气。

　　这五年里，他登临太子位，架空老皇帝，如今大权在握，只等着老皇帝咽气就好登基了。
　　惊的是，这几年他屡次上战场对阵北方蛮族，落下了一身伤病，眼见着是动摇了根本。若是放任不管这样下去，他和老皇帝哪个先咽气还说不定呢！

　　于是她化身人间女子，来到楚澈的战场上，作为被从蛮人手中救下的平民百姓出现在楚澈面前。
　　“小女子名王玉，家中世代行医，小女子也擅长医术。殿下受了伤，可否由小女子为殿下诊治？”她越众而出，拉住楚澈的马，与他说。
　　“去去去，军中自有御医随侍，你这小女子速速退下。”楚澈的侍卫上来欲推开她。
　　“无妨。”楚澈示意侍卫退下，修长的凤目静静看着她：“你叫，王玉？”

　　回了营帐，命其他人退下，楚澈卸下自己的铠甲。
　　“放到那边架子上。”他极自然地递给龙十七。
　　“哦。”龙十七接过，轻轻松松放过去。

　　她身后的楚澈骤然握紧了双拳，手臂上本已凝固的伤口顿时血流如注。
　　龙十七转头看到，忙过去按了他坐下：“小女子这就给殿下包扎伤口。”
　　解开上衣，龙十七愣了下：如何身上也晒这么黑了，还添了这么多看着好生吓人的伤疤。

　　想他小时候，继承了他娘的一身好皮囊，白的跟粉团似的。也娇气的紧，略磕着碰着，就嘟着小嘴酝出两包眼泪，一定要她亲亲抱抱呵呵才好。
　　她护着他长大，一直到五年前，也没让他受什么伤。如何这五年里，他这么不爱惜自己？分明比之先前十几年，这五年他的处境是最轻松的。

　　心中这样东想西想，唇无意识地凑近他伤口呵了呵，差点就要舔上去：龙涎乃是天上地下最好的疗伤药了，只要一舔，似这样的伤口不消片刻就恢复如初的。
　　回过神来，龙十七急急咬唇，差点咬着舌头。在人间这么久，她已经懂了，这样是不合人间礼数的。

　　还好她早有预备含着她龙涎的药膏。龙十七从袖中乾坤袋里掏出药膏和纱布，给楚澈包扎起来。
　　歪歪扭扭缠了许多圈，最后打上一个大大的蝴蝶结，一俊遮百丑。
　　一抬头，竟没察觉楚澈的脸近在咫尺，差点撞上。

　　“殿下你脸色如何这样苍白，眼中如何这样红？”龙十七皱皱眉，抬手试试他额头：没有发热，却是极冷的，手下一层湿漉漉的冷汗。
　　“别的倒也没什么，只是略有些眩晕。”楚澈说着，便摇摇欲坠的把头伏在了她肩上。

　　他眼见是比五年前长开了，骨架这样重。好在她是龙，这点重量对她来说不算什么。“那我给殿下诊诊脉吧。”龙十七便一只手扶持住楚澈，一只手给他诊脉。
　　她其实并不懂人间医术，只是以她的龙气去梳理他的气脉。他的气脉这样乱，她皱眉，想了想掏出她父王送给她的礼物，来自昆仑仙境的季华果，给他喂到嘴里去：“吃下这个，吃了就好了。”

　　楚澈张开嘴，已经含在唇中了，不知是想到了什么，急急吐出：“我不吃！”
　　仙境之物不容凡尘，落地即消失不见。楚澈只当那果子滚落旁处，并不在意。
　　龙十七却是心疼极了。她身上并没有其他合适的东西适合楚澈的病。
　　“你等着，我去去就回。”她说着，就放开楚澈往外跑。
　　“你去哪里？”楚澈慌张来抓她，却并未抓住。

　　龙十七回了龙宫，跟自己父王要东西。岂料却碰了一鼻子灰。“他即病了你就好好给他治，想人间的法子，别总想走捷径。季华果这样的仙果，别折了他一个凡人的福分！”她父王一本正经地道。
　　“求父王了，人间的法子好慢的！”龙十七抓着父王的衣袖摇了许久，也没让他转换心意。
　　她怏怏离了龙宫，又寻楚澈而去。

　　到达楚澈军营之时，已是第二日深夜。龙十七想着楚澈应该已经睡了，便想偷偷溜进他帐篷里看他一眼。
　　没想到床榻上并没有人。
　　“咦，气息明明在，人哪里去了。” 龙十七现出身形寻找：“莫不是这么大了还会落床？”
　　她俯身往床底看去。

　　肩膀上传来一股大力，她被拉入一个怀抱，紧紧抱住。
　　尽管没有点灯，龙十七只凭气息便知道是楚澈。“咦，你从哪里冒出来的。”她惊讶问道。
　　楚澈却不告诉她。“你果真，回来了。”他只颤抖着声音说。

　　“啊，我连夜赶回来的。”龙十七吸吸鼻子，闻到他身上又有血腥味：“你是不是又受伤了，快放开我，让我给你看看。”
　　“不放。”楚澈又俯首在她肩上：“我再也不会放开你。”

　　以她对他的了解，他定是身上难受的紧才会做如此脆弱之状。“你放开我，我不舒服，我快要喘不过气来了。” 龙十七只好说。
　　他终于慢慢把她放开。

　　龙十七便要去点灯，楚澈却又拦住她：“不要点。”
　　“不点灯，我怎么看的见啊？”龙十七不明白他这又怎么了。想了想，她从乾坤袋里掏出一颗夜明珠——这不算施法的。
　　夜明珠的光芒明亮又温柔，楚澈满身的狼狈满身的血，顿时无处藏形。

　　龙十七惊的夜明珠差点掉了：“这，我才走开一天时候，怎么又多了这么多伤？怎么也不包扎？”
　　她急急忙忙把楚澈扑倒床上，解开他衣衫，细看他。
　　“无事，我现在，好的很。”楚澈反倒笑了。

　　“如何会好，我本是给你寻药，这药没寻到，你反伤的更重了，你又做什么了，怎这般不顾惜自己……”龙十七便絮絮叨叨说着，边摸出药膏，给他上药。
　　然他身上的伤实在太多了，她的药膏竟不够用。
　　“唔，你闭上眼睛，我不说话你不许睁开。” 龙十七捂住他眼睛。

　　这个人间的礼数，龙十七原不很明白。比如说，为何这个不穿衣服，自己一个人不要紧，有人在就不行？
　　“这么说吧，只要没人看见，任你怎样都行。但有人看见，就不行了。”那时京城的城隍神给她解释。
　　那么现下，只要楚澈闭上眼睛看不见，那她的所作所为就不算有违礼数吧。

　　眼见自己松开手，楚澈也不会睁眼，龙十七满意地笑笑，低头认认真真一一舔舐楚澈的伤口。
　　嗯？怎本已凝固的伤口突然绽裂？怎又出血了？
　　龙十七只好再舔一遍。

　　咦，他的呼吸怎这般粗重，他胸膛起伏的怎这般厉害？血是止住了，怎又流水一样出汗？
　　“殿下，你又有哪里不舒服么？” 龙十七抬头看他。
　　才发现，他已经睁开眼睛了。

　　“说好不许睁眼睛的。”龙十七忙又捂他眼睛：“这是不合礼数的！”
　　“那你可知，”楚澈握住她的手：“依着礼数，你即对我这般，你便要嫁给我的。”

　　这是一个简短的小甜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