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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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噼啪。
放在桌上的烛台爆了一个灯花,在这落针可闻的刑房中,显得异常清晰。
桑含笑被这灯花吵醒,同时被吵醒的还有趴在桌上打盹的两个狱卒。
“起来了,还睡。”先起身的狱卒伸着懒腰,抬脚踢起了另一个,朝墙角指道:“去,拿桶水把她浇醒。”
另一个揉着眼睛,看向面前被捆在十字木桩上毫无生气的女子,“还浇啊?我看她都已经不行了吧。”
“让你去就去,侯爷巴不得她死了干净。”
看对方已经在挑称手的刑具了,被指挥的狱卒只得怏怏地去墙角提水。
桑含笑见状连忙往最远的角落里飘,捂上耳朵,面壁打坐。
不多时,泼水声、鞭打声,夹杂着女子破鸭嗓子的咒骂和哀嚎又响彻了整个刑房。
桑含笑紧了紧捂着耳朵的手,屁股往角落里再飘了两寸。
……
自从一年前经历了一场地震后,她就落下了头疼的毛病,那日她旧疾复发疼昏了过去,没想到醒来后却已经成了一缕幽魂。
然而她这缕幽魂已经在这个刑房里飘了大半月了,没人看得见她,她也碰不到任何东西,但就是被死死的困在这阴暗潮冷的一亩三分地里。
“纪言煊!你折磨我又能怎么样呢,宫榆她死了!她死了哈哈哈哈……呕……”
桑含笑回头看了一眼,正好看见木桩上的女子呕出一大口血污,跟泼墨似的。
女子纵横交错的宛如棋盘的一张脸里,那双既怨恨又不甘的眼珠子在一片血污中异常明亮却狰狞,像是一个使劲儿就能掉出来一样。
虽然这个他打,她骂,他们哇哇乱叫的操作每天都要来上好几趟,但自己始终还是看不下去这血腥场面。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桑含笑连忙偏回了头,口中念念有词。
刑房中鞭笞的声音还在继续,但女子却渐渐没了响动。
提水的狱卒拿手肘碰了碰身边的人,“诶,她是不是死了?”
闻言,角落的桑含笑也转过了身来。
看着他们上前给她解了绳子,搁在地上翻翻眼皮探探脖子:“死了,走,和上头报一声去。”
“这个女人害死了宫姑娘,也不知道侯爷能不能留她个全尸,好歹也是荀家的大小姐。”
两人嘀咕着出了刑房好半晌,桑含笑才犹豫着像卡了屏一样飘过去。
地上的尸体血淋淋的,全身上下没一块好地儿,样子实在是太瘆人了。
她不敢靠太近,就远远地飘着,想起刚来到这里的那会儿,眼前的这个女人还是明眸皓齿,眉眼如画……
她到这多久,就看着这个女人在这受了多久的刑罚,从最初的倔强忍耐,到最后的疯癫咒骂,桑含笑从她的嘴里听到最多的两个名字——纪言煊,宫榆。
其余的不是嚷嚷着死啊杀啊,就是嗤笑着说什么报仇报应之类的,零零碎碎没头没尾的话语,她实在是没法从中获得什么更多的信息。
如果非要给这些内容套上一个剧情,那大概就是眼前这具尸体生前杀了一个名叫宫榆的女人,如今身为侯爷的纪言煊来找她报仇雪恨了。
故事是正经的故事,但桑含笑对此不是很感兴趣,毕竟这些人她也不认识,她只想知道自己到底怎样才能回家!
总不会要她变成这间刑房的守护灵,为丧命在此的灵魂超度吧?
好像……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念此,桑含笑硬着头皮又往前飘了飘。
闭上眼睛,双手合十:“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桑含笑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
握住了她的……脚?
“啊啊啊啊!!!!!”
如果她的声音能被听见,那大概都能掀了这刑房的屋顶吧。
尖叫声维持了三秒,桑含笑就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儿了。
到底谁才是鬼啊!艹!
顺着脚腕上的那只手看向“尸体”。前一秒还是闭着的眼睛,此刻正直勾勾地盯着她。
桑含笑只觉心脏如小鹿乱撞,恨不能当场撞死过去。全凭着“我才是鬼”的信念,缓了半晌才勉强平复下来心跳。
“你……”桑含笑此刻的心情有点说不上来的怪异,“被我超度了?”
然而对方却只是安安静静地抓着她的脚。眼睛太混沌了,以至于她分辨不出里头的情绪。
就很尸体,毫无波澜。
桑含笑正想再说点什么,就听见门口有脚步声渐近,去请示领导的两个狱卒回来了。
于是她看着“尸体”默默把手缩了回去,闭上了眼睛……
“赶紧把她收拾了,咱们还能去老林头那儿喝点。”
“嗯,去去晦气。”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抬起地上的尸体往外走。
桑含笑摸了摸脚踝,目送着他们出了刑房的大门,才沉沉地舒了一口气。
然而这口气才吐了一半,她就感觉自己被一股莫名的引力猛地一拽,“咻”的一晃眼,竟被扯着跟出了刑房。
……
“你这行得通吗?万一她要是被发现了,岂不是会连累全族?”
“你放心,往生门做事必不会露出马脚的,如今也只有她是最佳人选了。”
桑含笑再次睁眼时,倒是好好的躺在了床上,只是身体仿佛被什么困住了一般,动弹不得。
“郡主,您醒了!”身边服侍的侍女发现她醒了,惊喜的差点摔了手里的铜盆。
窗外窃窃私语的声音戛然而止。
“嗬……啊……”
桑含笑张了张嘴,出口的声音嘶哑破败。她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
“郡主,奴婢扶您起来喝点水吧。”侍女抹着眼泪,费力地将她扶起靠在自己的半侧身子上。
桑含笑眼下也顾不上别的了,她的嗓子就跟干涸开裂的黄土一样,一杯水下去甚至不能润湿喉管。
“还……”
“葶苧!”桑含笑微弱的话音淹没在了妇人的怒斥中,“不是告诫过你,郡主这个称呼以后都不能再提了吗!”
来人看似不过半百年纪,身形却已微微有些佝偻,吊眼薄唇,一看就是刻薄的面相。
桑含笑感觉到身后的人身子一抖,下意识的看向她,咬唇颤颤回道:“是,是奴婢的错,奴婢记下了。”
“你先下去吧。”妇人摆摆手,遣退了唯一伺候她的人,桑含笑肉眼可见的不满了起来。
她水还没喝够呢。
“笑笑啊,感觉身子可好?可有哪不舒服吗?”妇人站在床边堆着笑脸与她寒暄。
桑含笑支着身子倚靠在床栏上,费力地抬手指了指桌上的空杯。
本来只是象征性的问问,没想到这丫头还真就使唤上了,妇人脸上的笑意顿时僵了下去。想到这丫头如今还有用处,便又忍了心中的不快,替她倒了杯水。
“笑笑啊,你这次死里逃生,可是废了你姑父不少力气啊。”妇人顺势在床沿上坐下,絮絮念着,“你也知道那位侯爷一直视我们荀家人如眼中钉,你姑父为了救你,这前前后后不知道赔了多少银子和心血。”
桑含笑点点头,将空水杯递回给她:“麻烦再来一杯,谢谢。”
“……”
妇人原本丰富的表情又僵了僵。
这回,妇人没有理会她的请求,自顾自地说道:“笑笑,那位诬陷你伯父谋逆,让你伯父一家满门抄斩不算,还要将你也置于死地,如今荀家……就剩姑母和你了。”
荀家啊……刑房里的女子就姓荀呢。
看来她的预感没错,她果然是借着那女子的身体重生了。
见桑含笑沉默不语,妇人忽然抓住了她的手,泪眼盈眶,一副悲痛模样:“笑笑,你可要帮姑母啊。”
桑含笑看着自己被握住的手,暗暗叹气。
喝水真难。
“那位,知道我还没死么?”把手抽了出来,桑含笑忍着嗓子撕裂般的疼痛,哑声问。
“你姑父最是谨慎妥帖了,自是不会有差错的。”妇人看着桑含笑自己掀了被子下床,也没多说什么。
桑含笑点点头。所以如今对外人而言,她就是一个已死之人。
桌子离床不过三五步的距离,眼下等桑含笑挪到椅子上坐下,后背竟就已起了薄薄的湿意。
待一壶水都进了肚子,桑含笑才抹抹嘴道:“那我一个死人能帮你什么。”
“你能!你当然能!”见话题终于上了正轨,妇人急切的心态就展露无疑了,她两步走到桑含笑身边坐下,凑近她耳边小声说道,“那位手里,还攥着一本册子。”
桑含笑有些懂了,但又好像没全懂。
“我刚从他那死出来,还能再回去帮你拿册子不成?”桑含笑侧过头看她,神色茫然。
“要不怎么说你姑父谨慎妥帖呢。”妇人笑盈盈的去妆台前搬了面铜镜过来,“你瞧瞧,虽说不是一模一样,但像个六七分想必也足够了。”
黄铜做的镜子不甚清晰,加上左右都不是自己原来的那张脸了,桑含笑分辨了好久才隐约看出点眉目来。
眼前镜子里的这张脸,和她第一次在刑房里见到的那女子的脸——不一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