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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新结同心香未落(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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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晏在别处受了委屈,向来要跟虞绍桢“告状”,便是他不问,等她想起来这一茬,也必要讲出来:“这是客房,母亲说苒苒的屋子水管坏了,借我的房间住几天,刚才已经收拾好了,叫我回去睡呢。”言罢,飞快地吐了下舌头。
虞绍桢一听,便莞尔道:“哦哟,这里住不得了。”
晏晏听她比出《石头记》来,先是一笑,转而想到那红楼故事里林妹妹是寄住在外祖家被人薄待,她却是在自己家里受了冷遇,竟比书里的故事还不如,忽然起了身世之感,脸色倏然一黯:
“很好笑吗?反正我在哪儿都是寄人篱下,被人欺负也寻常。”
虞绍桢惊道:“天地良心!我的小姑奶奶。你在我家里,哪一个敢欺负你?只有我这样巴结都巴结不上的。”说着,极殷勤地拈了一块马克龙给她:“嗯,这块好,裙边漂亮。”
晏晏原本就和继母生疏,并不十分在意她待自己的好坏,此时见虞绍桢这般做作,拈着那甜点,半是娇嗔半是得意:“你,就是你欺负我。”
绍桢摇着头在自己胸口轻拍了两下,道:“你这么冤枉我,我可要真的欺负你一下了。”话音甫落,便握住了她的颈子,作势欲吻。
晏晏两颊骤然一热,手里的马卡龙跌在了床上,仓促之间她不知是当迎还是当拒,只道:“东西掉了。”
恰在这时,温家的佣人上来叩门:“小姐醒了吗?夫人叫厨房煮了鱼片粥,小姐要不要吃一点?”
绍桢听着,撇撇嘴角,低笑着道:“来得还挺是时候。” 肃了肃脸色,便去开门:“晏晏刚醒,拿进来吧。”
那佣人放下食盘退了出去,却没有带门。虞绍桢回头看了一眼,悄声笑道:“这是信不过我呢,还是信不过你?”
晏晏心思天真,却没有省悟:“什么?”
“没什么。”绍桢揉揉她头发,敷衍了一句,转而道:“对了,我早上就想跟你说的,我在家里找到一张你的照片,怎么都想不起来是在哪儿拍的,你看看——”说着,把他从温馨钱夹里借来的一张小照拿了出来。
晏晏听了,满心好奇地接过那照片,凝眸看时,却是一怔:那照片里的女孩子雪肤花貌和自己一般无二,乍看上去,连她都以为确是自己;然而背景里异域情调的石子路和五彩缤纷的古怪涂鸦,却分明是她不曾见过的。
“这不是……”话未说完,晏晏猛然明白过来:“你……她……这照片看你是从哪儿拿的?”
虞绍桢知道这不是卖关子开玩笑的时候,遂点着那相中人笑道:“喏,这就是我要带你去见的’女朋友‘,可不是什么’天鹅公主‘、女明星。”
他说话间,晏晏已急急跳下床来,抓住他的手臂道:“她……我妹妹来了?她人呢?你怎么会认得她?”
虞绍桢见她面上笑意忙乱,眼神茫然又急切,怜惜之意油然而起,理了理她在枕上蹭乱的发丝,柔声道:“你别急,她在我家里等你呢。她前几天跑来找你们,都快找到我们基地去了。我想着你和温伯伯都不在,她自己到了这儿,见着一大堆不相干的人,也没什么意思;就把她安顿到酒店去了,叫她先在青琅玩儿两天。”
晏晏听得心绪起伏,不由自主地在房间里踱了个来回,水汪汪的一双眼牢牢看住虞绍桢:
“那……我现在能去找她吗?”
虞绍桢牵住她的手笑道:“随你啊。”
晏晏拉了他就走,“那现在就去吧。”
虞绍桢却轻轻一拽,把她揽回怀里:“别慌,你这样子火急火燎地出去,你母亲一定会问的,你要不要跟她讲?”
晏晏想也不想,便道:“不要跟她讲。她知道了肯定也要去的。”
虞绍桢抚着她的背脊道:“那你就别这么着急。待会儿我们就说……就说我陪你去买参考书,你们假期有作业的吧?”
晏晏此时一心都在妹妹身上,并没细听他要编什么理由搪塞继母,只伏在他胸口喃喃道:“你不知道,我和她自从……我们从来没有见过面,我都不记得小时候我们在一起的事了。我想让爸爸带我去看她,我爸爸总说没空;我想跟她写信,爸爸说她们总搬家,不晓得地址……”
绍桢听着,低了头在她额角轻轻一吻:“我知道。”
他二人一前一后下了楼,温夫人见晏晏两颊绯红,目光闪烁,便猜是她同虞绍桢卿卿我我的缘故,便不愿他二人一同出去。然而“买书”这样冠冕堂皇的理由,无可劝阻,只好叮嘱几句“不要太晚,早点回来”。
虞绍桢听了,殷勤笑道:“您放心,要是耽搁了,就让她在我家住两天——这边不是说有水管坏了吗?”
温夫人忙道:“昨天就修好了。“一边说,一边抚着晏晏的手道:”她平时已经很给你们家添麻烦了,好容易放假,弟弟妹妹都盼着姐姐多在家待几天呢!”
她既如此说,虞绍桢也实在没有拉着一个女孩子到家中夜宿的道理,只好点头应承;晏晏却浑不在意,一上车便急急跟他打听温馨的事:
“我母亲没来吗?”
“我们真的很像啊?”
“她是想见我,还是想见爸爸?”
……
虞绍桢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臂:“你马上见到她了,自己问啊。”
车子转过弯道,虞家的别墅已在夏日浓荫中遥遥可见,晏晏忽然拉了拉虞绍桢的衣袖,悄声道:“你跟她说了我要来吗?要不然等父亲回来,我们再一起来看她吧。”
虞绍桢心中笑她“近乡情怯”,却不点破:“她等你好几天了。早上我没接到你,她已经很失望了。你再不来,她准以为我是个骗子。”
晏晏咬咬唇,声音缩得更细:“……我有点害怕。”
虞绍桢温言笑道:“她千里迢迢一个人过来,肯定比你更害怕。怎么说你也是姐姐,待会儿还要你安慰她呢。”
晏晏省起自己的“姐姐”身份,深吸了口气,慢慢点头。
晏晏在房里踱步的时候,温馨已在虞家的庭院里绕了几个来回。走着走着,又怕虞绍桢他们回来看不到自己,便捧了本英文小说坐在泳池边。可坐了半个钟头,半页书也没看进去,正盯着碧蓝的池水发呆,忽听外面有停车的声音。她心口一窒,迟疑地抬起头,便见虞绍桢牵着一个白裙乌发的妙龄少女朝自己走过来。
那恍若镜中容颜的眉目笑靥,如此清晰又梦似幻,她呆呆站起身,手里的书滑落下来,“扑通”一声跌进了泳池。
晏晏看见温馨,不觉站住了脚步,双手掩在唇上,眸中泪意莹莹,唇边却有深挚的笑容缓缓绽开。温馨几步飞奔到她面前,却是“哇”地一声大哭起来,涌着眼泪扑到了她身上。
虞绍桢自觉地退后两步,让出地方给她姐妹二人发泄。他见两个女孩子哭哭笑笑,辞不达意仍絮语不停,料想她们得说上一阵子,或许有不愿别人听的姊妹私语,便欲悄然走开。然而经过泳池时,他望了一眼温馨方才掉下去的书,脸色忽变。
两个女孩子正含笑带泪相拥而谈,忽听泳池中有落水之声,转过头来,竟见虞绍桢连外套也没脱就潜了进去。她二人愕然止泪,却见他转眼间便浮出水面,丢上一本书来。
他攀出泳池,抹着脸上的水苦笑道:“首版书啊,大小姐。”
温馨腮上犹挂着露珠般的眼泪:“啊,对不起,很贵吗?”
虞绍桢水淋淋地摆了摆手:“你们聊,我去换件衣服。”
十八九岁的女孩子原本就容易亲近,到了晚饭时分初次见面的两姐妹已经俨然像是从未分开过了,不,比从小一起长大的姊妹还要亲热些——当真是日日在一起的,怕还未必这么和睦了,虞绍桢一面殷勤地把盏布菜,一面暗笑。
温馨抿着口中冰镇过的甜酒,满足地赞叹了一声:“还是这里好,可以随便喝酒。”
虞绍桢一听,立刻把她刚放下的杯子挪到了一旁:“小姑娘,你还是少喝一点吧。”
温馨笑嘻嘻地抢了回来,眨眨眼道:“姐夫,你家鱿鱼卖得那么好,不要这么小气嘛!”
她忽然叫了声“姐夫”,晏晏听在耳中,心头怦然一跳,不由飞红了脸,有些忐忑地望向虞绍桢,不知道他会以为自己都同妹妹说了什么,却见虞绍桢欣欣然笑着又替温馨添了一点酒:“嘴这么甜。好吧,让你多喝一点。”
他见温馨挤眉弄眼,便知自己之前的谎话被晏晏戳穿了,摇头叹道:“不行啊,现在像你这么馋的人不多了,这生意做不下去。”
温馨撇嘴道:“你别再装模作样啦!就算没问我姐姐,我也知道你是骗我的。别说卖鱿鱼,就算你家卖鲨鱼,也不会有警察站岗啊!我都看到了……”
虞绍桢只道她分不清楚军警的制服,也不纠正,只微微一笑:“你这么聪明,很像你姐姐嘛。”说着,忽然又叹了口气,煞有介事地皱眉道:“不过你这么一来,倒是给我出了个难题。”
“什么?”
“我以前总说你姐姐美得天下无双,这本来是真心话;可现在你来了,我再这么说,就变成假话了。”他口中同温馨说话,却凝眸看着晏晏:“这可怎么办呢?”
温馨噙着翘了翘唇角,转过头对晏晏道:“姐姐,这个姐夫人好看嘴又甜,你要小心一点啊,妈妈说这种男人靠不住的。”
这时恰有佣人来上甜品,晏晏蹙眉一笑,低低道:“你别这么叫他,给人听到了不好。”
“哦。”温馨应了一声,虽然不太能领会给人听到了有什么不好,但也跟着姐姐放低了声音:“而且他还是海军。妈妈说,嫁人不要嫁给海军,动不动几个月见不到人,说不定每个港口都有女朋友,也靠不住的。”
虞绍桢听着,忍不住便想要反驳一句“怕是令堂也不大靠得住”,但毕竟是晏晏的母亲,他实在不能指摘,只得好脾气地笑道:“是是是,你妈妈说得有道理,你一定要听她的话。”
若是姊妹私语,晏晏必然会替虞绍桢辩驳几句,可此时当着他的面,反而不好意思回护,只笑道:“那什么样的男朋友靠得住啊?”
温馨想了想,掰着手指说得又慢又认真,“政客不可以,太会骗人;律师不可以,离婚官司你打不过他;球员不可以,容易受伤;艺术家不可以,好情绪化……”
她还要往下说,虞绍桢已忍笑打断了她:“好了好了,你就说什么人可以吧。”
温馨笑道:“妈妈说,那就牙医吧,还可以省掉每年看牙齿的钱——我小时候糖吃得太多……”
晏晏被她说得笑个不住,然而唇角落下时,眸中却忽地楚楚发涩。她听着温馨一口一个“妈妈说”,脑海中不期然便浮出她母女二人亲密无间的想象,落在温馨面上的目光便多了几分羡慕。
不料,温馨一语未尽,忽道:“嗳,妈妈和爸爸为什么离婚啊?我问她好几次了,她都不跟我讲。”
她此言一出,晏晏和虞绍桢都下意识地闭了口,温馨见状,蹙眉道:“都那么久之前的事了,说说也没什么吧?”
虞绍桢心道:你母亲跟人幽会被你父亲撞了个正着,这种事她当然不会跟你讲了。他看了看晏晏,笑道:“那么久之前的事,我们哪儿知道?”说着,坏笑了一下,对温馨道:“或者等你见了你父亲,再问问他?”
晏晏闻言,瞪了他一眼,敷衍道:“我也不知道,大概是不开心吧。”
温馨疑道:“你就不好奇吗?”
晏晏淡笑着摇了摇头,“反正他们也不会在一起了。”
温馨嘟嘟嘴,挖着面前的冰淇淋大吃了一口,对晏晏道:“你的马卡龙呢?吃完了?”
晏晏看了绍桢一眼,恍然道:“哦,落在我家里了。”
温馨用手里的勺子指了指虞绍桢,诧然道:“是他烤的!”
“是啊。”晏晏点点头,见温馨的眼睛瞪大了一圈,却不解她这讶异从何而来。
绍桢亦笑道:“不是给你尝过了吗?你要是没吃够,下次我多弄一点。”
晏晏想了一想,以为她是少见男人下厨弄点心,便补道:“马卡龙不算他顶拿手的,他常常弄点心的——”说着,盈盈一笑,用手遮在嘴边,对温馨道:“尤其是得罪了人,要赔礼道歉的时候。”
温馨皱皱鼻子,又咂咂嘴,见他二人不以为然态度,愈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她见虞绍桢费了好一阵工夫烤点心,已觉得很是难得,此时见晏晏说起来并不很当一回事的样子,只以为她不知道那马卡龙的来历,不想她原来是知道的。
“你每次给我姐姐赔礼道歉都要烤点心啊?”温馨眼神异常复杂地看着虞绍桢。
绍桢稍一迟疑,晏晏已抢道:“是啊,所以你知道他为什么点心做得好了,熟能生巧。”
温馨听了,冷然怒视虞绍桢道:“……那你岂不是总欺负我姐姐?!”
虞绍桢端起酒杯呷了一口,突然惊诧地指着窗外道:“下雪了!”
“啊?”温馨惊呼了一声,本能地回头去看,却见窗外月色如水,晴夜朗朗:“什么呀?” 转回头来却见晏晏若无其事地搅着冰淇淋,对虞绍桢道:
“冷笑话!人家没看过中国戏,都听不懂。”
绍桢笑道:“天上没下,我心里下着呢,能不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