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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二十】 ...


  •   【十九】

      廖宋从来没觉得坐车这么难受,明明司机技术不错,车也不错。

      她紧紧贴着左侧车门,门一开立马飞出去的程度。

      想象自己是片冬瓜吧。冬瓜的世界很简单,没有情绪,没有尴尬。
      廖宋洗脑到一半,突然想到今天是周四。
      还有四天就发工资了。

      她决定主动开口。
      “您怎么来——”

      “给你一天假,你搞成这样。再给你一周,你准备发动三战?”
      廖宋把破冰的问话又咽了回去,往门的边缘又缩了一点。

      他问得很平和。
      平和才要命。

      裴云阙余光瞥见她的动作,气不打一处来:“手,过来。”

      廖宋:“啊?”

      裴云阙:“怎么?出来一趟耳朵也不好用了?”

      廖宋触觉何其敏锐,乖巧闭嘴把手臂递过去。

      裴云阙直接把长袖往上卷了几层,廖宋下意识想缩回手,被他一把扣住了。
      右臂的外套袖子全卷了上去,车里光线这样暗,廖宋也看清了他的脸色,他这个人平时淡着面孔都挺阴沉的,别说真心情不好了。她心跳都漏了半拍。
      心虚的人认错速度总归比较快,廖宋光速道:“我下次肯定不会了。我保证,会好好控制自己,绝对不……”

      裴云阙:“找医生。”

      廖宋:“去……哈?”

      她满头问号,扯回自己手臂看了眼,怕一眼不够,还借着落进车内的月光,仔仔细细看遍,只有淡得不能再淡的一道红痕,那是刚才使过劲的痕迹,那个动作本身的发力机制不是靠蛮力,能在她这里发现红印,那对方估计要几天才能缓过来的。

      廖宋犹豫两秒,先拍了拍前座的司机:“您继续开啊,别掉头了,我不用去医院。”

      接着又拍了拍裴云阙:“我啥也没有,去干嘛?砸场子?”

      男人面无表情,一言不发。
      从廖宋的角度看过去,尽是一片暗,只有下颌到脖颈的线条尤其清晰,在明暗交界处,隐隐暴起的青筋潜藏着主人的情绪。

      见廖宋短暂思考几秒,又骚扰下前座司机,轻声道:“您在前面那个路口拐弯处停下吧,把酒店地址发我,我来开。”

      快到午夜的道路很好开,变道象征性地打下灯,也没有车在后头跟着。
      廖宋上学时经常开车,车程两个小时以上都是正常的。在加州,没车等于没腿。但是车况要比国内简单很多,再加上现在开的这车随便磕磕碰碰,她几个月的工资也就打水漂了,廖宋格外小心。

      她没跟着导航朝市中心开,N市的路廖宋熟记于心,中学的时候,她很讨厌回家,就用脚丈量这座城市,春夏秋冬,树叶的形状她都熟悉。

      “我知道有几个地方,晚上去也合适,你想去转转吗?”

      红绿灯口,廖宋从后视镜内看了他一眼。

      她清了清嗓子,开始报地名,报到一半,突然恍然大悟地拍了下方向盘:“去秋梧山吧,你别看现在是冬天,那个山路跑起来很舒服的,山顶晚上也没什么人,可以俯瞰大半个N市呢。”

      话出口,廖宋头疼地闭了下眼睛。

      嘴比脑子快就是麻烦。
      那个观景台还挺高的,一米六的身高都得稍稍踮脚,才能把景色尽收眼底。
      “不过还是挺冷的,你衣服没戴够吧,算了——”

      “可以,走吧。”

      她愣了一秒,从后视镜上看到他闭目养神的样子。

      廖宋的视力很好,她看清了每一个细节,关于他的细节,知道他是醒着的,知道他习惯性地隐藏着翻涌的情绪,面上的疲惫从眼下青黑极深地透出。
      这种痕迹是怎么来的,她清楚。

      人的天赋是擅于看到表象的花团锦簇,廖宋可以理解。大一时,人类学教授说,属于人的文明本来就是类金字塔状的。底下的一层,无论何时都是仰望上面那层的,习惯性的认为,上头风景那么好,活得该是无忧无惧,下面的人还在不停挣扎。

      但有时侯,外头那层越鲜艳繁复,里心包着的就越腐烂不堪,不分什么上下。日子过得流脓,也不必让人知道。人与人之间,讲什么设身处地,都是空谈。

      廖宋开得很快,不到半小时就开到了山顶停车场。

      她先下了车,按下后备箱,除了折叠轮椅外,竟然还整整齐齐垒了三整箱。
      把裴云阙扶上轮椅,帮他盖毯子的时候,廖宋问:“你带液体手雷干嘛?”

      裴云阙:“给你喝。”

      廖宋愣了愣,他从S市出现在这就很奇怪了,现在还主动驮了啤酒过来,给她喝?

      她握上把手,稳稳地把人往前推,试探着开口:“那个,我很荣幸您能想到我。”
      裴云阙:“嗯。”

      他这一声,气势就像她在谢恩一样。这种天生的上位者姿态,真是令人厌烦啊。

      廖宋想了半天,还是把下半句小心翼翼补全了:“但是您这个抵不了工资的噢——”

      呲——
      急停下,轮椅跟粗粝地面摩擦的声音极其明显。

      廖宋被裴云阙回头这一眼给瞪到了,下意识停下脚步。

      “我的错。”

      沉寂几秒后,她适时认怂:“对不起对不起。您的财富库存就像天上的星星一样多,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廖宋,插科打诨,会让你好过一点吗?”

      裴云阙忽然问道。

      她的手一僵,他能感觉到。

      裴云阙把自己往前推了些,已经很靠近观景台了,虽然他注定,什么也看不到。但能吹吹风,也是好的。至少他抬头,能看到半掩的月,乳白色的光温柔地投射,投射出一个近乎虚幻的世界。
      平静,一望无际的平静。
      活着对他来说,本来就是残酷无趣的事。只有这些时刻,他才能短暂感受到,是为了现在这几秒,才努力地撑着,活完之前的每一秒。

      冬天山顶的风,吹得人脑子都是空白的。
      廖宋停在原地。

      裴云阙的分贝没有提高,语调依然慢慢悠悠的。

      “你来N市,会见到你那个……法律上的妹妹。你之前就知道,所以不太想来。”
      “那为什么,今晚要帮她男朋友?”

      廖宋的声音像被风冻住了:“这没什么关系。”
      裴云阙像是早知道她会这么说,几乎在她话音落下那一刻,便继续道:“那什么有关系?我不理解,这样喜恶不分,做滥好人,会让你快乐吗?还是为了让她那个家人快乐?他们把你当家人吗?”

      他扭头,平行的视线正好从她手臂上滑过,声线也轻了几分。
      “还要把自己弄伤。”

      廖宋机械性地反驳:“我没有,没伤。”

      “红了。”
      男人把这两个字咬得很重,几乎是抵着牙缝出来的,脸色阴沉地能滴出水来:“应付这个破地方,你脑袋就够受了。他们凭什么?”

      这话平时听到,廖宋会笑,但今天不会。

      她觉得很多东西堵在胸口,是什么,她来不及分辨,也不想分辨,直觉要把它们分拣出来,就够痛苦了。
      凭什么?这三个字本身就是悖论。

      待在N市的每一分每一秒,廖宋都想逃。

      她能想象得到,程辛苑会怎样回家,怎样跟她的父母抱怨,得到他们的安慰,像山顶下万家灯火的普通人家一样,得到一个人该有的爱与关怀。

      ‘凭什么’,只有拥有的人,才有资格问出的话。
      任性也要看,有没有那个资格的。
      有的人出生就被上天选中了,意气风发地大步奔跑,被爱包裹,或者被爱回应。

      廖宋:“那个酒,是你帮我带的。”

      裴云阙没说话,把轮椅转了回去,他的视线正好能对着栏杆。
      栏杆底下是山下这座沉睡的城市,头顶有星空,往下看还是星空。

      廖宋低头,解了皮带,大步走向他。

      “你想看看吗?从这儿能看到什么。”

      她蹲下来,平视着裴云阙,轻声道:“我帮你。”

      廖宋把他的手臂环在自己颈项,把人从轮椅里拽了起来,然后一把搂抱住了他的腰,裴云阙语气几乎染上愠怒,说放下,他不需要!

      廖宋执拗得很:“需不需要,你说了不算,山说了算,每个来的人都要看,必须看。”

      她从后面顶住他,让他正面靠上栏杆,又拿皮带把他们的腰系在一起。
      这时候廖宋力气简直大得没边,裴云阙并没有主动用手抓紧,整个人重心是仰靠在她那里的,廖宋还是支撑住了。

      “看看。”廖宋咬紧牙关,轻声道:“那里是远方。”

      远方是闪耀灯海,但不是遥不可及。

      裴云阙不再试图挣扎,他望向底下的万家灯火。

      黑夜,第一次成了地面的倒影,倒映在他眼中。他不是没有俯瞰过景色,欧洲、美洲,很多很多的景点、山峰,可那时候进不了眼睛,更进不了心。

      “你可以去更远的地方,只要你想。”
      廖宋的声音响在他耳边,伴着夜晚的无垠风声。
      “裴云阙,相信我。”

      我们不必被选中,也能神挡杀神,在荒野里开出道来。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1章 【二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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