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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羊肆 ...

  •   第一章 羊肆
      皇都步金以南不足六十里有一个小镇,名为羊肆,原本是专门贩卖羊肉的弹丸之地,不过方圆数里、人口二三百。自天下太平各地贸易往来频繁,羊肆便借了皇都的光,渐渐也繁荣起来。现在的羊肆今非昔比,从步金到羊肆朝发夕至,是官道上第一个可以舒心休憩的驿站,这南来北往在皇城跑买卖的商甲、南方各地进出皇都述职或就任的官吏、或是出门游历的望族贵胄每日数不胜数。原来屠羊而肆的乡野之人在天子脚下发财自是机遇良多,所以这里的生意包罗万象——南方的名茶丝绸、北方的貂裘鹿茸,各地土产应有尽有,且——越是价格昂贵就越不愁销路;最普通的人家也都经营起小本生意。所以,羊肆很富有,富有的地方似乎景致也别致起来。
      要说这繁华绚烂的生意场里最好赚钱又最难经营的是哪一桩?
      自然是开门迎客的客栈。
      十年前,就有人在羊肆建了一间客栈——瞻月楼,人们都不太记得当年这瞻月楼是如何神速地拔地而起的,只记得这雄伟的建筑物是羊肆所有买卖的龙头——据说这瞻月楼的主人富可敌国,能花得起银子住进去的都是挥手千金的潇洒主儿,当然,仅靠着客栈生意就富得流油是不可能的——这羊肆镇大大小小的生意都和这瞻月楼有着“亲缘”关系,比如: 刘三福的珠宝行、周炳的皮货店、吕因潭的茗茶居、李至的琴行等等幕后的老板都是瞻月楼的主人。
      可要说这位传说中富到皇上都瞪眼的赚钱高手到底长什么样子,连羊肆的老人儿都讲不清,只知道此人姓简名云。
      其实这个人并不是故作神秘,只是不大在人前走动而已。
      此时他就在瞻月楼的后院饮茶。
      瞻月的后院儿像一座四方的城,前后左右俱是楼阁亭台,与四重轩昂的瞻月南北相对的是子楼“瞻星”。瞻星型廓与前者一般无异,东西两侧的独立的小楼一为听风,一为观雨,入住者与瞻月楼的散客不同,都是出了合理的价钱整月包下的。但这价钱的合理与否要看老板的喜好,也就是说——你出得起钱人家看不顺眼不愿让你住,你就得挟着包袱住到嘈杂的瞻月楼去。
      这传说中神秘的富商简云就住在瞻星。偌大的庭院没有丝毫的珠光宝气,倒显得简略无华,就连种植的花草也不见得名贵,最多的是星星点点的黄白小花夹道铺陈。
      身着素缟的简云独坐于梧桐之下,身形消瘦却根骨修长容姿绰约。他没有束发,眉目低垂,目光凝结在手中的白玉茶碗上,神色清敛闲适,许久一动未动。直到秋风吹落的一片金黄的梧桐叶落到微微拢着的膝上,坐姿才稍稍移动,将手中的茶杯轻轻放置在石桌上,然后拈起那片叶子斜倚在座椅中恢复恬适。他身下座椅色泽幽陈,有着奇异的暗香,这香气既熟悉又悠远,时断时续悠久绵长令人心脾舒畅无比,整个座椅雕琢精美简洁,宽阔舒适,连两侧的巨轮也是相同质地,寻常之人别说没见过,就算见了也未必认得这是一片万金的南海沉香木所制,这天下用得起沉香木的除了九五之尊大概就只有简云了。
      整个下午简云都坐在轮椅之中直到天黑,梧桐树上的叶子突然无风而落,简云原本清冷的唇角轻轻挑起,深吸一口气道:“毕罗——我的梧桐还小,经不起你折腾。——还不快下来!”他语速极慢。
      “小爷,您就不能装糊涂让我开心一回吗,每次我刚一露头就被发现。您就不怕我失了练武的兴致 ?”声音未落,一弱冠少年从树上飘然而下,这少年一身黑色劲装英俊洒脱,眉宇间却调皮稚气。他见了简云并不施礼跳到石桌上坐下。
      简云也不见怪,反而笑意十足地道:“比起你的自尊心,我更在意那颗歪脖树。”
      毕罗撇了下嘴角随手拿起简云的茶杯将里面的茶水一饮而尽,却一怔:“这药茶都冷透了,您坐了多久?”伸手探了简云搭在扶手上的手腕顿觉冰冷一片。简云反握住毕罗的臂膀道:“还好。”
      “回屋去。”毕罗不再说笑,跳下石桌欲推动简云的轮椅。
      “等等。”简云抬手制止,“我还要等一个人。给我换杯热茶吧。”
      毕罗心知多说无益,只得跑到厨房要了热水又到简云的卧房拿了毯子,待他回到院子里时见简云面前站着一个面相陌生的中年男子,简云手扶轮椅扶手身体前倾已是面色不豫。未几,简云撑着身体靠回椅背,毕罗将毯子盖在他身上时也似浑然不觉。
      沉默半晌简云方缓缓道:“回去告诉你主子,他的好意我心领了。”
      “简先生,听我一句劝,这药茶的方子还是交出来。否则——”中年男子已咄咄逼人。
      “呵呵——否则怎样?”简云扬起头挑眉轻笑道:“要了我性命不成?”
      “你!如此傲慢无礼,真当我们家主子动不了你?!”
      简云笑容未减目光却已透出锐厉:“我既然能算准今夜他派人来这里威胁在下,怎能算不准他有几两心肝。恕我直言,他真的动不了我分毫。”
      简云原本中气虚空声线幽慢加之语义呛然,轻易挑动了对方的怒火,毕罗上前一步挡在二人之间也是蓄势待发。
      “你若动手,强抢掳略的罪证可就坐实了,我不过是个生意人被人打劫也属正常,只是你家王爷脸该往哪儿放呢?”简云的笑容在对方看来越发的奸诈,说话的人却好像非要惹得人家跳脚骂娘不可“还有,你今天给我马上离开羊肆,我看你不顺眼。”说完抬手示意,毕罗敏捷地推过简云向脸青一阵儿白一阵儿的人翻个白眼,头也不回地走了。
      入了瞻星,简云便直接回了卧房。毕罗帮着他褪了长袍,扶他躺下后坐到床沿抓过简云的手腕搭脉:“小爷,您就这样打发那个人回步金?”
      “怎么?没让你打他几巴掌,心里痒啊?”简云尽量放松身体内心却翻腾着根本毫无睡意,任毕罗上下左右地检视自己。
      “刚才的那碗药茶里加了侧柏叶和红花,您用了两种祛骨痛的药,想是痛得厉害了吧?”毕罗放松手指看着神情泰然的简云。
      “我有哪一天是不痛的,你看得还少吗?”话语轻轻掠过,简云眼波一动“今天的事不要和任何人提起,尤其是常九儿。”
      “九妹?您真是疼糊涂了,我刚送她返回木家崖老夫人那里您忘了吗。”毕罗鼻子里哼了一声,“我还顺便替您拜见了老夫人”
      “她老人家还好吧?”
      “老夫人确实比您好得多。就是念着您,要不回去看看?”
       简云摇摇头:“我不能回去,你又有些日子不能见到你的九妹了。”
      毕罗难得地红了脸,旋即想起心里的种种疑惑:“我不在的这些天到底出了什么事,刚才的人是谁?为什么向您讨药茶的方子?”
      “这几天,确实有事。”简云叹了口气,“上月包下‘听风’的客人,毕罗还记得吗。”毕罗点头,那位客人年纪甚轻却气宇不凡,与简云一见如故,两人在‘听风’对弈弄琴盘亘数日。
      “他赖在这儿足有一个月,您只收了他十两银子。看他的样子是世家子弟?”
      “嗯——他是杨寿焘的儿子——杨廓。”
      “杨寿焘?正阳王?”
      “就是当年用阴谋坐实了我外公通敌东洲意图谋乱之罪的正阳王杨寿焘之子。”简云深吸了一口气:“那天他酒后淋雨一病数日不见好转,我就给他配了药茶,病愈后他就向我讨这药茶的方子,我婉拒了。他倒是个识理守节的孩子,并没有强迫我什么。”
      “他一定是回步金后向他老子说了这药茶的奇效,正阳王就派人来讨?正阳王会凭他儿子喝的药茶怀疑您的身份?他又不是神仙!”
      “问题不在这里。问题是——这茶里的一味药。”简云撑着身子坐起。
      毕罗拿了床棉被竖到他身后,见他面色凝重也不扰他,回身倒了碗热药茶送到简云手里。简云没有用,只是拿着碗盖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拨弄着漂浮着的红色花衣,待到热茶氤氲的气息散开才轻轻啜饮。只饮了几口便抬手将碗递与毕罗,毕罗将将伸手去接,简云手腕一软顿觉这手臂重如千斤,指尖力道尽失瓷碗便应声而碎。
      “小爷!”毕罗惊出一身冷汗,踢开碎了一地的白瓷细看简云。
      简云只觉浑身无力便闭了眼睛仰靠在床头:“莫慌,收了吧,小心不要割了手。”
      毕罗边收拾边望向简云,小心劝道:“不如向夫人讨了常九儿过来,您时时叫我出去办事,这身边也该留人伺候着。反正,木家崖有的是丫头小子,养着他们做什么?”
      “这几天叫木家崖不要来人,毕罗——也不要离开。”简云缓过一口气,慢慢说道
      毕罗心头一紧,正要开口却见简云向自己抬手,疾步奔到塌前:“您要什么?还是痛得厉害了?”
      简云点点头:“给我揉揉腿吧。”
      毕罗拉了把椅子坐下伸手隔着被子试探简云的疼痛部位,待到手掌按到膝处,简云倒吸了一口气脸色又白了几分。毕罗轻轻掀开盖在简云腿上的被子卷起裤脚,眼见膝盖处红肿一片,心里不免担忧:“毕罗的话您刚刚听进去了没有?常九儿心细乖巧功夫也不弱,让她过来吧。”
      “你喜欢九儿,我是知道的。”深吸口气,简云玩味地看着毕罗
      “别又扯开,您知道我不是假公济私。”毕罗从一个小瓷瓶里倒了药油在手心搓热后敷于简云的痛处,“您不让木家崖的人过来,是因为正阳王已盯上咱们了吗?”
      “仅凭杨廓的话就盯上我们还不至于,但这方子一旦落到杨寿焘手里,必会怀疑我的身份,那道方子里有沉香木。”
      “沉香木?很奇怪吗?”
      “沉香木价值几何你我都清楚,杨廓又不是寻常百姓家的孩子,自会品出药茶的与众不同。”
      “他品出沉香木?”
      “没有,所以他向我问起。我当时含糊其辞,只略提到南海二字。”
      “我不明白,沉香木虽稀少,却也不是绝无仅有——”
      “但是会用沉香木佐以药茶的,只有我娘。——是竹氏一家世代相传的秘方,外公只有母亲一个后人,现在又传与我。当年,母亲在宫里时经常亲自配药茶给皇亲饮用,因是家传,母亲并没有在宫里留下方子,但大多皇亲是晓得加了沉香木的,只是他们不知道那药茶制作的手法,所以就算是宫里沉香木易得若没有母亲的妙手是不可能配得出的。那时杨廓还小不会记得,但他父亲杨寿焘怎会忘记——他素有脾胃疾症,就是饮了我母亲的药茶才得以痊愈的。杨廓虽不解这药茶的玄妙却必会将它形容的十分清楚贴切。杨寿焘所以三番四次派人来讨方子,也只是好奇罢了——但这方子他若得了,好奇就变成怀疑了。若他知道当年竹妃的秘方尚存于世,必会追查其渊源。”
      “那,老夫人和您不是太危险了吗。这可怎么办?!”毕罗惊得手下失控,不觉力道加重了几分。
      “......毕罗......我......疼——”随着毕罗手上的力道加重简云额头开始冒出汗珠,胸口的起伏也急促起来。毕罗慌忙减轻了按摩的力道。简云缓过一阵,继续道:“我娘等了十七年了,也恨了十七年,想了十七年。我不能再让她苦下去,我的外公、舅父——竹氏满门的冤屈不能就这么湮灭——我要亲口问问那个高高在上的君王,这些年可有想起过当年被赐死的竹妃,可有想起过我这个被丢下山崖的儿子。”
      “小爷——您,是故意给杨廓饮药茶的?”毕罗张大了嘴,“这——”
      闻言,简云苍白的嘴角微微挑起,虚弱微垂的眼睑里闪过一丝犀利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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