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第四十章 ...
-
出山的路是横一条竖一条胡乱交叉着的弯弯曲曲的小路，奈何天公不作美，趁四人正在吃起干巴紧实的馒头时，突然下起了如烟雾般蒙蒙的细雨。
馒头是阿姆怕几人在路上饿肚子，午时和小子一起费了不少气力给蒸了满满的一屉。
粗粗的黑面粉中掺了少许细腻的苞谷粉，这让本来难以下咽的无味馒头都在众人饥肠辘辘中变得格外的香甜可口。
飘落着的雨水是甜甜的，王大壮就着雨丝，笑眯着眼地大口嚼着馒头。
旁边的小子和牛子哥相视一笑，也仰着脸享受馒头的滋味。
而温如玉却有些厌厌，他向来不太喜欢吃这种没滋没味的东西，更何况目前还是最讨厌的下雨天。
索性他便嘴里也有一搭没一搭地吃着甜嘴，兴致不高地看着那边毫不拘泥盘腿坐下的王大壮吃得津津有味。
或许是温如玉的目光太过直白，王大壮才刚吃下几个馒头勉强垫肚，瞧见温如玉托着腮看他时，他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是带了媳妇儿来的。
于是，王大壮先是抬头看了看天，连忙跑着从牛车下摆掏出一张用稻草扎紧的遮处，腿脚飞快地扒上了温如玉所在旁边的一块大石头上，轻轻地用手把那块遮处摆在了温如玉的头上后，再用些碎石压住，并把绑在背上的草帽扔到了温如玉怀中。
紧接着王大壮把身上穿着的布衣往小子身上披去后，他又用双手从小子的腋下穿过，将人直直地抬起，放到了温如玉身旁的牛子哥早已垫好棉团的石头上端坐着。
整个动作，一气呵成，就是小子还有些不明所以。
明明之前小鱼下牛车时，阿哥都是弯腰抱住小鱼小心翼翼下的牛车，怎么到了他这儿，就是提了呢？
就在王大壮接过牛子哥递来的水壶，抬头喝水时，他自然地往自家媳妇儿那儿的一瞥眼，刚好瞧见了只吃些不能饱腹的甜嘴，完全对馒头蹙眉以视的温如玉。
王大壮像是想起了什么，他“哦”了一声地拍了拍头，立即把水壶盖好扔给了小子，又从系在腰间的布袋子里翻出之前就买好用白面做的些漂亮糕点向温如玉递了过去，就连小子伸手想吃一块试试味，王大壮都不肯让步，只是从那些糕点的其中一块看着因山路颠簸而十分磕碜的破碎糕点上撇了一丁点沫沫放进了小子嘴中。
此刻，虽然黄昏的晚风和雨丝的微凉，吹得小子脸上凉凉的，但是他的心才是哇凉哇凉的。
他的阿哥，有了媳妇儿，就不疼爱他了！
面带羡慕和几分嫉妒的小子看着小口吃糕点的温如玉，他心想反正现在下小雨也走不了，不如闭眼睡觉，省得他醒着忍受骨头刺痛不说，还要瞧自家阿哥秀一把恩爱。
于是，小子冷哼了一声，赌气般地瘪了瘪嘴，从小罐子里拿出一颗清风为他做的药丸子往嘴里一扔，嚼吧嚼吧后，便眼不见心不烦地转过身抱着双腿假寐。
而牛子哥也是一个不爱说的主，他沉默了一会儿，压下去心底对王大壮苦涩的爱意后，便拿出为黄牛准备的干粮，自个儿慢慢地走去一旁喂牛了。
好在，细雨来得很快也去得很快。
四人才刚稍作会儿歇息，见雨过天晴，现下就准备上牛车继续赶路。
山里的小路多半都为泥土，地上面是坑坑洼洼、参差不齐的。
然而，如今被雨点打湿的小路，完全是泥泞的。
牛车没走多久，深洼处泥水都混成了泥浆。
甩鞭的牛子哥一次不注意，黄牛和拉着用木板做出来的板车，前后脚都陷进了泥坑。
王大壮是第一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的人，他先是抱住怀中面上有几分慌乱的温如玉，轻声细语地拍着他的背哄了几声，就小心翼翼地带着温如玉一同下了车，等温如玉站住脚后，这才转身又伸手把小子给拉了下来。
被自家阿哥不公平待遇的小子像是已经习惯了，他揉了揉刺痛的膝盖，看了看自己瘦弱的身体，沉默了一会儿，秉承着不给自家阿哥添麻烦的想法，坡着脚带着自己看不顺眼的温如玉一起往边处站得远远的，两人一同用目光瞧着那边两个壮实汉子们撸起袖子抬牛车。
被掩藏在泥土中的一块有凹处的石头上，经过细雨和一丁点溅出泥土的交汇，慢慢混成一道浅浅的小溪。
日头刚刚落下山，微弱的余晖慢慢染红了整个天空。
石头凹处中的小溪明朗而洁净，随着余晖辉映着高山的时候，仿佛之间，莫名地倒映出一幅景色秀丽的画卷。
温如玉痴痴地瞧着，连累的瘫着如牛的王大壮在一旁呼唤，他都几乎是充耳不闻，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个充满奇妙的石坑。
“你瞧，多么漂亮。”
累极了的王大壮心有余而力不足，他顺着温如玉洁白如玉的指尖看到了混着泥土的石坑，憨笑擦汗的他完全没明白温如玉的意思，只是敷衍应付几声，道：“媳妇儿，你喜欢那种凹进去的石头啊，等俺赶完集，俺去山上给你找，这山里啥也不多，就是石头多，快上牛车了，要是夜色渐深，赶不到山脚处的客栈，俺们今个儿就得睡山洞里头了。”
温如玉看着那幅画卷，听到王大壮的那番话，心猛地一颤，莫名的凉意顺着背脊处慢慢地爬了上来。
远处。羊肠小径，通往陡山，直达云霞。
再也没有比这石坑里显示出来的东西更令人着迷了，它真的像极了温如玉以前被关在柴房里被侍从鞭打到体无完肤后，继姆还让他四肢趴地像条狗一样舔舐地上的馊饭时见到的希望。
虽然那时的温如玉饥肠辘辘，但他是一个宁愿饿死，也不愿如畜生模样进食的人。
于是，寒风刺骨，天色渐黑。
温如玉如个木棍似的赤身跪在雪地里头。
而被继姆虐待到伤痕累累的温如玉，却早已目光呆滞如同行尸走肉一般跪着。
正当面色苍白浑身颤抖的温如玉在意识逐渐模糊到快要昏厥时，可就在那晕倒抬眸的刹那间，突然，一轮洁白如玉的明月破空而出，慢慢驱散浓浓黑雾，随着漫天星辰静静地悬挂在天幕上。他像是看见了能让自己还能苟延残喘活下去的冀望。
至此，被月光激起求生欲望的温如玉醒来后不再心如死灰，反而是为了世间美景努力韬光养晦拼命的活着。
毕竟他来人间一趟，还未曾看过尘世间的山川河流、日月星辉。
正是温如玉之后的玉韫珠藏，他成功地站在元国“顶端”，也被百姓们当作宛如神祇之人。
就在此时，微风徐徐地轻拂过还在深思的温如玉的脸庞。
温如玉稍稍一怔，看着走过来拉他上牛车的王大壮神色有些说不清的复杂。
他苦涩地扯了扯嘴角，似笑非笑。
是了，没有人能和他感同身受。
王大壮只是个山村野夫，和他的处境是完全不同。
没有共同思想的两个人若真要凑在一起，只会过上平平淡淡毫无滋味的一生。
如果是跪在雪地里头连求生欲望都没有的温如玉，他可能真的会渴望那种知足常乐的生活。
可，如今站在这里的是在朝廷上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温小世子，更别说他还是元国供奉的司命。
若不是温如玉大志在胸，心有抱负，愿战火纷飞的天下在他手中三分归一，那么他就根本不会出现在那个所谓孕育着紫薇星象的坝子村。
虽然温如玉始终相信自己能够颠覆元国皇室的一切，但是他哪知道自己会在绝望里遇到丛夬大人，连同丛夬大人给予他的使命和一切，他都不得不如卦象所示，自己孤身一人义无反顾地入了继姆和天道故意为他布下的杀局。
温如玉靠着王大壮，眼眸轻垂，眼睛里的冷漠和固执随着暮色昏暗逐渐晦暗不明。
既然知道自己以后会身在高位，他就不该被这种可笑的情意拖累。
怪就怪在，天意弄人吧。
所以……
王大壮啊，我们，有缘无分。
与此同时，浅眠的王大壮睁开了眼，他从背篓里翻出一件薄薄的长衫，轻轻地披在温如玉的身上，嘴里哼着小曲，随着调子，小心翼翼地拍了拍温如玉的后背，像是想让靠在他身上的温如玉睡得安稳一些。
温如玉被王大壮的安慰动作弄得忽然一阵难过，他压抑着心中的酸涩，晃了晃头，像是不再想那些烦心事，只是一味地用力地抱紧了身旁的那个人。
王大壮还以为温如玉是做噩梦了或者是又饿了，想不明白的他赶忙低下头想瞧瞧自己放在心尖尖的宝贝媳妇儿到底怎么了。
可令他没想到的是，在皎洁的月光下，他却只看得见温如玉那双清亮的眼睛。
见状，王大壮有些焦急地问道：“怎么了，是冷了还是肚子饿了？”
两人四目相对，看着王大壮眼中毫不掩饰地担心，温如玉有些不知所措。
“都没有，只是有点累了。”
说完，温如玉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看着王大壮，道：“如果有一天，我伤害了你，你会如何？”
王大壮不解地看着他。
温如玉收回目光，垂下头，低声道：“就是，我，可能……”
王大壮咧开了嘴角，笑着摇了摇头。
“如果是媳妇儿伤了俺，那一定都是俺的错，俺不应该惹媳妇儿生气，俺一定会向媳妇儿道歉求饶，只要你开心，不抛弃俺就是了。”
温如玉一愣，心里头涌上一种说不上来的怪异感，他猛地抬起头，对着王大壮提高声量，“什么叫都是你的错，你到底明不明白我在说什么……”而看着小子因他的声音惊醒，用充满怀疑的目光瞧过来时，温如玉有些如鲠在喉，“罢了，没什么了。”
王大壮不明所以，他用力地把温如玉抱紧在怀。
而背对着温如玉和小子的王大壮，眼眸却逐渐冷漠了起来，目光里充满势在必得的玩味，他轻勾嘴角，摸了摸温如玉的头发，故作慌张地说道：“俺都懂得，俺喜欢你，以后俺会加倍地对你好，你……不要丢了俺好不好？”
温柔的爱意使得温如玉不再说话，只是默默地将自己的头埋进了王大壮的胸膛中。
而当时的温如玉，却是希望着，如果时间能停留在这时能有多好，那他们的结局也是不是不会再刀剑相向地拼得你死我活，最后只留一人后悔莫及地孤身在世。
令人遗憾的是，这个世间上没有如果。
作者有话说第40章 第四十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