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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对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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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宫之事,本就由皇后做主,在指婚的事情上,皇后的话语权极重。她一边将给昭阳公主和平南王指婚的消息放了出来,一边再去向皇帝提议,将安伊许配给靖北候。
皇帝顾忌皇后的颜面,也顾忌她身后的辅国公府,只能模棱两可,不置可否。只是这样一来,反而让皇后他们更加有机可乘,大肆渲染,在此事上,相当于把皇帝都架空了。
此时,若没有一个极好的理由和台阶,皇帝便是左右为难,难以决断。这后宫之中,即便盛宠如淑妃,也只能仗着恩宠,与皇后略略抗衡;若说还有其他人,那便只能是深受皇帝疼爱的昭阳公主了。
昭阳公主择婿事关重大,以公主之尊,辅国公府的嫡女又怎能与天之娇女相较?只有她到皇帝面前,自请加入靖北候府,皇帝才能借坡下驴,顺其自然地驳斥了辅国公府与靖北候府联姻的请求。
秋风萧瑟,四人屹立在朱红色的宫墙下,一时百感交集,相对无言。
楚更沉吟一声,轻轻唤了一句:“小七......”。
昭阳公主还在看向方才林明朗决然离去的方向,而他的背影早已在转过宫墙的那一瞬间,消失不见了。
她闭上眼睛,自己拭去眼角的泪水,重重叹了一口气,却又含笑说道:“二哥。唯有如此!”声音极轻,却极为果决,一派云淡风轻的样子。
楚更重重地皱起眉头,脸色骇人,握拳的双手忍不住颤抖:“我要去面见父皇!”
“二哥!”昭阳公主正欲上前阻止,却反而被陈蕾瑜拦了下来:“由得殿下去吧,不这样,你岂不是让他更加不安?”
秦婉婉仍然瘫坐在地上,整件事太过突然,她心里一时唏嘘,久久回不了神。看着太子殿下漠然而去的背影,婉婉突然觉得,他是那样的可怜孤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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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到掌灯时分,御书房里,三五内侍正在拨动蜡烛,细细挑剪好烛心,再将外罩轻轻盖上,御书房里便亮堂了许多。
皇帝刚刚亲手将赐婚昭阳公主下嫁靖北候府的诏书写好,又极为郑重地盖上了玉玺:“福康,今晚点上一笼檀香吧,再将朕的那套冷暖玉棋子取出来,替朕摆上。”
福康将那玉匣中的围棋取了,道:“陛下近来睡眠不好,要不老奴还是替陛下将安息香点上吧。”
永泰帝双手交叉叠放,两手的大拇指互相绕着圈圈,朝御书房的门口望了望:“不必了。檀香使人心静,也挺好。”
一个小内侍进来禀报:“陛下,太子殿下在外求见。”
皇帝叹了一口气:“宣。”他从书案边站起来,坐到了罗汉床上。
“殿、殿下,您这是怎么了?”福康见楚更带着伤进来,吓了一大跳。他的半边脸颊青肿着,胸口的袍子也稍微有些破漏。
皇帝看了他一眼,对他说话比往常和善了些:“太子方才昏定离开,又去而复返。是为了昭阳下嫁靖北候府之事,来的吧?”
楚更单膝跪下:“小七自小与林明朗两厢情悦,父皇当真要将她嫁到北境苦寒之地?”
“嗯......诏书,朕刚刚写好。”顺着皇帝的目光看去,楚更依稀能看见,书案上那刚刚盖上玉玺的诏书,墨迹、朱砂未干。
“父皇一向疼爱小七,此事,儿臣请父皇重新斟酌。”双膝下跪,额头扣地。
永泰帝从棋盒中拿出一粒白子:“此事.....也不是没有回转。”
楚更抬起头来,面露喜色:“儿臣请问父皇,要如何回转?”
“来,太子啊,你来与朕对弈一局,如何?如若你赢了朕,朕便将这诏书烧了;如若你输了......”皇帝貌似轻松的一笑:“你便去传旨。”
“儿臣,遵旨!”儿时与父皇对弈,他从来都不是敌手,十几年过去,父子俩竟然也没有机会坐在一起下一盘棋。
父子对棋坐,局上花影清。垂暮落灯花,闲敲棋子声。
楚更本是执黑先行,便抢到了先手之利,在三百六十路黑白交错之间,层层突围,围点打援,渐渐便掌控全盘,占了上锋。越往后,棋局越错综复杂,两人下子的速度也越来越慢。
块然木石本无情,底事纷纷如许争。天遣人间作仇敌,只缘黑白太分明。夜幕低垂已半分,秋雨萧瑟落纷纷。楚更最后落下他的一子,方才抬眼看了一眼皇帝。
“太子,落子不悔,你,可是下完了?”皇帝并未抬头,只是依然眯着眼睛,看着棋盘。
“是,儿臣下完了。”外面秋雨绵绵,宫门此时已经落钥了,也不知秦婉婉是不是先回了东宫?
“嗯......”,永泰帝眼中闪过一丝精明,听到外头的雨声,叭地落下制胜一子:“下雨了啊......太子,你,输了。”
“儿臣.......”。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楚更重新跪倒在地:“儿臣仍想恳请父皇.......”。
“太子!愿赌,服输......”。永泰帝摆摆手,又指了指赐婚诏书:“那诏书旁边,还有几道折子,你自己去取过来,看看。”
“是。”那赐婚的诏书落在楚更眼里实在刺眼,他亲手将它收了,又拿起旁边几道奏折看。面色渐渐变得沉郁,眸色中分辨不出情绪。
“陛下......”。福康躬身进来:“老奴已着人将秦婉婉姑娘接了过来,方才陛下和殿下在下棋,秦姑娘便在御书房的小厨房里,熬了冰糖银耳莲子羹。”
“嗯,好好好,下了半夜的棋,朕也饿了。听说,太子最喜欢她的手艺?”永泰帝瞟了楚更一眼,见他看奏折入神,也不管他,自己挪了挪身子,跟福康笑道。
福康呈上来两碗小白瓷炖盅,下面用小火煨着,温度刚刚好:“是啊,老奴也听说,婉婉姑娘厨艺挺好。而且,今晚这羹里的莲子啊,还是昭阳公主亲自剥了,让婉婉姑娘带过来的呢。”
“嗯哼,莲子、莲子......”。永泰帝心里跟明镜似的,笑道:“这是昭阳担心朕又责罚太子,借着这莲子羹,敲打朕呢。”
福康小心伺候着皇帝用了一口:“公主对陛下也是一片孝心,这苦莲心,都一颗颗挑去了的。”
“父皇,儿臣看完了。”楚更从那边过来,又欲下跪。
永泰帝抬了抬手道:“罢了,又不是在前朝,夜深人静的,就你我父子,就别拘着礼啦。坐吧,尝尝这个,秦婉婉做的莲子羹。”
“是。”在皇帝面前,楚更还是拘谨。只得重新坐到他对面,一边吃着莲子羹一边听他说。
“昭阳啊,不愧是朕最疼爱的公主。公主以天下养,自然也应该承担她作为公主的责任。那以前还有昭君出塞、文成入藏呢!你妹妹,不过是下嫁北境,还在国中,总有再见的时候。更何况,如今南边安宁,倒是北境不宁,你妹妹过去,也可安抚民心,鼓舞士气。”
“只是.....小七即便要下嫁靖北候,父皇为何不能在京中设公主府,让她和驸马长居京中?”那样还能时时相见,也可以稍微弥补心中缺憾。
“靖北候在外领兵,你却将他的儿子扣在京中?说得好听是心疼公主,靖北候会怎么想?在他看来,萧穆祖岂不成了质子?不妥。”太子,还是太年轻了,容易感情用事。
“儿臣看靖北候年中上的那几本折子,就断言冬春时节,北境或有战事?”年中的时候,楚更正在黄河治水,还因为许诺一案在跟辅国公府斗法。
“是啊,人嘛,总是要吃饭的。秋冬水草不丰沛,若是鞑子们不够吃的,自然南下掳掠。不过靖北候治军严谨,用兵有道,朕倒是不担心。只不过.....”。
“只不过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不能让北境的军士们忍饥挨饿还要打仗。”楚更也深谙用兵之道。
“是。这些军粮,也得用漕运才能送到北境去啊!”永泰帝的眸色微深,烛光在他的眼中跳动。
“辅国公府......”楚更也咬了咬牙。
羲国漕运,尽数都在辅国公府手中,若是闹翻了,非但物资运转不畅,前线戍边的形势可能也会因此而主客相异,攻守反转。
“是啊......辅国公府,哼,树大根深,如今在朝中的势力也是盘根错节。后头又有皇后、晋王。太子啊,就是朕,也不得不忌惮三分哪。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太子想要肃清朝宇,也并非一日之功。只可徐徐图之,急不得......”
“父皇,儿臣,有罪!”楚更这才明白,父皇并未昏聩之君,也并非有意偏袒辅国公府。身为帝王,也有身不由己的时候,那日皇帝数说太子的七宗大罪,如今想来,楚更倒是心服口服了。
“嘿嘿,若说有罪,太子啊,你最大的过错就是,思虑不周,操之过急......就如同,今晚跟朕对弈的这一局一样。”以为掌控全局、胜券在握,实则早被对方看破死穴,胜负早已决出。
“儿臣,受教了。”
“嗯,太子,你去替朕将那案上的玉玺,取过来。”
楚更躬身去取,又恭恭敬敬地双手递到永泰帝跟前。可皇帝,却并不从他手中接过。
皇帝含笑问他:“太子,这个玉玺,沉吧?”
楚更回答:“沉。”
皇帝点头:“沉,就对了。太子啊,身为帝王,此身,便已非自己所有,凡事都不可感情用事。欲戴王冠,必承其重!”
这还是第一次,皇帝和太子之间促膝长谈,打开心扉。也是皇帝第一次这么语重心长的跟太子讲授为君之道。
为君之道,唯有利弊权衡而已。千钧将一羽,轻重在平衡。
作者有话要说: 楚更:爹啊,玉玺太沉了,能不要不?
皇帝:啥?!那你先再去领一顿家法吧!
楚更:爸爸再爱我一次!
块然木石本无情,底事纷纷如许争。天遣人间作仇敌,只缘黑白太分明。——《和宋永兄围棋青字韵因成五绝》宋 黄公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