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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九章 ...

  •   沈千扬人在前面领路,秦休则牵了秦痕的手,故意落在后面,与沈千扬拉开一段距离。
      交到柳随风手里几天,秦痕身上的衣裳早已换过,不再是当初那套粗麻布衣。但秦痕脸上的颜料仍未擦去,看起来还是蜡黄蜡黄的一张小脸,再衬上他瘦小的身型,纵一双丹凤眼生得凌厉,也一副可怜模样。
      秦痕除了那双眼生得像他娘,口鼻和脸的轮廓,同肖二公子肖墨涵很是相仿。
      但幸好,只是同肖墨涵小时候相像。
      都说女大十八变,其实男的样貌随年龄增长,变化也挺大。肖墨涵肖二公子就是最好的例子,幼时容貌和成年后的模样差了许多。
      柳随风是自小看着肖墨涵长大的,自然能一眼辨出秦痕来。
      但沈千扬不同。
      他应该是认不得的。
      或者说,就算是勉强能辨出些肖墨涵的影子,也不能够肯定。
      可再是这么想,秦休心里还是有些后悔。
      他不该带秦痕出来,即使把他留在临淄药店里,也比带出来同自己经一番江湖风波好。这次的事,他太过大意。
      他从未想过,无垢山庄会这么不堪一击。或者说,他从未想过,十年后的沈千扬,种种手段比当年更令人慨叹。
      对一个人的恨,有时竟是最好的动力。
      眼下,他把秦痕带在身边,也就多一些把柄握着对方手中,多一处弱点可以让人看透。更何况,要是让沈千扬知晓小痕是肖墨涵的血脉……
      “我待你一心一意,你就当一心一意待我。”
      旧日里霸道得言语清晰如昨,秦休嘴角又不自觉弯起。
      他怎样对别人,就要求别人无条件回应,当真是霸道得可笑。
      沈千扬转过身来,恰好见秦休唇角笑意,不曾言语又转过身去。墨色靴子重重踩在地上,草丛中的碎枝败叶给踩得喀嚓作响。而他背脊挺直,挺拔的身躯如出鞘寒刀。

      一入青阳谷,赤峰教弟子的踪影就再见不着了,四周静得出奇。
      秦休看着谷中景致,有瞬间的失神。赤峰教十年前毁于一场大火,当年痕迹在今日看来已寻不到多少,却不想,种种皆已改变,就这青阳谷,却还是当年模样。谷中溪流,草庐,就连草庐后药圃,草庐前花架石椅,一草一木皆是当年光景。
      沈千扬人已经走到花架下石桌旁,他停步转过身来,盯着秦休的脸,不肯漏掉他脸上一丝一毫的表情。
      但最终也寻不出什么破绽。
      除了最先瞬间的失神,秦休只是淡淡笑了应他,“这青阳谷倒是个好地方,气候位置,都适合药材生长。”
      沈千扬修长的指轻点石桌桌面,扬眉看着秦休,极随意的动作,在他做来,却有种无形的压迫感。静了一阵,他沉声道:“这是慕少游当年住的地方,一草一木,都是当年模样,你可觉得熟悉?”
      “不觉得。”
      秦休摇头,笑得云淡风轻。
      身旁的秦痕却将一双凤眼转得灵透,“爹,这地方不错,比无垢山庄漂亮多了,住久点也不错。”
      秦休拍拍儿子头,“瞎胡闹。”接着又抬头问沈千扬,“治伤的事,沈教主打算什么时候着手进行。”
      “你今天先休息,治疗的事我自有安排。”
      秦休想早点医好人拿了墨莲带儿子走人,沈千扬却不想遂他意思,听这话的意思,不知道能拖到什么时候去。
      “听沈教主这话的意思,治疗的事得拖到什么时候?我可不想在赤峰教久住。”
      “我的伤,你要多久才能治好?”
      秦休想了想,“赤峰教不缺奇药,以我的估算,最少一个月,最多三个月。不过沈教主放心,我一定尽力而为,治好了你早早离开这地方。”
      “哦……有这份自信最好。但我怕你治一辈子都治不好。”
      “我对自己的医术有信心。”秦休环顾四周,见谷中除了他们三人,再没半个人影,又道:“这谷里倒是清净。我也不喜欢同外人住,除了每日派人送饭打扫外,我不需要你再派人服侍或监视……沈教主可否愿意?”
      沈千扬淡淡道:“随便你,我呆会会谴人过来,你有需要的东西尽管吩咐,我先走了。”
      沈千扬做事干脆,说走,闲话再没有半句,转身便走。眼看他的背影在谷中越去越远,阳光被谷中茂密树木筛得只剩点点光斑,一路铺展开来。但再柔和的景致,全都被那人周围如刀锋般的气质劈开来,连同过往里想要躲避的不堪,一起从厚重的幕帐下揪出来。

      秦休人躺在竹椅上,秦痕端了茶出来,紫藤花架浓密,淡淡香气缠了茶香,说不出的清雅闲适。
      青阳谷地势低,气候阴凉,纵是炎炎夏日,人在谷中也是遍体清凉。
      秦痕看着他爹悠闲的模样,手里茶盏没好气地重重搁上石桌,“爹,我看你呆得还挺享受的!”
      秦休闭着眼,身下摇椅是才问人要来的,扇子盖住脸,懒懒的声音从扇子底下透出来,“小痕你呆得不也挺享受的吗,有人送饭洗衣收拾房间,不用自己动手。”
      “哼!天天关在谷里,哪里是享受?”
      沈千扬是没派人监视他们父子,但他派了人蹲在青阳谷外,不许秦休父子随意乱走动。
      秦休倒无所谓,可秦痕很不满,若不是谷里药圃还有点意思,他真想掀了这草庐回家去。
      “爹,我们什么时候回家去?”
      “爹也不知道,爹欠了人家的债,得还清了才能回去。”
      秦痕嘴一撇,很是不屑,“算了吧,你又不是没赖过账。”
      秦休很是无奈,“这次赖不掉……”
      “呃……”秦痕愣了下,问:“你什么时候欠那教主银子了?”
      “小财奴,爹欠的不是银子。”
      秦休盖在脸上的扇子移开来,他的确是在还债。
      却不是欠沈千扬的。
      他和沈千扬,最多算两清,他欠的早就还了。
      他要还的债,得还给秦痕,他要保小痕一世安康。
      秦痕又问,“那你欠什么?”
      “小孩子别管那么多。”秦休又闭了眼去,手里蒲扇盖了面,脚随着身上躺椅起伏有节奏地摇着,声音里带了倦意。
      “说起来,小痕,你是怎么被人家抓到手里的。”
      秦痕凌厉的丹凤眼一挑,吃了这么大的亏,他很不乐意提起。
      “那天我刚把肖陵那瘟神骗进地窖里锁了,出来就听山庄里闹得厉害,四周不少房子还起了火。我想去明纳洞找你,结果途中遇见那讨人厌的唐秋,我没来得及躲开,就被他抓住了。不过这些天他也没得好处,我每天变着法拿他试药。”
      秦休慢条斯理地应着,顺带打击儿子的积极性,“唐门的人,没有那么差劲。”小痕就是让他养得无法无天了。唐秋是不同小孩子计较,当然也是留着小痕有用,不然他那两招,早被唐秋毒翻了丢河里去了。
      等等……
      秦休突然想起儿子说的话里更关键的一点,移开扇子坐起身,“你说肖陵那笨小子被你关地窖里?”
      秦痕应了声,“嗯,到我被唐秋带走的时候,那些人应该还没找到他。”
      与沈千扬同行半月,秦休始终未曾见过肖陵。
      他当时只当这孩子已经去了。
      现在听来,肖陵八成是躲过了。阴错阳差,这孩子傻人有傻福,被小痕一番作弄,却幸运地躲过一劫。
      只是那个直愣愣的性子,怕还要生出别的事来。
      一想起肖陵,秦休便想起被沈千扬锁在水牢里的肖明堂和柳随风,不由长长吁口气。
      今日种种,肖墨涵在地下见了,必定不肯瞑目。
      可他已无权利再管,也没那个本事再管。
      这几日沈千扬都不曾来找过他,他也没有向送饭打扫的人探问肖明堂的消息。他心若不够狠,若沉不住气,管了无垢山庄的事,那他就刚好遂了沈千扬的心意。
      两个彼此了解的人要打一场心理战,太过辛苦。
      “小痕,这件事别再对任何人提起。”
      秦痕嘟嘴,“我又不傻。”

      父子俩正说着话,突然有人走近来,一身黛色衣裙的少女面容秀丽,嗓音瓷软,有着江南水乡里的采莲女子独具的甜糯。
      “秦大夫,教主派人来请您过去。”
      秦休对漂亮的姑娘家一向温柔,笑笑道:“我这就去,小沅你进屋去,帮我把药箱拿出来。”
      这姑娘名叫小沅,是沈千扬派来伺候秦休父子的。婉约温柔,和这青阳谷一样,秀丽得与北疆的苍辽大气截然不同。
      她应声进屋去,很快取了药箱出来。
      秦休接过手,又伸手拍了拍儿子的头,“小痕,爹得还债去了,你自己乖点。”

      待出了谷,见到谷外等候的人时,秦休愣了下,来领他去见沈千扬的人,居然会是唐秋。
      “秦大夫,请。”
      唐秋笑得温和,偏偏秦休对这样的人最不待见,他能感觉到唐秋不喜欢他,但次次见了面,人家该有的礼貌该拿的姿态还是掐得无比准。
      这样的人,不是世家子弟教养好得过了分,就是心机城府太深。沈千扬一个变态就够他头疼的了,他不想花心思再应付其余的人。
      “没想到唐公子这么闲,连领路打杂这样的闲事,也由你亲自做了。”秦休说着话,还大咧咧地将手里药箱递过去,“这药箱挺沉的,劳烦唐公子替我拿一下。”
      唐秋闻言脸色沉了下,但真伸手替秦休接了药箱。
      “千扬的事,我必须事事亲自经手才放心。”
      “唐公子你这话听着,怎么跟姑娘家顾着心上人一样。”
      “我是喜欢千扬,那又怎么样?”
      “啊……”闻言,秦休脚下步子一滞,嘴张得能放下个鸡蛋,好不容易反应过来,他搓着身上的鸡皮疙瘩,“不怎么样不怎么样。”

      其实,从青阳谷到沈千扬房间,路并不远。但秦休一路上懒洋洋的,不停拖沓,唐秋又不出言催促,等两人捱到沈千扬房外时,已是半个时辰后。
      沈千扬房间大门紧闭,唐秋直接推了门进去,“千扬,秦大夫人带来了。”
      屋内隐约有水声,再一阵,沈千扬的声音传来,“你先出去,让他等一阵。”
      应了句好,唐秋掩了门退出去。
      秦休站着嫌骨头酸,便寻了张椅子坐下,只听着里面哗啦啦水声响,再想起唐秋刚才的话,身上忍不住发寒。
      这都叫什么事啊!
      而他出神的功夫,内室里水声渐消,细微的响动之后,便见沈千扬穿了件白色中衣走出来。他头发没擦干,发梢浸了水贴在衣服上,将白色的中衣浸出一大片水渍,紧紧贴在身上。
      秦休抬头看他一眼,“沈教主不把衣服穿好,别着凉了。”
      沈千扬径自往秦休身边一坐,靠得极近,屋中的气氛霎时诡异起来。
      秦休暗叹,果然,这一出青阳谷,天气就热了许多。
      “我不是当初的肖二公子,没那么孱弱。”
      秦休皱眉,“那就不必穿了,反正马上也要脱的。”
      沈千扬闻言笑了来,长眉舒展,一时间线条明晰的五官显得尤为生动。
      秦休正要叫沈千扬伸手,沈千扬就主动把手腕递到他面前。秦休替他号脉,再一阵,便让沈千扬坐到室内蒲团上,自己则从药箱里取了针囊出来。
      “就像我上次说的,沈教主无非是三焦经脉有损,三五月会发作一次,发作起来气府虚空真气不顺。从今天起,我每日午时替你针灸一次,针灸之时你按我说的方法运气,过后再按我的药方服药……少则一月多则三月,便能痊愈。”
      秦休一面说话,一面伸手将沈千扬衣裳解开来,准备先从他背后下针。但手伸出去,才触及沈千扬衣结,便给沈千扬扣住来。
      沈千扬掌心温度极高,如那晚明纳洞中一般烫人,墨色深邃如寒潭的眼瞳映着秦休极清明的一双眼。
      秦休不悦,“沈教主还怕脱个衣服?”
      沈千扬弯唇笑着,笑容里无尽寒意,“我只是在想,我身上的伤,全都拜慕少游所赐。你说,我要是找到他,应当如果?”
      “挫骨扬灰罢了。”
      秦休抽回手,沈千扬自己褪了衣服。秦休转到沈千扬背后,找准穴道,将银针缓缓刺入他肌肤。
      “错了……”秦休站在沈千扬背后,看不到沈千扬,只能听见他极低的声音,如宣誓般说道,“他痛恨我,一心想躲开我,我偏要折了他双翼锁住他一辈子。他那样的人,若连最自傲的医术毒术都失去,便会恨我到彻底。可是,他一辈子有多恨我,就要带着恨陪我多久。对慕少游而言,这才是最狠的报复,比挫骨扬灰有用多了。”
      秦休取针的手颤了下,但很快掩饰住,“沈教主当真和普通人不一样,疯得厉害!但你可想过,我那慕师兄要是死了呢?”
      “哈哈哈哈哈……”沈千扬闻言扬声大笑,笑得秦休背脊发寒,“他怎么会死,我这样子都没有死,他怎么敢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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