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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

  •   半夜的时候,外面风雨终歇,然而喧嚣吵杂却比之前更甚。
      人声马嘶声,拍门叫喊声,客栈中众人被人吵醒后的咒骂声,远比风雨声热闹。
      客栈的旧门被拍得震天响。
      小二憋了一肚子火打开门。
      泼辣的老板娘披了衣服出来,尖声咒骂,“这么晚了吵什么吵,赶着投胎……”然后门打开来,老板娘话只骂到一半,剩下的全生生咽了回去。
      极目火光印红人脸。
      客栈门口站着十数个青衣男子,全都手持火把,腰间配刀。暗夜里火光闪烁,照得这些人冷硬的面目在暗夜中有若夺命修罗。
      老板娘呆愣片刻,继而一屁股坐到地上,拍着大腿凄声哭嚎,“哎哟喂……各位大爷各位好汉千万行行好,小店利薄,我一个妇道人家……求求各位大爷手下留情……千万别为难我……”
      只把这些人当了打家劫舍的匪徒。
      一个青衣男子走上前,皱了眉止住老板娘哭嚎,“我们只是找个人,你不必如此。”
      老板娘再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赶紧爬起来,喝小二快些打开门,放这些好汉们进来。脸上边陪着笑,讨好道:“各位好汉尽管找……我这就让人点灯……”一面献殷勤,一面却在心里把这些好汉连带他们要找的人祖上十八代都骂了个遍。

      这些青衣人进了店去,只挨着房间叩门盘查,他们进屋去虽仔细翻查物品,但却未借机掠人财物,似颇有规矩。
      不一会就查到秦休房间。
      其实他们进客栈的时候,秦休就给扰醒了。老板娘那凄厉哭嚎声堪比恶鬼,这种情况下谁还睡得着,那简直是稀奇。
      他一贯嗜睡,眼下被人从睡梦中拽出来,脸色黑得比锅底还沉。
      秦痕也被闹醒了,揉揉眼爬起床,见身边肖陵瞪圆眼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啪一掌拍上肖陵头顶,凌厉的丹凤眼一眨,冷冷笑了低声道:“哥……你这表情,是怕人家怀疑不到你头上对不?”
      说话间,房门被拍得啪啪直响,秦休过去揉揉秦痕头,“小痕开门去。”一面伸手在肖陵腋下某处狠狠拧了把,肖陵顿疼得倒抽了口冷气,瞪圆的眼里立刻浮出水光,衬他阴柔妩媚的面容,当真是我见犹怜,全不见刚才的紧张样。
      秦休淡笑,“这才对。”
      秦休拣了特别的地方下手,这一拧,疼得肖陵说不出话来,苦不堪言地眨了眨眼,再抬头,两个佩刀的青衣人已闯到屋内。
      其中一个人在屋中细细翻查。
      秦休几人随身行李简陋,几件粗布衣裳,一些药材书经,都是寻常人家的东西,并未见特别。再乱翻腾,又找出来套戏服,和几件唱旦角的行头,仍未有什么异样。
      而另一人则拿画像对照秦休三人,最后往床上肖陵细看了一阵,突然一把掀开肖陵被子,伸手探肖陵四肢。
      秦休忙上前阻拦,“我侄儿身子不好……”
      那青衣人振臂将他挡开来,继续查肖陵身上骨节伤处,突然神色一凝,竟伸手解肖陵衣结。
      秦休大骇,扑上去拦住他,“你要做什么!”
      秦痕黄黄的小脸皱成一团,扑上去对那人一阵拍打,瘪了嘴带了哭音骂道:“不许你欺负我哥哥,不许你欺负我哥!”
      那青衣人给秦休父子闹得头痛,放开肖陵,又将秦痕推开来,沉声喝问:“他身上的伤是怎么来的?”
      上头叫他们查的人全身骨节俱碎,床上这少年的也是如此,全身断骨虽被接上,但仍查得出痕迹。
      他问话,秦休却不答,看了眼肖陵,摇摇头不肯说话。
      那青衣人更加怀疑,同房间里的伙伴使了个眼色,一人制住肖陵,一人竟对秦休父子拔了刀。“快说!”
      明晃晃的刀光耀眼,秦休脸色立刻变了,唰白得跟纸一样,哆哆嗦嗦对他两人道:“两位好汉好好说话。我这侄儿……是被人活活打断全身骨头,要他做废人。我刚才不想说,是怕他伤心……”
      对方明显不信,看秦休几人装束都是普通百姓,又非闯江湖的人,有什么仇家会这般毒辣。便将手中刀一亮,“说实话!”
      见对方怀疑,秦休犹豫了下,终又咬牙道:“我这侄儿原本是临州欢喜班里学唱旦角,可偏偏给那个禽兽宋员外看上,他不从……就给那禽兽打断全身骨头赶出戏班子……说叫他一辈子唱不得戏,还不让他在临州呆。我没办法,只有带他们投奔外地的亲戚……”
      秦休越往下说,脸上越红,而床上肖陵听得分明,险些气晕过去。
      他虽老实,但也听过有钱人家好男风养戏子玩娈童的事。
      他说秦痕为什么将他画成这副阴柔样,还在他身上画些青紫淤青痕迹……原来!堂堂无垢山庄少庄主,被冠上这么个身份……当真是丢尽肖家的脸!
      肖陵羞愤难当,而进屋盘查那俩青衣人看他神态、堪比女子的阴柔面容,再见他身上那些近乎凌虐的青紫痕迹,以及屋中那套戏服行头,又觉这几人没有其他可疑处,将秦休话揣摩了阵,最后居然当了真,打个手势退出房去。
      秦休战战兢兢将他们送出门去,一副恭敬懦弱样。待对方出去,赶紧闭门推门栓。
      关门的瞬间,先前同魏淮一起那黑衣男子的脸在门前闪过,照旧如狼犀利的眼,浮了一丝笑。非关欢欣,而是看见猎物时想要尽性掠夺的宣誓的狠戾。
      势在必得。
      秦休关门的动作更迅速了些……背上门,深深吐了口气。

      一场嚣闹,来得莫名,去得也快。
      客栈中众人被从睡梦中叫醒,昏沉沉还没清楚来到底出了什么事,扰人清梦的罪魁祸首已经如潮水退去。
      秦休在窗前看那队人马渐远,一条火龙在暗夜中逐渐消了踪影,他还站在窗前。
      先前他要是没看错,进屋盘查那两人佩刀刀柄上,都铸有火云图案,赤色鲜艳,火云张腾。
      一如当年横扫中原的赤峰火云旗上图案。
      秦休放在窗沿上的手紧了紧,事隔十年之久,赤峰教,终于卷土重来。而它们首先挑上的,就是无垢山庄。
      “爹,你看什么?”
      被秦痕自记忆中唤回,秦休转过头去,秦痕仰了小脸看他,漂亮的丹凤眼眼尾上挑,眉头微皱,眉目间不见风情,只有凌厉。
      秦痕脸色虽涂得蜡黄,可眉目未改。秦休伸手去,顺儿子眉目轻描了去。秦痕这张脸,除了那双凤眼,全都不像他娘。
      可就这么一双眼,配着同样的眉口鼻,同样的脸型,却生出截然不同的味道。
      微有失神。
      再觉手上一疼,却是秦痕恼怒拍开他手,嘟了嘴满脸不悦。
      “爹你想起什么了!”
      近乎质问的口吻,也有微不可查的妒恨。
      不许别人拿他当了记挂他人的桥梁。
      一刻都不许,谁都不许!
      秦休失笑,秦痕这个孩子的个性,不像他不像自己爹娘,怎么偏生生得有些像那个人。一样的尖锐,甚至是一样的霸道。难道说,十年之久,他自以为掩于尘土的东西,竟是随这孩子一起生长?那个人的痕迹,始终抹不去。
      那真是天大的笑话。
      以及梦魇。
      “沈千扬……”
      十年,这个名字第一次自秦休口中说出来,他口气轻得出奇,秦痕自然听不清楚,皱了眉道:“爹,你今天很怪!”
      秦休轻挑眉一笑,青山碧水般的眼出奇动人,伸手敲敲秦痕额头。
      “有吗?”
      “自然有,你到底想什么?”
      “小孩子管那么多干吗?”秦休又笑,边往肖陵那边瞧了瞧,突然压低了声音凑近儿子,笑得有如狐狸奸诈,“小痕,你该不是跟肖陵呆久了,也学他那么笨那么啰嗦吧?这怎么行,你是我儿子,像他那么笨多丢我的脸。”
      “……”
      秦痕问不出答案,秦休行径又与往常大为不同,他心中恼怒,忿忿然转了身,回床边又看见肖陵,心底的火气顿时有了出处,冷冷瞪了眼肖陵,寒笑着取了根银针开始折腾无辜的肖少庄主。
      秦休笑笑转头,只当看不见。

      第二日一大早,秦休退了房,依旧是来时的破车老马,带了秦痕肖陵继续往金陵赶。
      昨日两番试探,赤峰教虽未有动作,但他不敢保证对方没有认出他来。放他走,或许是那人惯常的游戏,如猫玩老鼠般,把人当做股掌间随手可戏弄的棋子,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便妄想更改他人一生际遇。
      说不出的可恨。
      却也说不出的可叹。
      需知这江湖变幻莫测,并不由着任何人的心思任意更改,谁也说不准,下一刻谁是谁的主宰。
      秦休扬手抽了马一鞭子,那人如意算盘打得好,想要用无垢山庄牵制于他,但终会是一场空。他秦休不过是市井里一闲散大夫,与江湖只有擦身缘分。此番回返不过拿一朵墨莲而已,东西到手就走,什么无垢山庄什么赤峰教,不需要他来管。
      秦休笑了来,一扬鞭,鞭梢儿轻响,辘辘车轮声在寂静道上显得尤为清晰。而当年过往,却益发遥远模糊。

      夏季里一场雨过去,便是数日的好晴天。
      没有风雨相扰,也没有讨厌的人阻拦,秦休三人很快就到了金陵地界。一入无垢山庄势力范围,秦休全身懒骨头便软了,待肖陵发了联络的信号,他便躺在车厢里闭目养神,只等无垢山庄的人来接。
      无垢山庄的人倒也神速,肖陵发了信号才小半个时辰,就有人前来接应。来接人的是无垢山庄的管事柳随风,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子,做文士打扮,看似温文,偏却精明仔细得厉害。
      秦休问他要墨莲,打算东西到手就走。可柳大管家却先将自家少庄主从头到脚细细查了个遍,越查脸色越糟糕,偏还要强带了笑,和气有礼问秦休,“敢问兄台,我家少庄主这伤是怎么回事?”明明怀疑,却要做有礼坦荡模样,一点不肯落了无垢山庄的气度。
      秦休懒懒垂了眼,教人看不见他眼中情绪,边淡淡道,“死不了。我儿子替他接过骨,你们抬回去再养几天,好了后该跳就跳该蹦就蹦,缺不了胳膊也少不了腿。”
      轻描淡写的口气,反正伤不在他身上。
      柳随风眼带询问看向肖陵,肖陵朝他点点头,顾不得提自己身上伤势,只顾着急问道:“柳叔,你们可有收到我之前传信?庄里人怎么样?我爹打算怎么办?……”
      肖陵人动不得,心和嘴却急,霹雳啪嗒接连问了一大堆。
      “你的传信我们已经收到。庄中无事,具体的等回去再说。倒是你身上的伤势……”
      柳随风宽慰肖陵,秦休却插进话来,“两位要叙旧要如何,等会有的是时间。柳管家,既然你家少庄主人已无碍,那你是不是该把墨莲给我,让我们早点离开。”
      秦痕也抬了小脸,冷冷哼了一声,又极不屑瞟了眼肖陵,“还有一百两银子,我伺候这瘟神这么久,好歹也给点辛苦钱。”

      这会秦痕脸上仍涂着颜色,蜡黄蜡黄的小脸,瘦小的身形,搁人堆里一点不出众,可柳随风看了他,却是一怔,愣愣盯着秦痕的脸,满目震惊。
      “二少爷……”
      秦痕一头雾水,正在想这一脸精明的大叔怎么突然就变了肖陵的呆头鹅样,转眼却又见素来散漫的秦休眼中精光一闪,脸上是难得不悦,挑了眉同柳随风道:“柳管家这是想赖账吗?无垢山庄的信誉,难道还比不过一朵墨莲重要。”
      柳随风很快自震惊的状态中回复,朝秦休一笑,“无垢山庄自然不会赖账,答应给兄台的东西,绝不会少丝毫。但敢问兄台尊姓大名……”他又看了看秦痕,问:“还有,这位小兄弟与你是什么关系?”
      秦休长眉挑起,迷迷蒙蒙的一双眼中浮出不耐,说话口吻却极淡,完全是调侃的意味,“我们父子不是无垢山庄中人,想来不必接受柳大管家的盘问吧?”
      秦休口气虽淡,可他话语中点到父子二字时,却是清晰无比。柳随风何等精明之人,闻言只是笑笑,纵有怀疑,也不肯表现出来。
      “那是自然。只是这墨莲七日后才开,庄主已发了话,还请兄台前往无垢山庄小住几日,待墨莲一开,即刻让兄台带走。”
      “……”
      秦休眉头微皱,说到底,他们还是不能走就是了。
      不过墨莲竟然未开……千算万算,竟然会算错了花期!天时不与人,十年之远,未料连墨莲花期都会更改。
      秦休考虑的空隙,无垢山庄来的人已将肖陵接到自己车上。
      柳随风瞧着秦休脸色,再次询问:“兄台可否愿意?”
      ……
      青山碧水似的眼眨了眨,秦休懒洋洋往车厢内侧一靠,一只手轻拍着秦痕肩膀,闭了眼不再看柳随风。
      “柳管家,我一路赶车累了,派个人过来替我们父子赶车吧。”
      这趟无垢山庄,还是要去。
      想见不想见的故人,还是得见。
      可之后种种,也须由他说了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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