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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命运回溯(一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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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伏景光当然没有杀死若林海渡的打算。
对方是警察,是即使冒着危险也要在火灾警报被拉响后的现场里控制局面的人。
于情于理,他都没有伤害这个人的理由。
但对方的工作,他却无论如何也没办法“配合”。
诸伏景光当然明白,对于现在的他来说,跟着眼前的人离开这里,回到警视厅的管辖范围,他就可以平安撤出卧底任务。
他已经失去了“联络人”,在组织里的位置也岌岌可危,对于他来说,撤退无疑是最安全的方案——
但他不想退,也不能退。
心绪还犹自有些不平静,连他自己也不确定自己现在是否是冷静的。
但他只有那一个念头。
哪怕蝉生叶枝在今天晚上的任务里诱使他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当了诱饵,哪怕他自己也没办法百分之百地相信,继续下去事情会往好的方向发展,可他依然从来都没有把撤退当成是选项。
如果他在这个时候退缩了,那么那些还未解答的问题就会永远横亘在蝉生叶枝和他中间。
他不想那样。
更何况,还有Zero呢。
如果他在这个时候离开了,Zero要怎么办?
就像清楚他的事一样,作为同期,蝉生叶枝毫无疑问也知道降谷零的事。
他不可能把自己的幼驯染一个人留在危险的地带,更不可能让他成为靶子——
如果一定有人要直面危险,那么他该冲在最前面。
他会留在组织里,留在她身边,他会竭尽所能地让一切都朝稍微好一点的方向发展。
所以他无论如何都不可以在明面上和一个警察扯上关系。
在拿出那把枪的时候,诸伏景光感觉自己的大脑平静到不可思议。
他想,或许他的确和蝉生叶枝相处了太久,所以连处事的风格也和她越来越接近。
她总是冷静又自信,哪怕是一些看上去险而又险的操作,她也总有十足的把握,将一切都控制在预想的范围里。
他抬起手,枪口对准的方向是男人脚边的台阶。
诸伏景光的目的并不是伤人,他只需要用子弹给对方一点威慑,为他的撤离争取一瞬的时机。
他的手很稳,狙击手的生涯让他对枪械的了解达到了炉火纯青的程度,哪怕是在奔跑间,他也能轻易地计算出弹道的角度。
那是他精心挑选的角度,在狭窄的楼道里,这个角度打下去的子弹几乎不会有跳弹的风险。
瞄准。
射击。
“砰”。
晦暗的楼道里,枪口喷射出的一小簇火花甚至有些炫目。
黄铜色的子弹自枪口旋转飞出,但,子弹的方向却完全偏离了诸伏景光最初的预想。
糟了!
在子弹出膛的瞬间,诸伏景光的心就陡然揪了起来。
作为一个狙击手,他平时很少会使用手/枪这种武器,但即使如此,在子弹出膛的霎那,他也无比清晰地感受到不对。
像是糟糕的预感应验一般,那颗子弹并没能击碎若林海渡脚下的地砖,而是——
直直地钉进了那个青年的大腿。
——是定位线出了问题!
左.轮.手.枪是十分脆弱的武器,任何一点磕碰都可能会致使它出现故障。
而就在不久之前,在那个包厢里,这只左/轮曾毫无征兆地落在地上。
恐怕就是那个时候出的问题!
诸伏景光在一瞬间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但他却并没有更多的时间去思考或辩解。
那位年轻的警官先生满脸惊愕,在子弹的冲击下,他的身体摇晃着踉跄了半步,接着吃痛地跪伏在了地上。
在那个瞬间,诸伏景光的脚步几乎也要被眼前的场景拖缓。
他应该停下。
他不应该把伤员留在原地,更何况这个人是因他而受的伤。
但他不能停下。
外面有警察和安保,听到枪声之后,那些人一定会赶到这里。
眼前的人不会有问题,而他必须得离开这里。
诸伏景光垂下眼。
说来可笑,在这样的时候,他却忽然又想起很多年前那件旧事。
想起他第一次执行组织任务的时候,在那条窄巷里,蝉生叶枝手里握着同一把柯/尔/特。
她对他说:我做了越界的事。如果你告发我,我会吃处分,甚至可能会退职。
但她还是做了。
为了他,至少在他看来是为了他。
而现在,他也做了“不应该”的事。
为了他认定的方向。
为了达到他的目的。
枪声的确惊动了安保和前来控制局面的警察。
还留在楼里的和守在出口的都是。
除了硬闯之外,诸伏景光也再想不出第二种撤离的方法。
在这样的骚乱下,主路的出口外除了安保恐怕还会有不少围观的人群,诸伏景光选择了通往背巷的后门。
门很窄,窄到两个人就可以将门堵得水泄不通。
诸伏景光咬了咬牙,再次举枪——这是他现在唯一的仰仗,而他绝不能留在这里。
手里的武器让他成功突破了后门的封锁,但枪声和警员们的嘶吼也暴露了他的方位。
诸伏景光听到,有杂乱的脚步声正在向巷口靠近。
能突破吗?
可就算突破了这条封锁线,他又要怎么逃脱呢?
来任务地点的时候,他骑了摩托。
但问题是,摩托的钥匙被放在了连帽衫的口袋里,而那件衣服被他和琴包一起留在了蝉生叶枝的车上——
当然,即使没有钥匙,他也有办法打火,只是要比平常多花上一点时间。
诸伏景光在心底盘算着,身体愈发接近喧嚣的巷口。
忽的,刺耳的刹车声在不远处响起。
他下意识地抬头,恰看到原本几乎已经涌到巷口的人群被冲得后退了些许,车影在巷口拉长,几乎延伸到了诸伏景光的脚下。
而停在那里的,是一辆通体银白的轿车——
丰田克劳恩,是街头随处可见的车型。
在警视厅的停车场里走上一圈,至少能看到两位数的同款。
但眼前的这一辆却尤其不同。
这是蝉生叶枝的车。
副驾的车门被从内侧推开,女人的身上披着一件无比眼熟的灰色连帽衫,一张尚未卸去浓妆的脸上架着一副与黑夜并不相称的墨镜。
隔着镜片和车玻璃,诸伏景光看不清她的眼睛,但她应该是注视着他的。
“上车。”
声音干脆而清冷。
没有犹豫的时间,他也不需要犹豫。
在她将命令说出口的瞬间,他的身体就已经有了本能的反应。
他飞快钻进副驾,在车门来得及彻底关上之前,车身已经瞬时弹射起步。
蝉生叶枝的车技很好。
在他们读警校的时候,附近曾经出过一起交通事故。
当时是一辆正在驾驶货车的司机突发心脏病,导致重型货车失控——更糟糕的是,那辆重型货车后面还挂了一辆小型乘用车。
“那辆乘用车是后驱。”
她当时驾驶着一台从附近的修理铺借来的大型摩托,他就坐在她的身后。
“虽然前轮离地导致无法变向,但加速和减速还是可以做到的。”
呼啸的风声让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模糊,加上头盔的作用,诸伏景光一时有些没听清。
“我说——”
她微微侧过头,提高了音量。
“等下我会加速到和那辆乘用车并行,你先从后面控制一下方向,我会跳上那辆车。”
这样的话听起来几近疯狂。
在不断的加速下,被货车拖行的乘用车速度已经将近50码,在这样的速度下移动根本就是在拿生命开玩笑,更不用说,想要完成这样的操作,前提条件是他能控制好二轮车的方向和平衡。
“你可以做到的,景光,你的二轮成绩一直都很好。”
她又说。
摩托车还在逐渐加速,很快就与那辆乘用车平行。
“我相信你,请你也相信我。你也想救下这些人不是吗?”
她的话像是带着某种魔力,等诸伏景光回过神来的时候,双手已经环过她的身体,握上了摩托车的把手。
交错的体温让他有种在背后拥抱她的错觉,有风携起她的长发,扫过他的颊侧,很痒。
下一刻,她如她所说的那样,跃上了那辆疾驰的车。
油门和刹车反复交替,小小的乘用车保险杠竟真的一点点地脱离了货车的车尾——糟糕的是,只有一侧。
保险杠翘起的瞬间,乘用车整个失去了平衡,挤在车内的年迈的车主被她近乎极限的操作吓得变了脸色。
但她却依然平静,平静得像是无数次演练过一样。
打方向,踩油门。
在她的操作下,乘用车像是失去了重力的桎梏,在货车的车厢侧壁上飞驰起来——
这像是一场酣畅淋漓的特技表演,大概连车主本人也不会想到自己的车居然能做到这种事。
诸伏景光看得呆了,以至于后续萩原带着松田和降谷零极限爬车营救货车司机的桥段都显得有些失色。
事后萩原研二对她的技术表现出了相当的兴趣,甚至邀约她日后有空去合适的场地飚车——
她没有拒绝,却也远没有萩原那么热衷。
至少在他所知的范围里,时至今日,她仍没有履行这场约定。
银白的轿车如鬼魅一般地在城市里穿行,分明并不是性能多优越的车,但在她的操作下,后面的追兵却也只有放弃的份儿。
待车速减缓的时候,他们已经从银座开到了东京湾边上的港口。
夜色与林立的集装箱让窄窄的道路更加黑暗,即使借着前照灯的余光,诸伏景光也不太能看得清她此刻的表情。
想问的话太多了,他想知道这晚的行动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想知道她到底为什么做出那样的计划,又为什么最后还是接他上了车。
可这些问题好像也没有问出口的必要,因为他知道不可能得到解答。
蝉生叶枝什么也没说,但诸伏景光也知道她接下来要做什么。
这辆车已经在警方挂了号,按照组织的作风,它一定不会再出现在警察的面前。
而这附近刚好有一家汽车改装工厂,专门负责处理这种车。
车子在巷口转了个弯,路口刚好有一辆昏黄的路灯。
暖色的灯光洒了下来,车内有一瞬明亮,又很快暗了下去。
视野恢复晦暗时,她忽然叹了口气。
搭在方向盘上的手抬起了一只,摘下了挂在脸上的墨镜,一并摘下的还有头上的兜帽。
然而她大概并没想到,兜帽的帽檐挂住了假发的边缘,于是原本严丝合缝的假发卷了边,半掉不掉地卡在头上。
她啧了一声,再次伸手,似乎是想索性把假发也一并扯下来。
但在那之前,一只手先从旁边伸了过来。
诸伏景光替她摘下了假发。
一瞬轻盈的感觉让蝉生叶枝微怔,她侧过视线,看了身边的男人一眼。
而他同样也在注视着她。
他一直在注视着她。
蝉生叶枝收回了视线。
“我知道你应该有问题想问我。”
她说。
“今天晚上姑且还算顺利,就算是作为奖励,我也可以向你透露一些事。”
“所以——”
话说到一半,声音却戛然而止。
晦暗一片的倒车镜里乍然反射出无比刺目的灯光。
几乎是与此同时,在引擎的转动声间,有枪声响起。
于是原本还在平稳运行的车身猛地一歪。
蝉生叶枝脸色瞬时沉了下来,她双手猛打方向,控制着车身平衡,脚下猛踩刹车。
车身歪歪扭扭地在道上冲出了一小段距离,轮胎与地面摩擦发出吱呀的声响。
诸伏景光有一瞬的愕然,但在下一秒,他也终于看清了车灯掩映下的后车的轮廓。
保时捷356A。
此时那辆车驾驶室的车窗开着,银发的男人顺着车窗伸出手,手里的伯/莱/塔正冒着浅浅的青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