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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吾意独怜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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嬴政从噩梦中惊醒,满头大汗,大喝赶紧点灯。
内侍惊醒,匆忙进殿点上了灯。
这次虽得以侥幸避过刺杀,高渐离也已处死,但嬴政心中仍觉不安。
火光隐约有些晃眼,回头瞥见摇曳的火苗由小及大,难免令其心生不安。
从那天起嬴政就发誓再也不亲近六国之人,可难免六国残孽不会像这星星之火燎其周遭。
嬴政一振袖,喊道:“来啊,传赵高!”
“唯。”内侍闻言俯首退下告知门外的侍从,赶紧去喊赵大人。
赵高闻令,赶紧穿戴好进宫。刚进门,便听到嬴政大喊:“赶紧把朕的玉玺拿来。”
赵高虽任中车府令,却兼行府玺令事。
赵高见状俯首称“唯”,将玉玺取出小心翼翼地呈上。
看着“受命於天,既寿永昌”的盖印,嬴政顿时眉头舒展,宽了心。
赵高在一旁俯首侍候,不忘从眉眼间察言观色。
“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办吧!”说完,嬴政扶着头又走进了内室。
赵高一边应着“唯”,一边恭送。待嬴政完全离开,才上前仔细看那诏书的内容,不禁心中有所盘算。悄悄地回头看了眼,随即收起诏书,将玉玺放回原处。
一早,薜衡开门见韩怜站在门外很是诧异,打趣道:“今天怎么没见你跟着公子?”
只见韩怜抿着唇,神情有些严肃,向薜衡抱拳礼问:“可否替我向魏先生传句话,就说韩怜有些话想当面对他说。”
话音刚落,魏卿便出现在了门口。方才听到韩怜的声音故走出来看看,刚好听到韩怜让薜衡通传。魏卿什么也没问,作了个请的姿势邀韩怜进屋。
韩怜本欲站着,但魏卿则说:“我只是公子府上的一名门客,你无需敬我畏我,对公子你才需要敬着畏着。”
韩怜最终跪坐在了魏卿对面。
“魏先生,有件事韩怜说了,恐公子会嫌我多事。但不说,魏先生和公子……”韩怜握紧了拳,睨向一边,似乎做着最后的挣扎。突然,他抬起头,认真注视着魏卿的眼睛:“我的名字是公子起的,先生可知公子为何给我起名韩怜?”
终于,韩怜下定了决心。
“为何?”魏卿表示疑惑。
“先生可知晓韩非?”
魏卿眨了一下眼,抬眸望着韩怜轻轻摇了摇头。
“我也是听人说的,韩非是韩国公子,却深受陛下赏识,遭师兄李斯也就是如今的右丞相嫉妒,所以暗中命人在狱中加害。我本是孤儿,因昏倒在公子的车前,蒙公子不弃,拾回府中。公子捡到韩怜的那日,刚好是韩非在狱中惨遭谋害的日子。
当年公子年幼,李斯虽为廷尉,但公子不嫌弃,还将其视为良师益友对其信任有佳。对韩非更是十分的赏识。却未料信任之人到头来却是这般。”韩怜说到动情处伸着脖子,向前倾身,忽然低头恳求道:“韩怜斗胆,公子疑先生,那是因为把先生当自己人才会这样。”韩怜见魏卿许久不说话,缓缓抬头,目光刚巧对上盯着自己的魏卿。
“公子,现在何处?”
“呃,这……”韩怜知道今日是个特殊的日子,公子不愿旁人打扰,但眼看魏卿与公子的嫌隙或许就能化解。
低头犹豫之际,只闻魏卿道:“我问你,你只需点头或是摇头即可。”
韩怜一咬牙,用力点了点头。
“今日可是什么特殊的日子?”
韩怜点头。
“可是与那韩非有关?”
韩怜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继续点头。
“公子出门可曾坐车?”
韩怜用力摇了摇头。
“好了,今日若公子问起你便说你从未开口与我说过什么。公子若是疑,你就说你真的未曾开口说过,就说我可以为你作证。记住了?”魏卿嘱咐道。
韩怜点头。
果然像薜衡说的他家先生与其他主子不一样,为区区一个下人都想得如此周全。
芳草萋萋的小山上,孤独地立着一座简陋的坟。
与其说这是一座坟,倒不如说只是一座小土丘,立了一块无名的石碑。
扶苏依稀记得最初,这土丘前只是被摆了三块叠成山的石块,连一块刻着名字的断木都没有。但转念一想,韩非的死终究算牢狱之罪,未免生事端便命人立了一块无字碑。
“前不久,我在宫里偶遇了他。从他的说辞,是想拉拢我。”扶苏蹲下,拿起早已备好的酒,倒入碗中,端起倾洒于墓前,扬起一缕尘土。看着地上那一道酒渍,嘴角扬起一丝苦笑,“即便我想为这天下做些什么,断然不会与他为伍。本以为你会是父王的商鞅,未料……”扶苏提酒倒满,端起,盯着碗中的浊酒叹道:“不知我的商鞅何时会出现在我的面前?”正欲举至唇边,突闻身后传来踩踏的动静,遂放下碗起身。
扶苏盯着出声的地方,未几一张熟悉的脸庞出现在他的视线中。
“魏卿?你怎会出现在此?”
扶苏看着魏卿朝他走来,如平时一样朝他拱手行礼,然后面朝他身后的方向弯腰行了一个大礼。
扶苏回头望着墓碑,原来他是在朝墓主行礼。
“魏卿有话想对公子说,见公子独自策马出门,担心公子安危故亦跟随而来。望公子莫怪!”说完向扶苏拱手以示歉。
“你也是担心吾的安危,何错之有。你说有话想对吾说?”扶苏右手端于小腹,左手背在身后,洗耳恭听。
魏卿依旧保持拱手,弯腰颔首的姿态,回答:“在下与高渐离在宫外便已相识,甚是佩服他的技艺。那日随公子入宫方才知晓他竟入宫成了乐师,未料他居然有此等谋划,是卑臣疏忽,害他险些伤了陛下与公子。”
扶苏听着魏卿的解释,这是他第一次主动向他提及有关高渐离的事。
魏卿低着头,目及扶苏的衣袂朝自己愈来愈近。突然他的双臂被人扶起,他抬头,看到了扶苏的脸,神态温和。
“叔臣不必自责,当初燕国太子丹派荆轲献上樊於期的人头借机行刺也未曾有人料到。更何况他高渐离双目失明,旁人更是难以预料。并非你一人之过,不必苛责。”扶苏宽慰道。
魏卿起身,看着扶苏,微微点了下头。
“魏卿斗胆,不知公子祭拜的是何人?”魏卿望着那无字碑一脸好奇。
扶苏看着那墓缓缓道:“是一位故人,叫作韩非。”
“智术之士,必远见而明察,不明察,不能烛私;能法之士,必强毅而劲直,不劲直,不能矫奸。人臣循令而从事,案法而治官,非谓重人也。重人也者,无令而擅为,亏法以利私,耗国以便家,力能得其君,此所为重人也。”魏卿背诵起了《孤愤》中的句子,引起了扶苏侧目。
“公子口中的韩非可是那位写下《孤愤》、《五蠹》,陛下不惜攻打韩国也要一见,主张变法,以法治国,曾提倡减轻百姓徭役和赋税。那位不可多得的人才韩非?”魏卿并非不知道韩非,之前不过是为套韩怜的话装的罢了。
扶苏未料魏卿竟然对韩非知之甚多,还看过他的著作,甚至了解他的主张。“确实,韩非是一位不可多得的人才。”扶苏盯着那无字碑眼中流露出可惜之情。
魏卿突然端起地上的那碗酒,由于方才的谈论,酒面上浮着些许被山风带进的灰尘。“韩非,得以相会,这杯酒我魏卿敬你。”言罢,仰头将酒一饮而尽。
扶苏看到酒进了灰本欲阻止,却见魏卿毫不顾忌地一饮而尽,心中竟一度升起好感。这魏卿虽然有些心计但不失为远虑,眼下一观也是个心胸坦荡之人。
魏卿又朝韩非的墓拜了一拜,刚准备放下碗却被扶苏拦道,“方才你敬了,我那杯还没敬呢!”
“公子……”魏卿想说这是他方才饮过的,未免不妥。
扶苏却道:“无妨。”
魏卿看着贵为皇子的扶苏如此不拘小节,将来登位,必然对百姓的疾苦也会体恤有佳吧!
“下回儿,可否陪我一起来祭拜韩非?”扶苏端着碗,转问魏卿。
魏卿怔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朝扶苏拱手应诺。
“携上你的琴?”扶苏蹲下,将碗反扣于碑前,伸手抚上了冰冷的墓碑。
“承蒙公子不弃。”
扶苏起身阖目,轻声叹道:“如此,甚好。”
墓碑的冰凉透过掌心传递到他的百骸,扶苏有种错觉——或许,他的商鞅此刻就在他的身后。
二人下山,准备一同策马回去。
扶苏上马,见魏卿牵起缰绳左手的纱布已拆,露出了一道伤疤。那是魏卿在大殿上为他挡下的那一簪。
“公子!”魏卿唤了一声。
扶苏这才将目光收回牵起缰绳,率先跑在了前面。
落马,魏卿先下马去扶扶苏,遂命人将马牵下。
二人刚准备进府便见一队士兵围了上来。
“这是……”扶苏看到这阵仗,显然事出有因。
领头的士兵上前朝扶苏行过礼,“微臣奉陛下之命,前来捉拿高渐离行刺案的疑犯。如若惊扰,还望公子海涵,配合我等执法。”
扶苏亦猜到了他们口中所谓的疑犯,望了一眼身边的魏卿,却见对方依旧一副处变不惊的模样。若换旁人必然急着向自己的主子投来求助的眼神。
“那么你觉得我这府上谁是你要找的疑犯?”扶苏明知故问,声音却带着威严。
那领头兵抬头迅速朝魏卿看了一眼,遂埋头秉告,“劳烦公子让疑犯魏卿与我们走一趟。”
扶苏端在腹部的手突然握紧端到了胸前,欲上前一步却被魏卿挡在了前面。
魏卿拱手埋头道:“公子,既然这位大人让魏卿走一趟,那么魏卿便随他走一遭。免得……”魏卿说后头这话时,微微抬起眉眼望着扶苏,一字一顿,咬字清晰,“落人口舌。”遂又低下了头。
扶苏明白了魏卿的深意,魏卿是他府上的人,他府上的人和此案有嫌疑,若其当面阻挠,难免落人话柄。万一被别有用心之人再在朝堂上添油加醋,说他觊觎帝位,到时只会更加麻烦。
扶苏正这样想着,见魏卿又向他深躬行了个礼,“公子可否给薜衡捎个话,让他安心待我回来即可。”
扶苏点头应允。
看着魏卿被带走,扶苏站在原地。方才魏卿看似在拜别,实则是在提醒切莫妄动,静观其变。难道他已经有了应对之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