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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几回肠断处 ...

  •   爵横倒,里面所盛的美酒倾洒于尘土之上,在夜色下划出一道清亮的水渍。
      第一杯。
      “这一杯,敬你高渐离身处乱世囹圄,不改初心。”
      第二杯。
      “这一杯,敬你对荆轲的情义,士为知已者死。”
      第三杯。
      魏卿仰头饮下那一杯,双手端爵敬向月下的那床七弦琴。
      “这一杯,我魏卿答应你。”
      高渐离希望他将击筑之曲谱成琴曲。
      魏卿坐到琴前,抚上琴弦沉思了片刻,松二弦使其音高同一弦。左手泛音名指五徽,右手叠蠲,勾二弦,开指。
      “哐——”那一声弹两弦如一声势如破竹,闻者胆颤。
      左手伤势未愈,好几次走弦都滞怠或未按实而未走准音。
      背后突然伸出一只手抓住了魏卿的手腕,“魏卿,够了!你这不是在弹琴。”
      魏卿回头,扶苏正俯视着他那张脸。扶苏向来温和,此刻亦不失端庄,尽管提高了声调却不失风度,亦不失魄力。
      魏卿盯着扶苏居高临下的面容,剑眉横扫,眉目如炬。但很快,魏卿就试着抽回自己的手,扶苏见状亦松开。
      “魏卿,见过公子。”魏卿仍不失恭敬地朝扶苏行礼。他不会忘,作为门客应有的态度。
      扶苏愣了,眉目微垂,深吸了一口气,抬起眸看着他。“你的伤势还未痊愈,理应多休息才是。”
      “有劳公子挂心。”魏卿谢过扶苏的关怀,却始终低着头并不抬眼看他。
      “魏卿,你可是怪我……”扶苏话已出口终究是话锋一转,“若我早知你与那高渐离是旧识……”
      “公子要做的,卑臣定当全力配合。”魏卿这是在给扶苏台阶下,只是这台面太糙,走的人会硌脚。
      扶苏听出魏卿这是在给自己下逐客令,便也不再多说。“你也好生歇息,伤未愈,琴少弹些罢!”
      魏卿躬身以礼送别对方。
      魏卿这才抬头正视扶苏的背影,在远处候着的韩怜也朝这边望了一眼,神情有些落寞。发现魏卿看着他,便赶紧收回了目光。
      人都走后,魏卿转身,他倒要看看来的到底是何方神圣?从刚才应对扶苏时,他就察觉有位不速之客混了进来。
      “好久不见啊,槐弟!”
      魏卿瞪大了双眼,对面站着一名一身墨蓝,银色衣襟的年轻男子。这男子虽生着一副笑颜,但杏眼澄明,眉目端正,倒不显得轻浮。咧嘴笑时左颊泛起一颗深深的酒窝,不失令人迷醉。
      “兄长!”魏卿没想到他的大哥嵇伯涯竟会出现在此,甚感意外。
      嵇伯涯笑道,“你小子可让我好找,怎么这副模样?”看到魏卿左手上缠着纱布,微微皱了皱眉。
      魏卿回头,待其转身时竟摇身成了一名约莫十七、八岁的玄衣女子。清眸灵动,青黛如月,眉间靛钿,形如山茶。云鬓步摇,青丝垂地。柳腰间铜铃环佩,发出清脆悦耳的撞击声。
      魏卿垂目瞥了眼左手上的纱布和伤口已经荡然无存。
      “槐并无碍,有劳兄长挂念。”魏卿颔首却行着男子的礼节。
      “对了,槐弟。你为何会在扶苏的府邸?”嵇伯涯自巫山一别,便再未见过这位当初理应褪去女形成为男子的小弟。
      槐并不言语,只是侧过身子不去看嵇伯涯。
      “难道说……如今的扶苏是……”嵇伯涯眉头微微一紧,但随即又像是哄孩童般轻柔的语气道:“槐,你忘了吗?他已经死了!”嵇伯涯说到这儿,心中不免自责。槐是他最宝贝的弟弟,山鬼但凡出山便会褪去原本女子的形态变成男子,但唯独槐却没有。按理应是五月初五端午节那一日!
      槐手背到身后,侧目,缓缓道:“我没忘。”
      “即便是,他也不可能是当初的那个三闾大夫屈原。”
      “兄长,叔臣自有分寸。”槐看着嵇伯涯的眼睛,“兄长,可还记得当初给我起这个字的初衷?”
      “当然记得。当初你说要到人世走一遭,便自己起了魏卿这个名字。我还嘲笑你,这起得也太随便了,这名儿听起来像个人就行了吗?这姓生怕别人不知道你的身份,字可要取好了。我问你去人世想做什么?”
      “我说想去看看楚国的疆域,看看这个世道。想……”魏卿回忆当初,没有告诉嵇伯涯的,现依旧有所保留。
      “既想好了,那就放手去吧!”嵇伯涯附和道。“我看你干脆叫叔臣算了。”
      “为何?”
      “人世间以帝王为尊,众生皆为臣。你都准备给人当臣下了,这个字不刚好?和你的名‘魏卿’有得一比。”
      嵇伯涯和槐双双回忆并重现着当初的对话,不免觉得好笑。
      “所以,你现在是扶苏的门客?”
      “正是,兄长。”槐说着朝他有模有样地行了一个平日门客朝家主行的礼节。
      “话说这扶苏如今的身份是……”
      “嬴姓赵氏,当今大秦,秦王嬴政的长子,人称公子扶苏。”
      “没想到你在人世半载,竟成了这般人物的门客。”嵇伯涯笑道。
      嵇伯涯抬头望着明月,道:“看来得到河伯的原谅,或许才有转机让你褪去女形。只是我找了他这人世半载,他竟躲了我半载,终究还未有眉目。”
      “我的事让兄长费心了。”魏卿低头难免自责,感到抱歉。
      “不妨,我是你大哥。我不花心思在你小子头上,在谁头上?”嵇伯涯说着走近槐,蜷起食指敲了一下她的头。
      槐本低头赔着礼未料嵇伯涯会来这一招,摸了摸脑门。“还有嫂嫂呢?”
      “什么嫂嫂?”嵇伯涯一脸迷茫。
      “你干嘛不花点心思在我嫂嫂身上?这七百多年来都不见你给我找个嫂嫂回来!”
      “你小子好啊,敢调侃你大哥我了?你一个就够让我操心的了。”说着又要敲她的头,槐赶紧挡住了脑门,迎来的却不是一记狠狠地敲打,而是嵇伯涯温柔地抚摸。
      槐楞了。
      “大哥要走了,人心叵测。近日听到什么‘以德报怨’的浑话,若人都以德报怨了,何以报德?‘以直报怨,以德报德’当是正理。你一个人凡事当心!”嵇伯涯一番语重心长地告诫,遂一笑,左颊的酒窝深陷。不失玩味儿地冲槐眨了一下左眼,转身走了几步便在一团薄薄的雾气中消失得杳无踪迹。
      见嵇伯涯走了,她缓缓回头,目光落到朦胧月色下的那床仲尼式。待整个人转身朝向它时,已然恢复了原本男子的形象。
      魏卿重新坐回琴前,左手抚上琴,缠着细布的伤口再次映入眼帘,久盯着那一抹不知是渗出的药膏还是血渍的黯沉。
      魏卿将调式调回了仲吕调,抹挑五弦七徽,挑四弦七徽,名指搯起七徽六分……

      “将来我要为你写一首诗!”少年一蹬,踏上了潭中露出的岩石,扬起水蓝色衣袂仿佛仙鹤之姿。
      见她清眸微转,并不作答。只是轻眨眼睫,缓缓转回。
      少年并不灰心,继续道:“为你,就为你写!”
      那屹立于潭中岩上的一道玄影微微抬头,似乎把他的话听入了耳。重又回头将目光落回了少年身上。
      少年笑了,那双慧眼如同潭水泛起的粼粼波光纯粹而耀眼。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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