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第 1 章 ...
-
“不许摸！”
缘结寺的住持站在她背后，门外是烈烈艳阳。
跪在软垫上的女子身形极薄，听到这一声，疑惑地回头，看着住持。
这是一个香火鼎盛的庙宇，每日求神问卜的人络绎不绝，有人想求个好姻缘，有人想求个好工作，有人发愿孩子学业有成。
都说这庙灵。只因庙内有一奇石，遍体赤红，如泣血之色，传说只要摸上一摸，就能让神佛在下方嘈杂的发愿中听到自己的那个。
那女子面容苍白，嘴唇被画的鲜红，长发垂在衣间，明明秀色动人，却平添一副宛转凄然。
“大师”女子嘴唇翕动，似乎想问，为什么大家排着队都能摸上一把，而我却不行？
这位住持竟然是个青年男子，面容俊雅，一张脸像春风般和气，坊间皆传他修为高深，早已得道，所以是个青年样貌，平日深居简出，不见世人。
只是刚才那一喝，竟带了几分惊慌，与俗世凡尘又重新联结在了一起。
“这位施主，你不适合来这里。”住持的声音重归平和，“即便摸了这奇石，也是无用。施主有什么心愿，可去疍若寺、霊隐寺、任何寺庙都可去发愿，除了来我这缘结寺。”
女子从软垫上起身，盯了住持一瞬，红了眼睛。她不明白这位住持的意思，难道缘结寺供的神佛与其它寺庙不同吗？如果缘结寺的神佛不待见她，那去其它寺庙不是也一样不受待见？
她想找回一个人，这是她唯一的心愿。
神佛要充耳不闻吗？！
她死死咬着下嘴唇，一双眼晶莹闪烁，而手转了方向，径自向那通红的奇石摸去！
“不要！”
住持竟顾不得形象，飞奔去拦！他一把捉住了女子的手腕，可她的指尖已从那冰凉的奇石上滑过了。
女子倒在住持怀中，带着满足的微笑，“是你啊。”
她得到了回应，这缘结寺的奇石果真是灵。
住持双手颤抖，软软地跪伏在地，泪水不能自抑地冲出明亮的双眸。
“阿湘…为什么要这么傻呢？”
***
八百年前。
层云之上，浮萍满塘，碧瓦飞檐。
安静而辉煌。
偶有仙人，腻得跑出宫殿，在云间飞来飞去，在五角枫下数叶子。
“十万八千六百三十二片”
一位身着水蓝羽裳的女子，顶着个飞天髻，站在五角枫下，又确认了一遍。
“小神官，别数了，再数我叶子都要被你数掉了！”那五角枫摇着枝叶，十分不耐烦，“你池塘中的锦鲤不够数吗？那你就申请再往池中投放八千鱼苗，等它们生了子子孙孙，你再去数。”
那水蓝羽裳的少女一脸惆怅，“真没劲！每天就守着些莲花锦鲤，腻都要腻死了！”
“像你这样耐不住寂寞的神官，如何能参悟正道，功德圆满。喂饲锦鲤可以修身养性，有何不好？”
“就不好！就不好！我都喂了两百年锦鲤了，也没参悟个桃子出来！”那少女往云上一坐，飞天髻也跟着耷拉下来，实在没有神官该有的仪态。
五角枫重新直挺挺地立在那里，不再理睬她，任她在树下发脾气。
突然，浩渺层云间传来一声清脆的，“湘姐姐！我就知道你在这儿！”
嗖的一声，原本还空旷无人的云间，来了个看起来只有十二三岁的小女孩，一身石榴裙很是明艳俏丽。
“悦滢！”
那石榴裙小女孩把她拉远，悄声道，“湘姐姐，我看你不在波弥宫，可吓了一跳！就怕你已经跑下去了！”说罢，向层云下指了指。
“不许告诉你采学姐姐啊！她要是知道了，我不仅会挨骂，还得挨罚！”水蓝少女压低声音，冲着石榴裙挤眉弄眼。
石榴裙小女孩连连点头，“那湘姐姐几时走？”
水蓝少女转着眼珠，想了半天，出口一句，“谁知道呢，说走咱就走！不过你放心，我到了下面也会惦记小悦滢的！嗯？回来给你讲故事！”
悦滢一笑，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从云上跳了起来，“要是好玩儿，我也去！”
水蓝少女脸色渐渐喜悦起来，“去是可以，但可不许说是我教的。”
两人一蹦一跳地飞远了。云波流动，偶有几只灵鹊飞过，在这层云之上的寂空中留下寥寥二三声。
傍晚时分，天光一闪，居峡关的山上，正在觅食的雀鸟受了惊吓，叽叽喳喳地腾空而起。
草地上，爬起了一个娇小的身躯，刚刚摔了一脸泥。
“溜得太快，降落不稳，正常、正常。”她一边自我安慰，一边摘掉了自己发间的几根绿草。
简单地整理仪容后，她欢快起来，一跳一跳地越过山峦无数。幸好是傍晚时分，天色已暗，山中无人，否则这一蹦八丈远是要把活人吓晕的。
金碧辉煌的大殿之上，高坐着一位白衣紫綬、如同雕塑般的仙人。
“神君，波弥宫宫主她…不见了。只留下这么一封信，您过目。”听完这话，殿下众神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神君大手一挥，信上的字闪着粼粼金光，浮现出来。
“辞呈？胡闹！”神君虽然语气含怒，但面上还是平静庄严。
“既然她这般放肆，好好的锦鲤不养，就给她在人间安排个好差事，掌管居峡关的水情。”
“这…？好的，神君。”下面的小官一听，便明白这当真是个‘好差事’，相当于从前养尊处优的大小姐摇身一变成了包子铺的小伙计，没钱赚，有的忙。
不仅官小，钱少，还得时时记录汇报，今天水涨了多少，水象是否有异。
闭门好久的天界找换店，也因她重新开张。店主打着哈欠，挺不满的，特意把天银的汇率调的高高的，让她本就不多的俸禄，更加吃紧。
神官下凡，瞬息间就传遍天界。
“说！阿湘下凡，你是不是早就知情？！”一位细高挑的玄衣女子，长眉陡立，神态端严。
“哎呀，哎呀，别拽我耳朵了！我不知道，我可什么都不知道！”说话的正是那位石榴裙小女孩 –悦滢。
那玄衣女子神色一冷，手中现出一银光猎猎的铁尺。
悦滢吓得快哭出来了，没等严刑逼供，就服了软，委屈巴巴地点了下头，“早知道。”
“你！”玄衣女子挥尺朝她打去，又堪堪在半空停了手。
“你们怎么都不和我说！当我是凶神恶煞吗？”
悦滢刚一点头，又连忙把头摇的和拨浪鼓似的，“没有没有，采学姐，湘姐姐不是怕你担心吗。”
采学，天界看守天道，执掌刑罚的神官。她心知肚明，怕我担心？是怕被我罚吧。人间，是神官该去的地方吗？可是现已这样，她也无可奈何。最后冷着脸，把拽来的悦滢又轰了出去。
阿湘，一个连天界共有十六万九千三百二十六尾锦鲤，五角枫长着十万八千六百三十二片树叶都能数的一尾不差、一片不落的奇女子。
记录居峡关的水情，自然不在话下。
今天她下班很早，于是打算在附近转转。
过了居峡关，从山上往下走，人渐渐多了起来。
从没见过这么多人的她甚为兴奋，“您好，这是什么地方？”
那路人奇怪地看了她一眼，答道“晋安城！”
她勉强压抑住内心想要一跳八丈远的欲望，在城内走走停停。
突然闻到一股奇异的香气，不比天上的清雅，甚至可以说俗气，俗气的好闻。
阿湘寻着味道，到了一琳琅满目的货摊前。
她拿起一珠光宝气的小圆盒，轻声轻语地问道，“您好，这个是什么？”
老板娘瞥了她一眼，继续和其它客人介绍，“您放心，我这里的胭脂，是整个晋安城最好用的，你看这粉质多细腻，颜色多自然，我给你试。”
阿湘瞧着，也有样学样地往自己脸颊、手臂上拭了拭。
“您好，我买三个。”阿湘话一出口，老板娘转头就看见一个红一块白一块的大花脸。
“这位姑娘，你…哎呀！不是这样的，我帮你。”老板娘三下五除二地帮阿湘化好了妆。
待其它客人一走，老板娘才道，“姑娘，真是不好意思，方才不是故意不理你的，实在是你生的这副相貌，实在不用施任何粉黛了。”
老板娘不知道的是，身为神官的她可以幻化各种容貌，本就不用施任何粉黛。
阿湘似乎没把老板娘的话听进去，高高兴兴地拎起三盒胭脂，转去其它货摊。
满载而归。
第二天，满载而归。
第三天，本也应该是满载而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