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5、七夕番外 ...

  •   七夕番外

      戍时的钟鸣了三下,守门的太监弯着腰,颤颤巍巍地上前几步。

      “王上,用膳的时辰到了……”

      嬴政执笔的手顿了一下,语气平淡无波:“下去吧。”

      “诺。”太监小心翼翼道,方要退下,却听嬴政问他:“太傅呢?”

      太监心中叫苦,却只把腰弯的更低。

      嬴政淡淡抬眸,看他那副模样心中自是了然。

      “说话。”

      太监顿时就有些撑不住了,额边冷汗涔涔。

      “太傅……早些时刻出了宫,不让奴才派人跟着。”

      嬴政盯着笔尖那团要落不落的墨,半晌搁了笔:“备车,出宫。”

      太监慌忙起身:“王上,您还未……”

      嬴政侧目看他一眼,他顿时噤若寒蝉。

      “寡人说过,不要让他独自出宫。”

      太监赶忙磕头认罪,心中只求这位阴晴不定、捉摸不透的主子大发慈悲放他一马。

      看着黑底翻金边的袍角离开视线,太监方松了口气。

      伴君如伴虎,这位新任的秦国国君看似在朝毫无权力,对吕相言听计从,可在他身边,自己的压力竟一点不比前任秦君要小。

      到底不是在宗室长大,古怪之处实属不少。太监暗自腹诽着。

      哪位君王会成日盯着自己的太傅起居行踪、片刻不让远离呢?

      马车不知第几次停下。

      嬴政撩开马车帘子,向外看了看。

      今日街上人群多了不少,商贩的叫卖声也不绝于耳。他的眼神暗了暗,吕不韦上位后,这一条不被宵禁束缚的夜市,就是他明晃晃的示威。

      车夫似乎感觉到秦王的动作,小声解释道:“王上,今日是七夕,街上人多了些,马车行不利索。”

      年轻的秦王面无表情地看向他,跟了他数年的车夫立刻会意,笑道:“王上不常见人过七夕吧?便是从旧卫国传来的风俗,有情人在此日便可互诉钟情,女子乞巧穿针,亲制巧果送与意中人。”

      他在赵国时就跟着赵姬母子了,知道他家王上平日里用功读书,不常关心这些事情。

      不想秦王微微垂眸,回了车内。“寡人知道。”

      车夫微愣,想起什么,无奈摇头,转身继续赶车去了。

      虽然赵国没有过七夕的习惯,但那个人却告诉过他。

      他还记得那人塞给他一盘点心,把还是少年的他揽在身边,将一根打上结的红绳仔细系在他颈上的情景。

      “今日七夕,我们那儿都是姑娘给心上人送巧果。我看你在我这有说有笑的,怎么到了外面日日板着张脸?恐怕也等不到哪家姑娘给你传情了。”

      那人停下来打量他半晌,满意地点头,伸手理了理他的衣襟。

      “那这是何物?”他好奇地摸了摸脖子上的红绳。

      “从前我娘亲一到七夕就亲自做巧果给我爹,我家小妹羡慕,便央着也要。娘亲奈何不得,就亲手编织两条带结红绳给我们,意求平安顺遂。”

      他听到这里时,想到已经貌合神离的秦王和赵姬,心中许是有些失落,叫那人瞧了去。

      “傻小子,想什么呢?”那人笑着轻弹他额头,“系了这结,也沾点鹊仙喜气,平平安安的,早点遇到个能收了你的好姑娘吧。”

      那年后的每一年,他都会收到那样的一条绳结。简简单单的样式,不串金伴玉,却叫他一年年期待,宛如一个无言的约定,只要颈上红绳还在,他便可以安下心来,做那个韬光养晦、冷静自持的秦王。

      但……是从何时开始,他不再满足于那一条心意从未改变的祈福的红绳呢?

      他在伏案苦读的时候走神,望着那人亲笔写下的俊逸字迹久久挪不开视线;他在与那人对弈时,绞尽脑汁想些刁钻古怪的问题,引得那人沉眉深思,一盘棋下了不知多久;他坚持每日早早起来亲自煮茶,奉到那人房中等他醒来,为的只是能看到自己的先生睡眼惺忪、慵懒却仍旧迷人的模样。

      他……日日夜夜想着念着自己的先生,即便他就在自己身边,那种渴求也愈演愈烈,甚至于他在某夜梦魇惊醒时,脑中尽是些乱七八糟的念头。待他回过神的时候,已然在他家先生塌边站了许久。

      那晚他压下心中涌动的情绪,夺门而出,策马一路出了宫。

      “王上,前面便是吕相名下最大的酒肆。”

      车夫的声音遥遥传来,嬴政收回思绪,手指忍不住捏了捏藏在衣领下的红绳。

      “在此等着。”

      车夫有些担忧地看了一眼神色稍郁的秦王,道:“王上,里面鱼龙混杂,您便衣出行又不带侍卫,恐有无知之徒冒犯。”

      嬴政不答,脸上扣了半张面具,转身走了进去。

      那时,他不顾那人反对,强行封了他太傅,妄图以身份捆住他。那人领命时愣了许久,半晌才将目光转向他,莹润的眸子中带上一丝复杂的情绪。

      他知道那人不会留在秦国,更不想入朝为官,早些时候就与他说过,待他继位后便要云游六国,去寻一个人。

      那人请他收回王命,只道自己才疏学浅,不可担此大任。

      他平生第一次冷硬地拒绝了他。

      那人平平淡淡地接了旨意,只是平日里他寻上门时,不再像往日一般亲昵放松,客气冷淡地对他行礼,唤他“王上”,对他在自己殿外安置的监视的人视而不见,只是三天两头要往吕不韦手下的酒栏食肆跑,仿佛是没看到他日日在朝堂上被吕不韦干涉为难。

      是啊,那人本事很大,普通王宫护卫根本困不住他。就像他往日对自己多好,现今就可以多么无
      情地冷淡疏离。

      “这位爷,雅间还是席座?今儿来的凑巧,玉霄姑娘难得献乐,方要开场呢!东边的雅间虽然贵些,但视角最好,就剩一间啦!”酒肆的小二殷勤上来。

      嬴政心不在焉,并不在乎什么乐姬,闻言倒是抬头看了一眼东边。

      “那里不是都空着?”他蹙眉指着空了一片的东边雅座。

      小二为难道:“那是玉霄姑娘的恩客,今日她献乐,特意吩咐我们贵客喜静,叫人留了片清净地。”

      他若有所思看了一会,点头道:“就那间吧。”
      嬴政在雅间坐了不一会,下面嘈杂的声音就小了下去。他猜到或许是要开场了,但只是隔着薄薄的纬纱扫视着下方的听众和二层的雅间,都没有看到想见的身影。

      他的视线落在隔壁空了一片的贵客间,神色寂寂。

      他知道他先生为人洒脱逸趣,喜欢下棋、品茶、赏乐、识香,平日里跟着他行迹去的人都惶恐地上报,说太傅性情放浪不羁,整日流连世俗风尘地。这种名动都城的乐姬,想必是能引他注意的。

      若那乐姬口中的恩客当真是他……

      他心中一团郁气甚重,放出去查探人的内力没控制好,惊得在场的不少人莫名背后一凉,连那台上准备蒙面抚琴的乐姬都抬头看了这边一眼。

      武功不错。

      嬴政面无表情地把内力收回,掐紧了手里的茶杯。台上的乐姬身着白衣,墨发简单绾着,没有花哨的首饰,只在云鬓上插着一只玉簪。

      “玉女乘鸾下绛霄,梨云漠漠带香飘。”那人温润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回响,“政儿,你瞧那姑娘的舞姿,像不像仙女下凡?”

      他们在赵地闲逛时,那人心情好了就喜欢一掷千金,看妃雪阁里的美人跳舞,半点不顾他黑得不行的脸色,末了还津津有味地点评几句,让他烦躁不已。

      他一直知道他家先生对容貌上佳的人易生好感,气质若是再清雅温婉些的,就更得他赞赏。

      这名唤“玉霄”的乐姬,细细看来倒是颇合他先生的口味。

      嬴政沉着脸放下茶杯,拿起一旁的酒壶倒了起来,狠狠地灌下一口。

      纤腰束素,明眸如月,脸蒙着纱虽看不清,却能辨出精致的下颌线,想来自是样貌出众。身段在女子中倒还算高挑,只是坐着让人察觉不来。而那一双抚琴的手,更是白皙纤长、节骨分明,隔得远远的一层纱,反倒更叫人生出隐秘的探寻心思。

      确是一副天人之姿。

      嬴政闷下一口酸涩的酒,胸口涌上叫嚣的杀意。

      今日七夕,若是先生出宫只为与这样的女子相见……那她无论是不是吕不韦手下的门客,都不能留。

      他脑中诸多想法,却在乐声响起的一刻忽而散去。

      琴声大多雅致,而这乐姬手下的琴声却由和缓演变至激昂,挫石起浪、铮铮壁立,宛如一把待出鞘的利刃,让她一身素白添了几分肃杀之意。可在人们听得心惊胆战,欲要起坐惊呼时,琴音陡然收势,再度和缓。

      一曲献毕,场中静默许久。乐姬起身行礼时,台下众人才回神,纷纷叫唤着回味无穷,还想再来一次。雅座中还有家仆出面喊话,千金买那乐姬到府中再弹几曲。

      乐姬静静看台下喧闹,再行一礼,又一次看向了东边雅座。

      世间再不会有别人能奏出这样的乐曲。

      嬴政眯起眼,隔着帷幕和那乐姬对视起来,忽然将捏了很久的酒杯放下,手指敲了敲木质扶手。
      不一会,酒肆主就慌忙跑出,身后跟着一群身强力壮的侍从,一下子挡在乐姬面前。

      “多谢各位贵客今晚赏光,但实在对不住,今日玉霄姑娘的献乐已经结束,今夜后半场都已被东厢房的一位贵客包下,各位贵客……请去别处听曲子吧!”

      “玉霄姑娘,东厢房的贵客有请。”

      静下来的酒肆里,只余白衣琴姬和黑衣君王二人。他们一人掩着面纱,一人覆着面具,叫外人看来也是异常滑稽。

      见嬴政久久凝视着自己,玉霄忽然笑出声。

      “公子千金散场,就是为了与奴家在此处干瞪眼?”

      她声音清亮温和,还带着点娇柔机灵。

      嬴政喉头动了动,半晌没说出话来。末了,他终是低头递过茶杯。

      “喝茶。”

      玉霄眨了眨眼,抬了抬下巴示意他看自己右手边。

      “公子,你倒的,是酒。”

      嬴政猛然顿住手,抬眼看到对方眼里有熟稔的笑意,像他伏案至深夜时、跳进窗户里绕着灯柱的一缕月光。

      那是他曾经肖想了无数次也抓不住的光。

      他日夜念着的人如今身着女装、言笑晏晏地看着自己,眉眼间俱是熟悉的温和与纵容。虽然他做了些修饰易容,让脸与身体更接近女子,可还是能认出那熟悉的感觉。

      “是酒,过来。”嬴政沉声道,“你主子没教过你,如何待客?”

      玉霄眼中划过惊讶之色,却没发现嬴政放在身侧的手紧紧地攥起来。

      琴姬想了想,轻笑一声。

      “怎会?奴家这便给您赔罪——”玉霄伸手揽了酒,一个轻巧的旋身便坐在了秦王面前的小案上,衣裙轻飞,玉足轻落在嬴政的前膝上。他视线一扫,轻易瞥见了那对纱裙下若隐若现、交叠起来的雪白修长的腿。

      “公子用茶杯饮酒,可真是好雅兴。”玉霄抬臂,广袖落下,更是一片晃眼的雪色,“公子怎么不喝?”

      他家先生有时喜欢逗他玩,看他窘迫的模样往往乐不可支。

      嬴政垂眸看了一眼唇边的茶杯,再看向支着下颌饶有兴趣看着自己的玉霄,忽然伸手连人带茶杯揽了过来。玉霄始料未及,猛地落到他怀中,惊得闷哼一声。

      他反应过来想要躲避,嬴政却牢牢按着他持杯的手。

      “这样的水平,可不像吕不韦养出来的人。”

      他语气淡漠,仿佛怀里坐的是块石头。

      玉霄似乎有些难堪,推了推他的手臂发现这小子居然用了八成内力在抗,气不打一处来。听他这话,反倒气笑了,继续道:

      “公子莫怪,奴家只是脸生的丑陋,怕是不能......用嘴来给您喂了。”

      “我不在乎。”嬴政不为所动,紧盯着他。

      玉霄既未见着嬴政失态,一时也不好就这么暴露身份,便咬牙说:“还请公子......闭上眼,莫要被奴家惊到。”

      那小子不用那双黑沉沉眼睛盯着自己,装装样子倒也没那么困难。

      待那暗处的人瞧见了,明日报给吕不韦的就只会是秦王在他自己的酒里沉溺酒色,叫他更加得意放肆了。

      玉霄将酒含入口中,手抚上嬴政脸侧,又滑至耳后,看似在调情,实则用广袖挡住了二人。

      “政儿,是我。”他只靠近了一些就停下了,伏在嬴政耳边轻轻道,“这家酒肆有问题,吕不韦前几日往这里放了几拨人。”

      “你方才一进来,就被人盯上了。”

      “嗯。”嬴政轻吸一口气,蓦然睁开眼,“但先生为何一句话不说,便来此地独自查探?”

      “玉霄”眨了眨眼:“你这几月来一直盯着我,还需要我知会?”

      嬴政抿唇,半晌道:“我错了,先生别生气。”

      顶着玉霄妆容的程泽看他那副油盐不进的模样叹了口气,只道:“我知道你小子聪明的很,那东厢房就是给你留的。放心,我从不做没把握的事情。”

      “我信先生。”嬴政低声道,“可若我们不装的像一些,或许吕不韦的人还会起疑。”

      “什......”

      程泽惊愕地看着嬴政迅速摘了面具倾身压下,后半截话就被堵在喉咙里。

      ......说来说去,还是得用嘴。

      而后便是似乎十分逼真的、沉溺美色的昏君抱着怀中美人一路亲到房中、在撞了案几翻了茶杯后磕磕绊绊地落了锁,将暗处观察的门客惊得掉了下巴。

      等到被摔在床榻上时,程泽才得了喘气的机会,上气不接下气骂道:“大、大逆不道!”

      嬴政垂下头,一句都不狡辩,只是道:“先生,他们走了。”

      回了神的程泽才觉出他有些不同寻常,只以为这几月的疏远让他心生怨愤,便轻咳一声道:“罢了,若能瞒过吕不韦,过几日我便能继续留在酒肆,找到他谋逆的证据。”

      嬴政忽然道:“你前几月......也是在调查此事?”

      “不然呢?”程泽拔掉发簪,一头青丝流泻而下,映上他未卸妆的面容,美得不分雌雄。“我有意疏远你,不叫吕不韦提防我,认为我是你朝中助力。你倒好,天天派人跟着我,叫他怎么想?”

      嬴政定定看他,只道:“亚父是怎么想的,先生想知道么?”

      程泽愣了一下,见他缓步上前,逡巡在自己脸上的目光变得幽深,气氛也跟着微妙起来。

      “先生今日,很好看。”

      嬴政挑起他一缕发丝,捏了半晌又把它顺了回去。

      “你......”程泽看着他不知不觉已经变得高大到足以将自己完全揽在怀里的身躯,想起刚刚的吻,耳根后知后觉地悄悄红起来。

      他避开秦王的视线,只道:“夜深了,王上先歇下,明日返宫再叙吧。”

      嬴政微微垂眸,转身朝坐榻走去。

      程泽看他背影里露出几分落寞,犹豫几秒还是唤他:“等等,你......过来一下。”

      嬴政停下脚步,虽然看他的目光晦暗不明,但仍听话地回到床边。

      程泽看了看他的个头,无奈道:“坐下来。”

      嬴政似乎想起什么,目光微亮地看去,片刻后又想起什么,有些懊恼。

      早知先生还和往年一样给他做了红绳,便把去年的摘下来了。

      念及此,他便挡了挡程泽的动作。

      “先生,系手上行么?”

      程泽面色僵了僵,看嬴政一脸认真、毫无他意的目光,又觉得是自己多想。

      系手上的红绳能一样么。

      他暗自腹诽,但看嬴政平日凌厉的双目带着亮光欣喜地看他,一如过去喜欢跟在他身边、赶也赶不走的小孩,顿时心软了大半。

      反正......过不了多久,他真正掌权以后,自己便要走了,现在多让着他,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好,依你。”程泽低头,将红绳系上了。

      “政儿,七夕快乐。”

  • 作者有话要说:  呜呜七夕前想要码来着结果万恶甲方临时砸了三个任务QAQ
    第一篇番外给政哥(因为他全文最惨哈哈哈),其实已经包含了政哥线的部分啦,这样一写感觉老福特式的小短片越来越爽了,贼适合我这种坑多难填(bushi)的人哈哈。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