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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第 40 章 ...

  •   050

      冬至前三天,各家各户就开始忙着抢米、浸米了。

      龙福公社的风俗是在冬至这一天吃米时,所谓米时,就是将浸泡过后的糯米和大米碾磨成米浆,再将水分滴干后搓成团子。

      有的人爱吃咸口的,就煮成咸丸汤;有的人爱吃甜口,就用炒过的黄豆磨成糖粉,沾着煮熟的米时吃。

      村里有石磨的人不多,仅有的几户在冬至前都热闹非凡,要磨米浆的社员排成一条长龙,早些年还有为了抢占位置而打起来的人,因而近两年,两个支书再加上三个队长要分别去不同的石磨人家中维持秩序。

      磨了米浆的湿磨无法用来磨干粉,因而磨米浆和磨黄豆粉也要分成两处。

      为了公平公正,夏成则和夏有福都不能参与排队,就只好叫孙兰花和姜玉出来排队。

      婆媳二人一个去排队磨米浆,一个去磨干粉,姜玉提不动几十斤的浸水米,排的是磨干粉的队伍。

      夏成则七点不到出门维持秩序,孙兰花睡得早醒得早,知道姜玉做衣服睡得迟,也就没有叫她,一个人先出门去排队,等到姜玉自然睡醒已经七点半,到了排队的地方时,前面排了四五十人了。

      “唷,是小玉啊,排那么后面,要磨到天黑去了吧。”排在中间的一个男青年冲姜玉吹了一声口哨,向她招手,“到我这里来吧,我把位置让给你。”

      姜玉不认识对方,准确来说,她曾经在路上见过他,但从来没回应过他的问候,见他一副自来熟模样,想必是姜小玉的老熟人了。

      她像往常一样不回复,自顾自走到队伍最末尾。

      男青年还在说:“难怪人家都是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我俩从小一起长大,认识二十年了吧,你咋就能一句话不跟我说。婶子,你给评评理。”

      他拉着排队在前后的两个大婶诉苦。

      “可不是,多年交情难得,嫁出去了也要常回娘家走走,见见以前的亲戚朋友。我上回见到凤英,她还很惦记你,说你都不回家看看她。”说话的大婶省去了一些话。

      姜玉的母亲刘凤英原话不是这么说的。

      她骂姜玉是没心肝的白眼狼,嫁去支书家里享福,也不管家里的老父母,半年都没回过家门。

      先不说姜玉了,就连姜小玉都没想要回娘家。

      本来闺女嫁出去,但凡是心里顾着闺女的父母,就不会将闺女的彩礼钱全部拿走,怎么也会让闺女带点儿去婆家。

      像姜小玉这样只带了几块布嫁出去的闺女,婆家刻薄一些,就很难过上好日子了。

      姜小玉为人自私,跟父母关系也不算亲近,分文不带的从姜家离开前一夜,跟姜高升、刘凤英大吵了一架,差点就跟家里断绝关系。

      知道姜小玉过上了好日子,夏有福一家待她很好,姜高升和刘凤英又动了念头,很想着修复破裂的关系,将来也好帮衬着家里。

      但他们拉不下脸去找姜小玉,生怕被她从夏家赶出来,只好人前人后地抱怨,说姜小玉没心肝,都不回家看望他们,希望她听到了能回家一趟。

      姜玉一听,觉得可笑。

      她想笑就真的笑出了声,说话的大婶觉得尴尬,问她笑什么。

      “婶子不用替她瞒着,那是我妈,会说些什么难听话,我心里有数着,不回家也是给她留面子。再说了,嫁出去的女儿确实是泼出去的水,不会往回流。”姜玉冷着脸说完,大婶觉得很没意思,给男青年使了个眼色,也就不说话了。

      男青年名叫张福军,跟姜小玉是八竿子打不着的“青梅竹马”,两家离了上百米远,从小就玩不到一起,是后来同在一个班级念书,偶尔会一起上下学。

      姜小玉长开了以后,身段苗条,五官漂亮,追她的人很多,不少人上赶着讨好她。

      对于她来说,有好处不占白不占,把一群壮劳力使得团团转,又能满足姜小玉的虚荣心,虽不挑破,却也不拒绝,使他们个个觉得自己有希望抱得美人归,到处散播在跟姜小玉处对象的话,久而久之,姜小玉的名声就差了。

      但她也不太在意。

      她长得好,只要把握住界限,总能挑到一户好人家。

      事实上,她也确实嫁给了夏成则。

      张福军当初就觉得自己大有希望,给姜小玉献殷勤的男青年里不是第一也是第二,姜小玉嫁给半路杀出来的夏成则,他还夜里喝醉酒跑去敲门闹过,被姜高升给打了出来。

      后来,嫁出去的姜小玉就像变了个人,正经多了,也不再跟他们说话了,张福军好不容易逮着个姜小玉跑不了的机会,哪能不好好说道说道。

      “小玉,你嫁过去半年过得好吗?”张福军说完,恨不得打自己一耳光。

      看她皮肤白净,精神大好的模样,就知道她的日子过得不错。

      夏有福到处夸她,大家都知道他对姜小玉很满意。

      说什么不好,偏偏说这个。

      “好得很,不劳挂心。”姜玉连眼神都奉欠一个。

      张福军顺着她的视线看去,目光落在前方的夏成则身上。

      他在心里呸了一声,还是不甘心。

      五年啊,他在姜小玉跟前献殷勤五年,谁有他长情?

      结果给他人做嫁衣。

      就为了这事,张福军被兄弟们嘲笑了整整一个月。

      但他现在……好像也不能干什么。

      张福军转念一想,给他们找点不痛快还是可以的。

      “大姐,我跟你换个位置咋样?”他对姜玉前面排着的中年大姐说。

      大姐巴不得,连忙应了。

      姜玉眉头微皱,冷冷地看着张福军,想看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要是夏成则对你不好,你就跟我说,我去给你出头。”张福军压低了声音说,“我俩啥交情啊,就算没能好上,也认识这么多年。”

      姜玉好笑地问:“你打算怎么给我出头?”

      “叫上几个弟兄,趁着天黑,麻袋往他头上一套,拖到小树林里去打一顿就老实了。”张福军想过很多回了,“反正他瘸子一个,就算比别人能打,也打不过我们好几个。咋样,要不要哥帮忙?”

      他往姜玉身前凑近了些,呼吸都喷到了姜玉脸上。

      姜玉嫌恶地往后退了一步,踩到了后面排队的人。

      “哎哟你踩到我了。”

      “不好意思,我没看到。”

      姜玉转身道歉,往左边踏出小半步,跟张福军拉开距离,冷淡地说:“请你距离我远一点儿,我们关系没有好到互相称兄妹的地步。”

      张福军嘿了一声,拉长着脸说:“那你以前一口一个福军哥地叫着,别人还以为我俩处对象呢。”

      “你跟我同班念了两年,是同学,家又都在同一条路上,我叫你一声哥是没错。但当哥的有像你一样,大半夜跑到我家门口又唱又闹的吗?

      “就算当初关系挺好,也给你折腾完了。现在我嫁人了,跟你住的地方隔了半个村,更没来往了,请你说话注意点,不然我就翻脸了。”

      四周人多,不少人竖着耳朵听他们说话,姜玉特地说了一长串的话解释,以免被人误会,以讹传讹。

      “现在关系撇的倒挺清。”张福军也不高兴。

      队伍往前挪了几米,后面的人催姜玉往前走。

      她弯腰去提木桶,张福军眼疾手快地抢了去。

      “细胳膊细腿儿的,还是我帮你提吧。”

      “看样子你俩关系挺好的啊,咋也不给他个笑脸。”

      “也认识那么多年了,夏队长就是知道,也不会生气的吧。”

      “是啊是啊,成则是个好孩子,不会瞎想的。”

      姜玉听着来气。

      她跟这人半毛钱关系都没,老缠着她干什么?

      明明想要早点结束对话,偏偏把其他人也扯进来了。

      说的人一多,她就是想结束都结束不了。

      “你放下!我自己会提!”姜玉生着气,重重地往前迈了两步,伸手要去夺张福军手里的木桶。

      张福军把木桶藏在身后,不肯给姜玉。

      “你还像以前那样说声谢谢哥,我就把桶还给你。”

      姜玉冷笑了一声,“你做梦去吧。”

      她深吸了一口气,喊:“成则,我在这,有人抢了我的——”

      话都还没说完,张福军就灰溜溜地把桶放下了。

      他回头看了一眼,夏成则在三十多米远的院子里,没听见姜玉喊他。

      “叫啥啊,我又没咋着你。”

      “那你抢我木桶干什么?”

      “我是想帮你忙,谁知道你不领情。”

      姜玉冷哼。

      “你都不怕他误会我俩关系,说叫就叫?”

      “张福军同志,我俩有什么值得被误会的关系吗?”

      张福军一噎,姜小玉以前的名声,夏家人肯定听说过。

      既然他们没吵没闹,应该就是接受了。

      他这么做,好像是自讨没趣。

      “好心当作驴肝肺。”他悻悻地嘀咕。

      “你要是这么想惹他生气,我把他叫过来,你说给他听不是更好?”姜玉气定神闲地说。

      “算了,我也没啥好说的了。”

      五年的亏,他是吃定了。

      张福军咬牙切齿地想着,眼睛一眯,忽然说:“瞧,那是不是凤英婶?”

      姜玉闻言回头去看。

      051

      刘凤英裹得像一头熊,手里提着桶,朝队伍走来。

      她本来就比别的女人高一些,吃的又像男人一样多,使得她的体型非常魁梧,几乎快要顶的上两个瘦弱地女人。

      当然她也很能干活,在家里的话语权一点也不输给姜高升,甚至跟姜高升吵架动手,也能不落下风。

      这样强势的母亲,再加上重男轻女,姜小玉在家中的生活可想而知。

      姜玉面无表情地扭回头,把棉服的帽子戴上,再将围巾往上拉了拉,挡住半张脸。

      这里人多,她不想跟刘凤英有什么交流。

      能说什么?怕是吵架吧。

      “凤英婶!”张福军偏不如姜玉的愿,高声冲刘凤英喊。

      姜玉突然很想给眼前的男人一拳。

      什么人啊!看不出来她不想见到刘凤英吗?

      “是福军啊,你咋也排的这么靠后?”刘凤英嗓门亮,隔着十来米,一点没影响她有些刺耳的声音。

      “小玉也在,你俩好长时间没见过面了吧。”张福军跑过去,很殷勤地给刘凤英提木桶。

      姜家还有一个年近十九岁的姜小翠,长得虽不如姐姐姜小玉漂亮,但也是村里数一数人的俊俏姑娘。

      姜小玉出嫁以后,那些不甘心的男人们有不少就去招惹姜小翠,她又不如姜小玉精明厉害,能把男人耍得团团转,时常被他们气的挂着眼泪回家。

      张福军也动过姜小翠的心思,现在不如以前主动了,但碰到刘凤英和姜高升时,也比对其他人更加热情。

      姜玉冷眼旁观,心中嗤笑。

      “你说小玉?那死丫头在哪?”刘凤英大大咧咧地说。

      张福军一指姜玉所在的位置,“不就在那吗?”

      刘凤英把木桶摆在最末,算是占个位置,大步走到姜玉跟前,就把她的帽子掀开,生气地说:“见到我来了,你连个招呼也不打,还有把我当你妈?!”

      “你把我八百多块的彩礼钱全都拿走的时候,有把我当你闺女吗?”姜玉不吃她那套。

      虽然个头比刘凤英小,又比她纤细一圈,但从气势上来说,丝毫没有落下风。

      刘凤英一时间有些噎住,瞠目结舌地说:“人前瞎说啥!我那是替你保管着,以后你碰着事情要用钱,我当妈的还能不给你?说啥拿不拿的,多难听!”

      姜玉把手伸到刘凤英眼皮子底下,摊着戴手套的手掌,说:“我现在就要用钱,你还给我吧。”

      “你、你——”

      刘凤英有些下不来台。

      她以前嘴巴也厉害,但不像今天,利的跟把刀子似的。

      “我什么呀,我的八百多元彩礼钱。”

      “你平时也干点手工,又不差钱,等用完了手头上的钱再说。”刘凤英猛地拔高声音,想要把姜玉的气势压下去。

      她习惯性的用这招,吵架中百试百灵。

      “我要买缝纫机,钱不够。我还要买自行车,爸、成则跟我都经常要去县城,能用得着。”姜玉说的很平静。

      “你没缝纫机和自行车,现在日子过得不也挺好?买啥买,要四百多块钱。”刘凤英还没察觉到,她此刻正被姜玉逼得节节败退。

      “对啊,我彩礼八百多块,花四百多块钱买缝纫机跟自行车,还能剩下四百块钱。你刚才还说,我碰到事情要用钱了,你就把彩礼钱还给我,现在我要用,你怎么还推三阻四的不肯给啊。”姜玉一声更比一声响亮,听到她说话的人越来越多了。

      本来排队就很无聊,大家闲着互相交谈。

      现在有个热闹可以看,谁会不看啊。

      “夏书记给了八百元彩礼啊,好高,我还从没听说过这么高的彩礼。”

      “你才知道啊,当初凤英跟她男人到处炫耀,我跟她家住一片,早听说了。”

      “八百多元彩礼全都拿走了,当妈的也真够狠心。就不怕嫁到夏书记家去,他们家里人不高兴,对她闺女不好?”

      “我闺女出嫁的时候,我一分钱没拿,全陪嫁给她带走了。她说她在婆家特别有面儿,我听着也高兴。”

      “谁说不是呢。”

      周围的人你一句我一句,也没太压着声音,传到刘凤英耳中,她的脸色也青一阵红一阵,像开了大染坊,特别精彩。

      “这事以后再说!”她退了一步,不敢再找姜玉茬了。

      姜玉哼声道:“你得回家好好找,看看八百元到底藏哪儿去了。”

      刘凤英脚一跺,走回了放置木桶的地方。

      张福军看的目瞪口呆。

      好家伙,小玉以前不敢跟她妈犟嘴吧?

      现在是有夏书记撑腰了,胆儿肥了?

      幸好他刚才没继续招惹,不然非得把夏成则招过来。

      张福军收了闹事的心,乖觉地站回了队伍里,也不敢再跟姜玉说话了。

      但他们不说,不代表别人不说。

      彩礼钱拿多少,本来就是个很私人的话题。

      其他人借此机会,讨论的很热烈。

      姜玉忽然又说:“妈,我还等着钱买缝纫机和自行车,你回家千万要记得找啊。”

      “是啊,不小一笔钱,千万别弄丢了。”其他人也跟着附和。

      “啥时候夏书记家里骑上了自行车,我看凤英的钱就找到了。”刘凤英平时为人高调嚣张,没少得罪人,但碍于她十分厉害,其他人也不敢跟她计较。

      现在得了话头,看不惯刘凤英的人还不得刺她几句?

      “是啊,夏家两个当兵的,还有一个干部,居然买不起一辆自行车,每回都是找永春书记跟夏老二借,看来钱都凑去娶儿媳妇了。”

      “夏书记一家心眼儿真好。”有人感慨。

      “是啊。”

      “妈,我们家啥时候能骑上自行车就全靠你了。”姜玉笑眯眯地说。

      “知道了,别催了,回去就给你找!”刘凤英脱口而出。

      说完,她悔得肠子都青了。

      忍住了就是丢点脸,没忍住是丢钱啊。

      八百八十八块彩礼钱,早给她花了一半了。

      刘凤英大哥的大儿子年纪不小了,因为凑不出女方家要的彩礼钱,一直拖着没结婚,女方家下了最后通牒,过年前没拿出288元彩礼钱,女方就找其他人相亲了。

      她跟姜高升打了一架,拿了200块钱给大侄子娶媳妇。

      儿媳妇张秀秀又怀了一个,她拿了100元补贴老大家。

      上个月买了一台收音机,新做了两件棉袄和一床棉被,又花了一百元。

      嫁出去的女儿果然是泼出去的水,一点都不体谅娘家过的难,张口闭口都是钱,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给她难堪!

      钱钱钱!

      除非她一辈子不回家,否则非要给她好看!

      刘凤英挤出一个自以为很和蔼,实际上很狰狞的笑容,说:“你过两天回家来拿钱吧,正好半年没回娘家了,也该回来看看了。”

      姜玉哪能猜不出刘凤英打的什么算盘,心中冷冷一笑,想的却是带夏成则一块回娘家。

      有他在,就不信姜高升和刘凤英能拿她怎么样。

      “好啊,等过了冬至,就回去。”

      说完话,两人就像陌生人,各自专心地排队,再不跟对方搭话了。

      刘凤英是怕多说多错。

      姜玉是跟她无话可说。

      队伍越来越短,很快就排到了夏成则跟前。

      他提着军用水壶走过来,倒了一杯水让姜玉喝。

      旁边的人见状,笑着打趣:“咱们村里像成则这么疼媳妇的不多见啊,喝水还要倒好送到嘴边。”

      “可不是吗?姜家闺女真好命,嫁对人了。”

      “幸好是嫁去夏家,不然一毛钱嫁妆没带,不得给人欺负死。”

      “八百块,我亲家要敢全昧下,我非得——”

      “你非得咋样?打上门去?那是你儿媳妇的彩礼钱,又不是你的,真拿了你也没法子。”

      夏成则从一堆闲言碎语中自动分离出有用的信息,用眼神询问姜玉,刚才发生了什么。

      姜玉低声说:“跟我妈吵了一架。”

      夏成则要往队伍后方走,被姜玉扯住袖子。

      “别问了,过完冬至陪我回一趟娘家,把我的钱要回来。”

      “啥钱?”

      “我的嫁妆。”

      靠谱的父母会把彩礼钱陪嫁给女方带去婆家,因而彩礼钱也是女方的嫁妆之一。

      夏成则心头一跳。

      家里从不过问,是为了给小玉留面子,谁都知道小玉父母做的不厚道。

      既然小玉想要这笔钱,那他就陪她回去拿。

      “好。”夏成则应道。

      张福军全程偷听两人的对话,心里酸的直冒泡。

      嫁了个对她百依百顺的男人,难怪姜小玉不搭理人了。

      等夏成则走远了,他的脸还皱的像苦瓜。
note作者有话说
第40章 第 4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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