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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肆 章 ...

  •   三界外。
      有座似是浮于虚空,且被转瞬即逝的流星轨迹困于其中的城池。

      说是城池,倒不妨将其看作个挤成团的皇宫。

      大小宫殿错落有致。
      从正面看去,似阁楼般堆叠。
      而连接这些宫殿的,是灵砂汇聚而成,肉眼无法看见的“透明道路”。

      不同于人界皇宫,此地建筑的墙壁皆为晴蓝色。
      在漫天繁星地照耀下,深色墙壁泛起细碎的微光,似是要与四周星空融为一体。

      屋顶云峰白的琉璃瓦像是为一片冷清的城池再覆上一层薄雪。
      本就鲜有人烟气息的城内更是叫人寒意入骨。

      城池正后方,有一座明显不同于其他宫殿的建筑。

      不单是因其远高于其他宫殿。
      单凭高耸入云的塔形尖顶,足以让其在一众重檐歇山顶的宫殿中独树一帜。

      高塔前是一座与其相连的四阿顶大殿。
      重檐的下方,铺得是透光的琉璃砖。

      大殿内空旷至极,三面墙壁皆被透过重檐的光线照亮。
      沿着墙壁,大殿两侧各有十四个蒲团。

      统共二十八个蒲团之上,却只坐着二十五人。
      不多不少,仅差三人。

      唯有与高塔连接,大殿正上方的一面,似深渊般伸手不见五指。
      自重檐射/入的光线像是有意识般极力避开此处,只敢将铺满殿中央的灵砂砖照亮。

      “天屏。”
      乍看之下空无一人的殿内,突然响起不带一丝情感的冰冷声音。

      殿内沉默片刻,左侧方传来另一个回应。
      “在。”

      “幽都巫礼一事似有变,你需多走心。”
      冷冰冰的声音表面一副提醒之意,实则暗藏愠怒。
      比起提醒,更像是在问责。

      将身形隐于宽大的暗色长袍下,被唤作“天屏”的人自左侧出列。
      他身形一顿,迟疑片刻后暗自深吸一口气,缓缓回道:“是。”

      待天屏脚步声渐远,大殿内再次响起那个冷如冰窖的声音。

      “天目。”
      “在。”大殿右侧应声答道。

      “星宿楼待命。”
      回应大殿正上方声音的,是大殿右侧出列后,一言不发低头走向殿后高塔的另一抹深色身影。

      *

      幽都忘川渡口处,依旧是那副熙熙攘攘的景象。
      身着秋波色长袍的摆渡人将将送走上一位渡川者。

      小舟行至折返途中,他突然记起些事。
      直至今日,似乎……已是过去二十年整。

      不知为何,他心底有些矛盾。
      对无名氏所谓在此之前已是轮回数次的说法,他不置可否。

      心里好奇无名氏是会如约而至,还是会听从自己的建议,尝试多活上几年。
      奈何他既想在渡口处听到那个没脸没皮的声音,又希望对方能够好好珍惜最后在人界的一世。

      将小舟撑回渡口,双手搭着抵住川底的长篙末端。
      他弯腰将重心依于篙上,不禁思索出神。

      脚下木板随水流上下沉浮。
      下一刻,将将浮起的木板被右侧突兀的动作压沉。

      感到舟上来人,他站直身体,手中长篙顺势将小舟撑离渡口。

      驶离渡口不足六尺,舟上人便迫不及待地开口。

      “大美人,你没听出那是我的脚步声么?”
      对方语气中有着显而易见的调笑,还夹杂了几分佯嗔。

      伸至川底的长篙猛地上挑,撬起川底三五颗鹅卵石。
      “……又是你。”
      他本想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略显不耐烦,奈何脱口而出的语句听起来却怪怪的。

      “嗯,是我。”
      无名氏语调上扬,满心欢喜答道。
      “我又回来了。”

      心底悬着的石头噗通一声落水,不知为何,他长舒一口气。
      “我不是同你说过——”
      话还未来得及说完,却被耳边传来的划水声打断。

      “我试过了,可我真的活不过及冠。”
      无名氏无可奈何地轻笑,脚下的木板随着对方的动作微微浮动。
      “不过这一世,有个算命的与我说。我似乎是个代罪之人,活不过及冠,许是上天降下的惩罚。”

      闻言,他撑舟的动作一顿,眉心不由自主地皱起。
      像是记起了什么,又仿佛什么都没有记起。
      脑海中一片模糊,却对那句“上天降下的惩罚”感到格外熟悉。

      见摆渡人两条好看的眉毛挤作一团,无名氏愣了愣。
      本想自作多情地调侃对方几句,奈何在看到摆渡人似是有些愠怒的表情后打消了这个念头。
      不知该说什么,无名氏最终选择闭上嘴,静静地欣赏对方撑舟。

      “你可还记得,谁替你算得命?”
      他思索片刻,脱口而出问道。

      “嗯……”
      无名氏拖长尾音思索许久,语气略带不确定地回道:“具体叫什么我不知道,不过我记得那人说,他是那什么华……好像是华清峰来着?他说自己是那处的弟子。”

      听对方如此说,他不由得摇头。
      他不曾听说过这个地方。
      至少,在他还未被罚至忘川前,他从未听过。

      或许是自己多想了。
      他暗自轻叹,“此番你若再入轮回井……便不会有来世了。”

      话音落地,他却感到脚下木板微微摇晃。

      “非也。”
      不远处,无名氏的声音听起来似是极其愉悦。
      “与我算命的那位还说了一句。”

      对方不把话说完,他也懒得问。
      只是稍稍挑眉以示不悦。

      见摆渡人这般冷淡,无名氏笑得略显无奈。
      “他与我说,我已是轮回了数百次。”

      如此荒唐的言论竟叫他一时找不出反驳的理由。
      对方语气太过笃定,不像是在说谎。

      犹豫许久,他干巴巴地说道。
      “……江湖骗子罢了。”

      无名氏笑着反驳道:“我倒觉得不像。那位打扮得有模有样,说话也倒是颇有修道之人的风范。”

      闻言,他只觉得对方口中所谓“算命的”,应是个修行不到家的毛头小子。

      “你若是觉得那位说得有假,那不如……”
      无名氏语气欢快,丝毫没有下一世即为最后一世的觉悟。
      “我们打个赌。”

      “赌?”
      他不禁挑眉反问道。

      舟上人自初次见面起便从未畏惧过自己。
      直至今日,竟然还胆大包天的要与身为摆渡人的自己打赌。
      真真是个怪人。

      “嗯,赌。”
      无名氏重重地点个头,引得小舟上下颠簸。
      “赌二十年后,我能否再回来。”

      赌的意义所在,叫他有些不明所以。

      似是读懂了他内心的想法,无名氏自顾自继续道:“我赌我二十年后还会再回来。大美人你……应该就是不信我还能再回来对吧。那便算你,赌我回不来。”

      撑舟的动作不经意间放慢,他不解地开口问道:“……意义何在?”

      “没有意义。”无名氏答得果断,“只不过若是我赢了……”
      无名氏故意停顿了许久,见摆渡人略为不悦地皱眉才笑嘻嘻地继续道:“不知我能否有幸,一睹佳人风采?”

      他一时间没明白对方所指究竟为何物,手中动作停下片刻。

      察觉到摆渡人的异常,无名氏也没有再多话,只当是对方在斟酌答复。

      “你所见既为我原貌,何来‘一睹风采’之说?”
      说罢,他将小舟用力往前一撑,稍稍加快行驶速度。

      脚下木板忽然一阵晃悠,他伸手欲借长篙维持自身平衡。
      对方似是站起身来与自己面对面。

      下一刻,耳畔响起布料摩擦的嗦嗦声。
      鼻间再次涌上那阵淡淡的檀香。
      脑后绑着长发的布条被冷不丁碰触了一下。

      “我是指这个。”
      无名氏低声说道。

      许是对方在把玩布条的末端,偶尔几根被指尖带起的发丝似牵引着他内心深处的某一点。
      未如初次那般迅速后退,他维持二人间不远不近的距离。

      “此物乃惩罚,不可——”
      话还未说完,无名氏便接话道:“巧了,你我都是被上天惩罚之人。”

      他想开口纠正,对方所闻或许只是一介山野村夫的胡言乱语,大可不必放在心上。
      却听对方大大咧咧地继续道:“左右‘上天’没法给我们更多的惩罚,摘下一次又有何妨?”

      他不是没想过摘下布条,但绝非借他人之手。
      特别,那个“他人”,还是面前的无名氏。

      心底有个模糊不清的声音在极力叫嚣着——“不可摘下布条”。
      更不可让无名氏看到摘下布条后的自己。

      可他不知为何,莫名地按耐不住想要摘下布条的冲动。
      想要看见对方。

      见摆渡人半晌没动静,无名氏开口问道:“所以……你愿意和我赌一场么?”

      对方的声音将他从沉思中唤醒,他低头思索片刻。
      “若是你输了呢?”

      闻言,无名氏先是一愣,随即笑道:“我若是输了,我可就再也见不到你了。我还真没法给你承诺什么……”

      原来这一赌,对方倒是稳赚不赔?
      他心里不禁失笑。

      望着不远处的轮回井越来越近,无名氏再次问道:“赌么?”

      他暗自叹了口气,缓缓点头。
      他安慰自己,此番姑且算为对方了却心愿便是。

      得了肯定的答复,小舟上的无名氏笑得异常爽朗。
      “说定了可不许反悔。”

      “不悔。”

      话语间小舟已是靠岸,无名氏放下手中布条,收手时指尖无意中拂过摆渡人的侧脸。
      冰凉的触感不如生者那般舒适,却勾起了摆渡人埋藏于角落的些许记忆。

      印象中,似乎也有这样一个人碰触过自己的脸颊。
      他依稀记得,那人眼里满是不舍和爱恋。
      可对方的样貌却被覆盖在一片浓稠猩红之下,模糊不堪。

      他不知道那是何时的事。
      他只记得,那人抚着自己脸颊的触感,与无名氏划过侧脸的,有九分相似。

      收回手的无名氏瞥见了摆渡人脸上一闪而过的恍惚。
      无名氏也有些不知所措。
      他不明白摆渡人是因自己唐突的动作,还是在犹豫布条一事。

      手足无措的无名氏一时间忘了上岸。
      “你……你没事吧?我是不是太……唐突了。”
      语毕,摆渡人转过头来面向他。

      看着摆渡人恢复至一如既往的冷淡神情,无名氏连忙给自己圆场。
      “……你若是实在不想摘,那便算了。叫上天罚我一个就够了。”

      “我说了。”摆渡人却是出乎他意料的坚决,“不悔。”

      摆渡人如此坚定,无名氏张了张口,便也不再多说。
      迈步上岸,他回过头看向仍然守在原地的摆渡人。
      “大美人,咱们二十年后见。”

      不再像上一次那般反应激烈,摆渡人没有对此番不着边际的话语做过多的反应。

      待其脚步走远,他将小舟缓缓掉头,驶离下游的轮回井。
      没有像往常那般朝着渡口去,他将小舟泊于忘川中段。

      松开手中长篙,他独自一人坐在舟上。
      任舟下的忘川水将小舟一点点向后推去。

      *

      “星盘找我何事?”

      自大殿步入星宿楼的那抹暗色身影双手抱拳,低头问道。

      “天门和天将闹出的事,已是影响颇深。”
      声音自正对暗色身影的高出处传来。

      那是个高坐星沙椅的青年人。
      暗色调长袍衬得露在外的皮肤更是毫无血丝,近乎已故之人。
      与建筑外部同色调的布条蒙住其双眼,一头及地的长发散落脚边,与银鱼白的地面形成剧烈反差。
      毫无血色的双唇被银色丝线缝合在一起。

      与其称之为活人,不如说,星沙椅上的青年更像是个毫无生气的精美人偶。
      可他偏偏能说话,还能洞察世间万物。

      “天屏难胜此任。只有你……”
      青年说话不曾张口,声音似是自遥远的某处,自然而然地传到面前人的耳中。
      他并未将话说全,但下方被称作“天目”的身影早已心领神会。

      “我明白。”
      “必要时,你亲自出手。”
      天目行了一礼,“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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