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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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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照岛夕寻还是没能在幸村精市进手术室之前见他一面。
从出租下来后她一路飞奔，却只能在冰冷的手术室门口生生停下脚步。门口还有面色阴郁的幸村先生，冷冷看她一眼，强忍着什么似的对她继续视而不见。可是夕寻并不在意。她已经什么都不在意了。这世上除了门那面的幸村精市，已经没有什么让她牵挂的了。
可是这种不惜玉石俱焚的心情终究来得太晚。她还有很多话要对他说，却还是迟了一步。那些隐蔽在平和表面下的隐忍与挣扎，撕扯与抗拒，终于在死亡的巨压之下被磋磨成一缕飘然而散的尘烟。她无力地意识到，往日种种再怎样似牢笼，似坟墓，似地狱，可终究还有幸村精市。
01.
立海大附中的一年级有两个幸村。身为男生的那一位是整个立海大中学部神祇一般的存在，外貌俊美异常，待人接物也如拂面春风般温柔，几乎全校女生为之倾倒。另一位姓幸村的女生则存在感低了很多。两人在学校几乎没有交集，以至于几年过去，没几个人发现他们是住在同一屋檐下的兄妹。
虽说是兄妹，但并无血缘关系。照岛夕寻是在上国中前随着改嫁的母亲进入幸村家的，自此她的人生中多了一位不苟言笑的父亲，和一位捉摸不透不似凡人的哥哥。
照岛夕寻还记得第一次进入幸村家的时候。大人之间的事情她了解不深，只知道这家的女主人因病去世，男主人也是因为自己母亲的要求，将本是远房亲戚的她们接入家中。男主人名为续弦，实为接济，因此照岛夕寻在第一次到幸村家时，就觉得自己矮了一头。
幸村家门前的院落有一条纵深的蔷薇花架，可那巨大的阴影落在夕寻头上却有了重量，压得她久久无法仰起脖子认真打量这里的一切。她缩着肩膀穿过重重花廊，行至正门之前，蓦一抬头，就看到了站在蔷薇花影里的俊秀少年。照岛夕寻几乎呆傻，可还是很快反应了过来，匆匆别过视线，听见自己的心跳几乎掀翻整个花廊。
虽说是哥哥，但细究起来幸村精市也只比照岛夕寻大三个月而已。初次见面的晚餐吃得分外寡淡，幸村先生的反应并不像是迎接未来的妻子，而是无奈与人拼桌就餐，饭后就匆匆回了书房处理公事。幸村精市面色更温和一些，只是也没有过多停留，早早回了自己的房间。照岛夕寻几乎是强行将盘中的食物硬生生咽了下去，然后就小心翼翼地尾随母亲离开了餐厅。
“夕寻，你明天就要和精市一起去立海大上学了，我的想法是……在外不要提你和精市的关系。”
这顿食之无味的洗尘宴后，母亲将她带到房间悄悄交代。照岛夕寻的目光复杂，母亲更是难言，低头道：“我不想做让幸村先生不愉快的事。”
照岛夕寻无言，只能默默点头。她能如何呢？就算幸村精市是她名义上的兄长，她就能毫无顾忌对外宣扬么？对于那样的幸村精市，她想自己还没有资格。
于是就这样，立海大几乎没有人知道她与幸村精市的关系，他们也从不一起上学回家。只是照岛夕寻会在学校里侧耳偷听关于幸村精市的一切，悄悄看着一众女生羞红了脸，将他推上神坛顶礼膜拜。有时照岛夕寻也会问自己，她也是这样看幸村精市的么？她与这些女生，又有什么分别呢？同一屋檐下的幸村精市于她而言触手可及，可实际上隔着千山万水，寥寥几句客气的寒暄就将她推到不可逾越的障碍那边。
她在这个家里只是个无关紧要的外人，不值得幸村精市对她付出多余的关心，甚至连小川太太这个女佣都对她皮笑肉不笑，绝不放过任何一个挖苦讽刺的机会：
“虽说长了芽的土豆不太新鲜，但将芽剜去还是可以继续吃的，有那么些破落人家甚至连这种蔬菜都吃不到。您这一饭一物都是幸村家给的，做个便当也得让我动手，我的意思是，就不要挑剔太甚了吧？”
照岛夕寻当即面色胀红，盯着神态懒散的小川太太，气得浑身发抖。有些不堪的真相虽然始终存在，却仍需要一些体面的遮掩。此刻那点残破的体面也被小川太太一刀削破。她几乎咬牙切齿，恨恨道：“那这份便当就留给你这个破落户吧，我不要了。”
说罢转头就走，眼角扫过站在楼梯上的幸村精市，难堪得夺门而出。
然而自尊抵不了腹饿，到中午的时候照岛夕寻就饿得有些发昏。虽然没有便当，她也没有用零用钱去小卖部买东西。在她看来这些零用钱也是幸村家施舍的。可是这样的赌气除了把自己饿得头晕眼花又有什么意义呢？她甚至连思考这个的力气都没有，一个人歪在天台的屋檐下闭眼养神，心中漫过一层又一层酸苦的哀屈。
“果然躲在这里呢。”
温润的声音自头顶响起，而这柔若春水的声线，却如惊雷一般震在耳边。照岛夕寻几乎刚一抬眼，脸颊就被一盒冰镇酸奶贴住，来人自来熟地坐到了她身边，又将一只三明治轻轻放进了她的怀中。
“饭还是要好好吃的。”
幸村精市叮嘱她的语气充满了真切的关心，这是一种照岛夕寻所不熟悉的语气，有别于以往平淡如水的客套与寒暄。于是她只顾着愣愣看着他，连声谢谢都不知道该怎么说。幸村精市察觉到了她的慌乱，饶有兴味地侧眼打量着她。照岛夕寻被他盯得浑身不自在，想将食物还回去，又听他道：“原来夕寻是这样性格的女孩子。”
照岛夕寻一时拿捏不准这句话是好是坏，只是敏感如她当即皱起眉，防备的神色一览无余。幸村精市不甚在意，反而弯起眉眼笑出了声：“你看，就是这样。夕寻似乎不屑隐藏自己的不满呢，今天早上的回应真是精彩。”
“……你是在警告我么？”
“怎么会。”幸村精市轻笑出声，替她将酸奶打开：“我觉得这样的夕寻很有趣。话说回来，生气归生气，吃饭还是不能耽搁。你不会真因为那种无聊话饿着自己吧？那样也太得不偿失了。”
幸村精市语气温和，笑容比四月的晚樱还要柔和，令照岛夕寻止不住愣神。她看不懂他，不明白为什么他突然对她转换了态度，像是将她作为亲妹妹一样关心。可是照岛夕寻无法拒绝。她无法逃避幸村家对她释放的恶意，也没有办法拒绝幸村家对她的善待，她势必就要在这样的夹缝里生存，她无从选择。
自那天起，幸村精市依然对她客气有加，可单独在一起时他会主动跟她聊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他甚至邀请她去观看他的网球比赛，可是最终还是被她支支吾吾推拒了。
据说那是一场很重要的比赛，立海大网球部一向所向披靡，想必赢得没什么悬念。照岛夕寻一直待在家里，到了晚上幸村精市敲了敲她的房门。他客气地问她能不能进来，照岛夕寻有些无措地将他让进门。幸村精市进门后没有随意走动打量，而是规规矩矩坐在她桌子旁边。照岛夕寻坐回自己的位置，重新拿起笔演算着数学题，脑中却一团乱麻。他倒好，丝毫没有拘谨，反而肘着脑袋好整以暇地看她如何将眼前的题目解出来。
“那个……今天比赛怎么样？”
照岛夕寻有点受不了这种氛围开始找话题打破寂静。她从未发现，和幸村精市同在一个空间是这么折磨人的事情。幸村精市不答，笑着反问：“猜一猜？”
照岛夕寻不猜。她僵硬地别过头去，有点后悔主动跟他聊天。幸村精市也不恼，她不猜，他也没有告诉她比赛结果。可他还是不走，过了很久，微微叹息道：“夕寻似乎从来不在家里闲逛啊。除了吃饭，剩下的时间就全躲在自己的房间里。”
照岛夕寻觉得这个问题问得轻巧，语气透着些讥讽：“那我还能去哪呢？”
幸村精市并不在意，却突然抽出她手心里的笔扔到一旁，抓起她的手腕将她拉起来：“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照岛夕寻猝不及防就被他拽了起来，几乎是踉跄着随他出了门。盛夏的晚风沾着花草的浅香，他带着她穿过重重花廊，绕到宅子的背后，一个她从未涉足的地方。宅子背后是一座非常精巧的庭院，旁边有一间漂亮的玻璃花房。他拉着她径自推开了花房的门按开了灯，视野顿时一片敞亮，一阵馥郁的玫瑰香气扑面而来。
“这是我的地方，连佣人也不会进来。”幸村精市扬着语调跟她介绍，拉着她又往里面走了走，转头向她笑道：“很漂亮吧？”
照岛夕寻有些发愣，木然之际已然被带到一片花海之中。这里的一切过于美妙，细碎的满天星，盛放的矢车菊，稠密的蓝星草，还有许许多多她说不出名称的植物。她仿若在梦境穿梭，睁大了双眼满是好奇，浑然忘我地绽出一抹笑来。她自顾自欣赏了很久很久，听见背后幸村精市在唤她，一回头，鼻尖被一只白玫瑰轻轻抵住。
照岛夕寻眼眸亮了亮，“给我的？谢谢。”
她欣喜地接过，闭着眼睛埋在柔软的花瓣里深深呼吸。忽然有温热的气息扫过她的面庞，她慌乱抬眼，近在咫尺的少年垂着浓密的眼睫，鼻尖点在她手中的玫瑰上，与她嗅着同一朵玫瑰。夕寻登时心如擂鼓，想后退手腕却被他早早握在手里动弹不得。她吃惊地瞪着面色温润的少年，他的双眼仿佛涌动着暗夜的海，莞尔一笑竟比海面月影还要动人心魄。
“喜欢么？”
他浅声问她，气息染着玫瑰的香甜，令她眩晕之中只能点头。
“喜欢就好。我喜欢看夕寻笑出来的样子。”他忽然沉了声音，眼眸愈发深沉：“这里的一切都属于夕寻，夕寻明白么？”
照岛夕寻曾以为她明白了，可实际大错特错。她曾以为那是幸村精市在邀请她随时来这里的花房，却没有想到，他向她敞开的是他的整个世界，如火一般热烈，也如地狱一般可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