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海》瞻仕

3、绿洲（三）

　　自那日起，空了我就去他卧室看他听他弹琴唱歌儿。他父母同意之后，他特高兴，唱得弹的更勤。那种超人的热爱除了在学习时候，我再想不起第二个什么东西。
　　我对音乐没什么兴趣，只是觉得在如此单调没味儿的生活中，还是想找个有颜色的地方呆会儿。
　　他见到我每每都笑得很开心，只有一天，他看我推门而入半跪下叫他名字之后竟一改常态，一脸的严肃，却又那么稚嫩的一张肉嘟嘟的小脸儿，我见了非但没被震慑到，反而笑得更欢。他是见不得我笑的，于是也就放松下来，恢复了以往的活泼劲儿。他轻轻捏了拳打上我肩：“笑，笑什么啊老师，我在学我爸爸。”
　　“我知道，哈哈我知道啊！”我当然知道了，他妈妈那般和气爱笑，怎么这般板着张脸示人。
　　“咳嗯！”他站到我前面往后退了半步，压低了嗓子，听着像是半个成年人了，“你告诉我，，小墨是不是经常到你房里听你唱歌，听你弹吉他啊。”我听了心说糟了，这些时日我都这么做过，虽是准许了，但也该是怕我打扰他了，怕是得说教我什么了。
　　他继续说：“是吗，那好，我给你一个任务，教会他所有你会的东西，完成了为父就奖励你。”
　　我愣在原地，有一条腿还跪在地上，他扑过来环住我脖，离我只有半张成人手掌的距离，他盯着我，我也看着他。
　　“老师，”我听见他用本音慢慢对我说：“我教你做音乐吧！”
　　次日我起床来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慢上十来分钟。他爸妈已经出门了，桌上却给我留了一盘热乎的三明治和一杯温牛奶。我坐下的时候他正从自己卧室出来，穿戴整齐的衬衣牛仔裤，身前挂了红吉他，手上扬着几张白单子，他见到我眼睛就发笑：“老师老师！”
　　我右手拿着三明治，左手揽上跃上来的他的腰，很细很软，这要是他父亲在场,定又要斥他胡闹了。
　　“怎么啦？”问完我咬了一口三明治，把头往边上撤了撤，免得撞上吉他把子。
　　“老师慢慢吃，一会儿我们去后院练琴，看谱子！”他把那几张白纸在我眼前扬扬，上面有五线格和一些奇形怪状的符号，是音乐吧。我点点头，很快又摇摇头：“今天不行哦，我得去店里上班。”
　　他听了似乎有些恼和郁闷：“啊啊，你别上班，让我爸多给你点钱不就好了啊。”终归是孩子。我心里酸酸的，还是凑近了朝他笑笑，用鼻尖顶顶他的小鼻尖：“那可不行，周假了来吧。”撤走鼻头，他倒有些怕羞地捂了脸，但直往我怀里钻。我哭笑不得地拍拍他背，说：“好啦，老师要被拱死啦！”
　　这个周假两天，我全献给他了，也全献给自己了。
　　难得不把自己锁在房里埋头看书钻题，被他拉到后院时，我才惊觉自己错过了那么多美丽，围墙角种栽的一圈儿白栀子芳艳让我忍不住蹲下吸进一大口清香，还有前月半都还带黄边儿的树，今个儿看来却是绿绿一片，繁茂得太阳光投下都是斑斑驳驳地散出来。
　　“老师！”我听见那孩子叫我。
　　我抬头看他，他就立在那棵葱茏大树下，仿佛在笑，却被阳光遮了看不清脸。他慢慢朝我走来，我也不受控制地起身走过去，近了近了......直到我彻底看清他的笑颜，他才抽了几张白单子悬在半空，歪头吐着粉色小舌：“老师，该看谱子喽！”
　　“啊，嗯。”我笑了，习惯地摸摸他的头。
　　“老师你看，这是一个很简单的和弦，53231323......大拇指先拨倒数第二粗的那根弦，然后......”这孩子好像谈起音乐就很认真，虽也是笑着在讲，眼底却泛着认真不苟的光。他许是觉察我在盯着他看，有些难为情地别过头，声儿也就小了许多，“老师，你，你别看我呀，我......”
　　我也感到惭愧，抬起一只手胡乱拨了根弦就问：“这根儿啊，对吧？”
　　“噗，错啦，这是最细的根哦。”看他又笑了我就放心了。
　　现在我都还记得那两天，头一次在我自己的生活中肯主动抹上的一道笨拙的光，它还不会发散，不会去感染其他地方。但就像在心里埋了粒种子，我等着，也期盼他长大，在某日去顶破那暗沉的天，让更多的光洒洒而下。

　　“这样么......后来呢？”
　　医生停了记录，盖上笔帽后问我。
　　“不，没有后来了。”我朝他苦笑一笑，“出了点事，那以后没多久我就走了。”
　　“什么事，方便......”
　　“不方便。”
　　我打断他。我知道这很粗鲁，但我真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医生可能被我噎了一道，愣了，但不久他又问：“那，你还愿意回去吗？”
　　“嗯？什么？”我没想过他会这么问。
　　他顿了顿，换了个说法：“我的意思是，既然你们相处那么愉快，何不继续同去找他们......”也许是我的落寞让医生不好继续说下去了。我听了只不过笑了笑，怎么可能再回去？还是这幅狼狈不堪的模样，来医院的时候已经颓唐得几天没洗头洗澡了，吃饭上厕所都拜托了齐叔他老人家，今天到医院来，如果我不坚持自己来，他老人家就要掺着我来了。
　　我想街上那些破烂乞丐怕也与我有几分模样相似了吧。
　　过会儿我摇摇头，笑了：“兄弟，听你声儿应该二十来岁吧，这么年轻就当上了医生啊。可你看看我，看看......我快奔三十的人了，什么都没做成就搞了这个样出来，我配回去？哈，配个狗腿啊！”又是一阵沉默，哈，除了风从窗口滚进来的凉意让我打了个颤，就什么也没有了。
　　他起身，皮靴踏地的声音越来越远。我突然害怕，说什么都好，别又留我一个人。
　　“降温了，你把衣服拢一拢，要是着凉，就更难受了。”我听见窗户被他轻轻关上，很快他就又走回来坐下了。
　　还好。我松了口气，顺从地裹紧了我的迷彩外衣。
　　良久，我想到之前对他发泄的那些话，有些自责：“抱歉，刚才我失控......失态了。”
　　“没事，见得多了。”我更羞愧了，哎，自己终究也成了那种无故撒泼的一类人了吗。
　　“不过，你的眼睛，”他又顿了顿，我的心一提，生怕又有什么坏事，“其实只要积极治疗，还是会有可能复明的。”
　　“这么说，我的眼睛？我的歌？’
　　我实在不敢相信他刚才说的那句话，那是最后最重的一根救命稻草了，真的要给我吗？
　　“不出意外，是可以的。”
　　意外？我两手慢慢蒙上眼，我遭的意外还少了吗。这根稻草，我到底，该不该抓啊。
　　“你听我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医生已经走到我旁边，似乎慢慢蹲下了。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他把希望送到我手心，我紧紧攥住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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