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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6 ...


  •   5.
      醉酒这个说法,宫侑是上了高中才有体会。

      运动员不沾酒精,因为神经损伤都不可逆,能同时影响力量速度肌肉耐力的成分于他们而言与毒|品也相差不离,宫侑还想一辈子抱着排球醉生梦死,自然对这东西敬谢不敏。可人都有逆反,越压制的欲|望就越茁壮,未成年人不得购买酒精饮料的禁令也压不住一众踩在青春期末尾上高中生的好奇心,待到高二出去修学旅行,瞒过父母师长的眼线,吵吵嚷嚷的夜谈会中就有人鬼鬼祟祟地偷渡而来,便利店袋子打开,当场惊起一圈抽气。

      宫侑有底线,所以敬而远之,但周围人大多都没这个顾忌。气氛被炒热,屋内的温度层层叠高,事实证明在没有指导的情况下尝试新鲜事物并不是明智之举,微醺和醉酒之间的界限并非新手能把控得当,于是很快有人醉倒,或在洗手间里抱着马桶,或在情绪和酒精的作用下胡言乱语。一室混乱中宫侑拿了瓶饮料冷眼旁观,心道如果这就是酒后失态,那他这辈子都别想和这状态靠边——虽然他平时的行为举止也和冷静理智扯不上关系,但冲动和失态之间还是有堵不可逾越之壁。

      以上就是宫侑其人对酒精危害的全部认知,立场端正得足以立刻搬上教科书当正面典型,但有句话叫实践出真知,无论这人对待酒精的态度有多三好少年,要他现在立刻说出照顾酒后人群的一二三四点,怕是还不如他那几个把头往马桶里塞的同班同学。

      夜晚八点的街道,霓虹灯闪得人眼花缭乱,思维顿止的大脑拿不出好的解决方案,他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明显喝茫了的女生叫了声宫治的名字,跌跌撞撞地越过三四米的距离,不管不顾地一头扎进宫治怀里,蠕动两下,没了生息。

      场面一时寂静,比起现场两位把健康作息顶在头上过日子的现役运动员,秋山显然社交经验丰富得多,眼见着剩下两个都靠不住,也只能摇头,说了声失礼就上前查看。女生之间不必顾忌太多,她把圆城的脸从宫治怀里硬扳出来,掂起下巴观察几秒,下了结论。

      “睡着了。酒喝得太急,一时半刻醒不了。”

      她将手心贴到对方脸颊上,止不住的高温透过薄薄的肌肤传递过来,是发烧般的热意。宫侑和这姑娘最没交情,抱怨张口就来:“现在怎么办?”思来想去还是嫌麻烦,干脆推给不负责任的假设,“一个人怎么会喝成这样,说不定过会同伴就出来了。”

      他心存侥幸,秋山的神色却并不轻松。从这酣睡的女生脸上收回手,她看向单手支撑着个大活人而面不改色的宫治,思忖片刻还是道:“还是要送回去,她这样放在街上明天就要上地区新闻社会版。”

      早该想起她这种多管闲事的个性不会善了。宫侑不耐烦地弹了弹舌,转向自家兄弟寻求支持,他知道宫治一向怕麻烦,恨不得世上只有吃和睡两件事,除此之外连多动一动脑都不愿意,就算被女生投怀送抱也是幅无动于衷的死相。他看着那双和他一母同胞的烟灰瞳孔隔过雾霭,灰蒙蒙得百无聊赖,宫治垂着眼帘似在思考,半晌动了动脑袋,冒出一句。

      “行。”

      竟是一口答应,停顿一下又补充。

      “但我不知道地址。”

      眼见这两人迅速达成共识,宫侑发觉自己竟然成了那个无形中被排外的角色,异样在暗处滋生,他不及多想,第一反应是恼火:“你吃错药了?我一个人回去还不是要被盘问你去了哪里,这事能跟老妈说?你不想活了不要拉上我。再说,”他强调之前的猜想,“她又不是没人照顾。”

      秋山终于舍得把目光从女生身上移开,黑黝黝的眼瞳一眨不眨地看过来,近距离才能发现其中的空旷,说到秋天该是丰收的季节,但她眼中分明大风卷着落叶刮过,只留萧瑟。

      “有人陪着喝酒,”她轻描淡写,神色冰凉“和有人照顾,是两个层级的关系。”

      这话说得太肯定,有不予多谈的独断。宫侑眉梢一挑就显出几分不服气,刻意要唱反调。

      “哪有灌醉了就不理人的,除非,”到底他脑子聪明,又心直口快,能自问自答地举出反例,“——除非是一开始就不怀好意。”

      等到话冲口而出才觉得其后的含义令人不适,他登时有些尴尬,有生以来极为罕见地产生了些许想要被人驳倒的情绪,可等来等去不见有人开口接话。空气渐渐冷凝,从积雪中结出彻骨的寒,宫侑在剩余二人的脸上来回巡视,表情匮乏和神情内敛说不上谁更能表达情绪,但在默认的方面都有着非同一般的说服力,压抑不住的异样触感破土而出,他忽然觉得嘴唇干涩,声带也像打了结。

      “等会,”他干巴巴地提问,“你俩给我说清楚……你们组怎么回事?”

      无人应答。

      秋山与宫治都不说话,又或是因为这谜底已经昭然若揭到没什么需要讲明。半空不知何时飘荡起细雪,从天际慢慢悠悠地飘落,逐渐连绵成片,在泥泞的路砖上铺上干净的白色。令人难耐的静默中秋山无声地低头,从外套的衣袋里翻出手机,她手指灵活,指尖连点间屏幕上的字符不以个而以行地跳跃上去,很快就形成足以辨读的语句:“——报一下号码,我把地址发给你。”

      这话是对宫治,左手揽人右手抱猫的姿态怎么看都空不出第三只手,唯有嘴巴还能活动,并不连贯数字在空气中散开,她捕捉得及,片刻后发送完毕,收起手机,呼出一口气。

      “是从班主任的联络簿上看到的,离这里不远,家庭联系人是她自己。”

      她的语气还是不急不缓,阐述数学公式般明晰:“所以我想应该是一个人住,钥匙在她身上找找吧。”

      推测简单明了,宫治就只管点头,瞥了一眼她屏幕上的地址,扛着人转身朝来时的方向走。留下宫侑在厚实的西装外套中打了个冷颤——倒不是为了双胞兄弟的不告而别,事实上若是宫治去哪都要和他打招呼才叫诡异——他只是突然意识到。

      “……你连她家地址都打听出来了。”他说。

      秋山看着他,不说话。

      “所以,”他发声发得格外艰难,“你其实今天晚上在等的是她,对吧。你很早就知道——”

      知道在他们招呼,玩笑,解救那只无关紧要的猫的同时,不到十米的地方,有个鸦羽般发色的女孩,在痛苦哀嚎。

      话说出来有义愤的意味,无论如何都与宫侑二字不符,他向来自认洒脱随性,稻荷崎的激进作风适应良好,赛场上也从来不讲绅士风度,把比自己差劲的对手贬低到土里是理所当然,可今晚不同——他后知后觉地发现——这个冰冷的,由积雪和泥泞的路面构成的夜晚,和他迄今为止接触过的一切都不尽相同。

      秋山却笑,并不含有一丝感情:“你果然很聪明。”

      夜似乎更浓了些,明晃晃的车灯迎面驶来,映在她缺乏血色的脸上,像是刚刚爬出墓穴的死尸,有着与此世格格不入的眼神,冷漠而遥远:“大概四个小时前,”她无动于衷地道,“我在洗手间听到她被那些人‘邀请’去KTV就知道了。走投无路的气息是掩盖不住的,尤其是在日复一日的围困中。”

      她看着他,似乎觉得有些有趣。

      “你还会为此愤怒,这很好,这代表你还是个正常人,而我,”她点点自己的心口,“——已经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汽车擦着他们身侧的防护栏呼啸而过,明黄色的灯光褪去,五彩斑斓的光影立刻迫不及待地爬满了那张面无表情的脸,苍白的肌肤是最好的调色板,真正的神情被隐于其后,晦暗不明。他只能听见她在提问,超然而冷静地。

      “——你现在还觉得,我是为了正义发声的吗?”

      6.
      秋山遥是个疯子。

      她自认是,没有做过科学而系统的检查,毕竟广义上社会认知中的疯子可能也并不需要,如果非要切实地拿出证据,也只能说——

      “——在长期接受众多恶质信息后,一个普通人很难保持精神上的平稳性。你的点单。”

      她说着,伸手把咖啡递给桌边的金发男生,自己转身在对面坐下。家庭餐厅的暖黄色灯光倾落下来,照亮了这张不大的二人方桌,室外的风雪被透明的窗户阻隔,她低头抿了一口杯中的巧克力,等甜腻的糖分抚平下躁动的神经末梢,才朝死盯着手机看个没完的同行者看去:“所以我才劝你别插手——联系上了吗?”

      简短的沉默,“……没有,”宫侑闷声道,“他不回话。”

      他看起来有些烦躁,这情有可原。宫家家风从这两兄弟身上就能管中窥豹,虽说不会古板如世家大族般教条,但也绝对没有开放到对迟迟晚归的子女漠不关心的程度。如他之前所说,一个人提前回家势必要遭到盘问,而在一切尚未搞清前随便应对说不定会引发家庭海啸,宫侑几经思量后还是觉得需要提前串供——然而无奈的是,他唯一的同伙并不配合。

      秋山咽下半杯,抬眼去他那幅要把手机屏幕盯穿的架势。她并不着急,彻夜经营的家庭餐厅足够温暖,比起家里也相差不远,而她又习惯将事件残余打扫干净,毕竟无论多小的隐患,只要留下就有爆发的可能性。

      “我想也是,”她在背后舒缓的轻音乐中说,闲聊般的语气,“但要是我的话,会直接回去告诉父母今天宫治去朋友家住了。”

      她的每句话都意味深长,宫侑那颗已经接近报废的大脑迟了一拍才从内心对宫治的辱骂中分出神来细品,登时被这句话暗示的信息量引得汗毛直立。

      “……治他不外宿。”他谨慎地回答。

      “是吗?”秋山倒是淡然,接着喝杯中腻死人的甜品,“那你最好给他准备红豆饭。”

      喝完抬头,见对面的男生如遭雷劈,她好心补充一句,“这种事情总不会是男方吃亏——而且真的不想的话,我想凭宫治的体格摆平喝醉了的圆城同学还是简单。”

      出了校门她就扔掉了那层斯文的表皮,说话也不再刻意粉饰太平。宫侑像被这种直白剪了舌头,他有过女友,情侣之间自然而然的展开对他来说也不算陌生,但放到眼下的场景就无论如何都觉得诡异,重中之重的首先,“……那女生对治有意思?还是他们是那种关系?”他虚弱地问。

      秋山看了看他,然后放下了水杯。

      “我收回我说你聪明的那句话。”她端正地坐在椅子边缘,脊背挺直得挑不出错,“如果你还记得,你的兄弟他有一手能凭水性笔就翘开门锁的绝活。我们都知道他自己是用不上这技能的,即使他被反锁在仓库,我想一个电话也有十个以上的女生愿意专门跑一趟来送钥匙。”

      这话像是夸奖,但在她口中就显得讽刺,宫侑憋气,听她接着说下去。

      “所以问题来了。”

      秋山遥又露出了那种平静到漠然的表情,轻轻敲了敲内容物所剩无几的杯壁。

      “——他是为了谁,又是为了什么,才学会这项技能的呢?”

      宫侑或许单纯,却绝不愚蠢。家庭餐厅平和的气氛也挡不住他脑中的惊雷,点到为止的提醒足以让他脑补出一场惊心动魄的大戏。十分钟后雪停,他们并肩出了这家人气冷清的餐厅,秋山在重新降下的温度中吐出一口气,然后眯起眼睛,看着那团白雾逐渐消弭。

      “那么,今天晚上就到这里。”她还是客气,“之后的事情要辛苦宫君。”

      说的是在父母层级上的遮掩,对亲近的人含糊其辞的感受绝不愉快。天气愈发寒冷,体温也随之降低,她简短告别,转身欲走,身后却传来男生突兀的声音。

      “你对这些事很熟悉。”

      软绵的关西腔,高傲的语气,宫侑站在店门口,一门之隔的昏黄灯光点亮了双瞳,将隐晦的灰色中间掺上明黄,无容置疑的锋利。

      “治是因为那女的。”

      他看着她,轻声发问。

      “——你是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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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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