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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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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兵库的雪季来的悄然无声。

      宫侑对雪天没有好感,能想起来的都是麻烦,难走的人行道,冰封的室外场地,全国大赛也在一月份终止,仿佛向前延伸的时光在此暂停,大雪纷纷扬扬地盖下来,就能将一切好的与不好的掩埋干净,或者至少有场表面上的和平。

      他不屑于表面上的和平。

      毕竟再和平也抵消不了背后的暗潮汹涌,今年的稻荷崎高校注定处境尴尬,前有吹奏部拿下全国金奖,后有排球部一轮败退回家,作为招牌打出校外的两大社团成绩悬殊,校长拿起电话要能对着□□表彰言笑晏晏,放下手机就得握着体育部视察员的手痛下决心,其变脸之流畅态度之诚恳足以让被拉来当展示品的排球部一众主力一同侧目,连队长北信介都未能幸免。

      宫侑生怕伤眼似的匆匆一瞥就收回目光,内心从校长不合时宜的花领带腹诽到皮鞋外沿露出的白袜边,早知道要花整个午休来围观这地中海老头勇夺奥斯卡,他还宁可趴在教室窗口看外面一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虽然二者都一样的无聊,但好歹后者还有那么点可圈可点的观赏性。

      好在上天也不忍荼毒青春期少年尚未长成的审美,磨人的会面到底有终了的时间,等到这等天气下依然美丽冻人的秘书小姐进来提醒,一众负责当壁花的运动少年终于有了退场的机会。宫侑压着当场叫好的冲动混在大部队里鱼贯而出,压了半个中午的槽点正要倾倒——

      ——又在北一个眼神的压制下硬生生地憋了回去。

      原因无他,那条向来空旷无人来往的走廊里不知何时长出了个没穿校服的女生,黑发黑眼,打扮低调,十七八岁的年纪,正一言不发地站在墙角当雕塑。同样是装饰品,她稀薄的存在感显然比这群活跃过分的前壁花们称职许多,证据之一就是走在前方的尾白一不留神踩上去的脚,以及随之而来的连连道歉。

      “没有关系。”

      擦肩而过的时候宫侑听见那女生道,慢条斯理的口吻:“归根结底该是把时间表安排到分秒必争,却想不起给来访者留个等待间的人的错。”

      这话就差指名道姓,跟出来通知的秘书小姐脸色微僵。宫侑在心底咧了咧嘴,忍不住回头去看,到底隔了几步,侧脸又看不完全,他费尽心思挖掘,也只觉得身高与身材都不惹眼,灰白二色为主调的布料中唯一的亮点是左手腕上朴素的红绳,松松垮垮地挽了几圈,打了个不甚精致的结。

      总的来说不是美人,他有点失望。有个说法是少年人对异性的第一印象都是看脸,宫侑对此深以为然。他本人自小就深受雄性荷尔蒙的荼毒,生平最大爱好除了排球就是美女,眼光还极为挑剔,曾有小学时期以嘴毒当场数落哭邻座女孩的光辉历史,后来冷静下来想想那姑娘也算不上难看,只是他当时莫名被惹火,评价就更为严苛。

      要说将喜好袒露干净也有好处,至少打那之后敢于递情书的求爱者卖相都上了一个台阶,他在漂亮姑娘的追捧中长大,等闲之辈就再也入不了眼。可是人活在世上总有意外,脑内的海马体到底记忆了些什么也不全然听从个人取向。转眼一周过去,周一上学,他和打着哈欠的双生子一起结束早训,冬天的清晨都精神不济,于是一路无话,他记得自己昏昏欲睡地凭记忆转了个弯,半秒后,惊觉一抹红绳映入眼帘。

      “——没带钥匙?”

      在他来得及发出点什么奇怪的声音之前,宫治先开了口,语调全无平仄,听在耳里功能堪比催眠。

      而这女生似乎完全不以为意,微微点头算作见过礼,连一秒多停也没有,就接着看向那扇紧闭的教室门:“嗯,因为另一位值日生说可以保管钥匙,但她现在还没出现。”

      “哦……”宫治掀了掀眼皮,“另一个值日生是谁?”

      “圆城同学。”

      “……那就不用等了。”

      宫治道,也不解释为什么,径直拉开门边的窗户,从书包外侧抽了支笔,伸手进去捣鼓一阵,“咔哒”一声过后,方才还密不透风的教室霎时门户大开。宫侑的眼睛几乎要脱框而出,他每天和宫治同进同出同吃同睡,天知道对方到底是什么时候学会的溜门撬锁,技能还是肉眼可见的熟练。

      但他很快发现自己是唯一对此感到惊讶的,走廊里剩下两人都坦然得仿佛这技能简单到天经地义人手必备,应该归进高中毕业考试里。风从窗户处灌进来,在耳边呼呼作响,她眨眼的频率都不紧不慢,只抬起一只手按住手腕上的绳结,开口的声音被风声吹出好远。“多谢”,她对宫治说着往教室里去,从头到尾权当另一个人不存在。

      这种性格应该归属于天生疏远,说不上罕见。但宫侑只觉得被挑衅,胃里烧起来的火苗往脑袋上冒,他的发火向来随心所欲——也许是因为被忽略得彻底,又也许是在无关紧要的地方矮了宫治一头,真正的原因无人关心,他斜睨着旁边的双生子,脸上从上到下写着“你眼光真差劲”:“女朋友?”

      宫治还摆弄他那支破笔,把弯曲的笔尖一点点折回来,好容易收拾完毕抬起头,也还是对自家兄弟的无名之火视而不见。

      “转校生。”

      他回答,简洁的语气,睡不醒的困倦。

      1.
      若论起宫侑和宫治这对宛如彼此复制的双胞胎间最大的不同,大约就是宫侑那对世界万物永不止歇的热情,以及从来就不知道什么是适可而止的好奇心。譬如同样是班上来了个转校生,搁宫治身上那是事不关己漠不关心,时隔一周了也没想起来要在家里的闲聊中提上两句,但既然现在被宫侑知晓,这事就瞬间光荣升格,成为了刚结束的全国大赛和无望的期末考之间难得一见的调剂品。

      这对他并不困难。宫侑自小运气就超人一等,走路捡钱抽奖常中,心血来潮观察个生物也能发现对方活动范围广阔,并不是一下课就龟缩在班里那种不善社交的类型。事实上她身边的人从来不缺,且每回出行都不尽相同,几天下来就是一本稻荷崎高二二组班级风云人物图鉴。

      于是宫侑很快就意识到这姑娘虽然长相一般,讲话不留情面,也懒怠应付陌生人,但必定有什么过人之处,能引得旁人趋之若鹜。要知道稻荷崎作为私立名校,多少有些崇尚现充的气氛,能力不足者向来无人关注,其中又以塞满了各路特长生优等生的一组二组为最,看似开放其实最讲阶级秩序,能爬上顶峰的无一不是精英。这一判断在几天后的社团联合会议上到达了顶峰——他目瞪口呆地看着这绑着红绳的姑娘从他旁边的位置拉了把椅子,安然落座,全然不管自己是个两个星期前还不知道校门朝哪开的转校生。

      “呃,”他反复看了看立在桌面上的牌子,确认上面写的是花道社,“我记得花道社社长是个男的?”

      “确实是,”她答道,表情平静,“二之宫家的小少爷,知书达理,见不得一些麻烦事。”

      话说得奇怪,可以理解成花道社长十指不沾阳春水,也可以理解为社团联合会议马上要出事,宫侑听得云里雾里,直到会议开始才捕捉到苗头。

      今天的会议主题主要有关下周文化祭的具体安排,体育系社团出席纯属作陪和凑数。稻荷崎校风实力至上,社团联合会议也是依重要程度顺次发言,往日是排球部和吹奏部明争暗斗,今天就看吹奏部独占鳌头。刚接任社长的二年级女生平时下巴要抬到天上去,对着学生会长倒是一派端庄,态度谦和地说吹奏部对大体方案十分配合,美中不足就是用来当作主场馆的礼堂和辅助场馆的体育馆相邻太近,两边节目同时进行背景音乐会互相干扰,也许其他节目无所谓,但吹奏部主打的就是音乐,这般安排实在不妥。建议提得得体,全程又用词委婉,末了却暗示得了金奖后总有些大人物要来参观,否则单是学生自娱自乐她们忍一忍也没什么。

      正话反话都让她说尽,脸上还是一派委屈。学生会长抖了抖手上的节目单,装模作样地询问一句:“那么,那个时间段用体育馆的是哪一位?”

      吹奏部长反应迅速,答案早就烂熟于心:“是花道社。”

      ——啊哦。

      宫侑心道,半带怜悯地瞥向旁边的姑娘,想也知道这是只被半路赶鸭子上架的替罪羊,说不得背后可能还被二之宫那家伙怂恿了几句,他用自己为数不多的良心关照了一下这倒霉蛋的表情,却意外地发现上面并不见惊容,反倒是带点轻嘲。

      “确实,”她微笑,“对于这个问题,花道社也做了很多考虑,毕竟背景音乐作为展示场馆设计的一部分,从艺术完整性的角度衡量,我们也很难完全舍弃。不如这样如何呢?鉴于花道社使用的多为适合参观的轻柔音乐,而吹奏部使用的是足以作为展示主体的交响乐,那么不如双方交换使用场地,由我们来使用隔音较好的礼堂,更多地掩盖自身的杂音,而以音乐为主体吹奏部则可以尽情展示这一年多来的成果,让外面无法找到座位的学生们也能享受音乐的熏陶。”

      她语气诚恳,笑容却讽刺,每落下一个字吹奏部长的脸色就更黑一分。宫侑在心里笑得快要打跌,吹奏部这等强势社团独占文化祭礼堂黄金时段是十几年来的铁律,要是今年被一个无关紧要的背景音乐问题赶出主场馆那足以在校园论坛里被挂上头条。好在吹奏部长比他稳得住,脸色略微变了变就回到了一开始的温文尔雅:“您提出的方案自然是很好的,只是为了筹备文化祭,我们的一些大型乐器已经委托专人运送到了礼堂。您知道,乐器都怕磕碰,我们的社员却几乎都是没什么力气的女孩子,再运一次实在是……”

      “这一点上请务必让我们帮忙。”

      话未说完就被截断,代替花道社发言的女生语气斩钉截铁,将帮人的话讲出胁迫的气势:“如您所知,二之宫社长和排球社的宫君是同班同学,私交也不错,如果需要,这两个社团的劳动力都任您差遣,毕竟大家都想看到最好的文化祭,不是吗?”

      个屁。宫侑悄声骂了一句,宫治那家伙是不是这种会主动揽活的个性别人不清楚他还能不知道?八成以上是这姑娘在扯虎皮做大旗,况且退一万步说,就算她能在两三天内拿下宫治并迷得那小子言听计从,排球社接下来坐镇拿主意的也是他宫侑。

      然会议进程中并不是个适合发散思维的好时段,他内心如同羊驼一般奔腾的思绪才刚过一半,就看见吹奏部长剔骨刀一般的眼神骤然刺了过来,刚刚还满腹牢骚的怨言登时消失不见。作为校内两大龙头社团,排球社和吹奏部间向来不是铁板一块,做宫侑,他能嬉笑怒骂皆从本心,但做部长,在彼此刚刚换届不到半个月的时候先在对方的威吓下服软显然不是个聪明的做法。于是半晌沉默,他挑了挑眉,翘起嘴角,回以一个模棱两可的笑。

      上面两大社团打着眉眼官司,下面的观众就各个眼观鼻鼻观心,权当自己不存在。唯有台风眼中心的某位代理人士不为所动,镇定自若地从桌面下抽出一份文件,站起来,走向学生会长的长桌。

      “如果需要搬动的话,这是花道社出具的第二套场地设计方案。”

      她眉眼含笑,轻轻抬手,将策划案朝前一递:“请放心,既然是我们提出的提案,那么花道社上下必定全力配合。”

      学生会长是多年人精,两年多的社团会议主持下来,明里暗里按下多少风波,闻言连笑容弧度都不带变动一毫。此刻虽然接过企划案,却也并不着急下结论,只是两边安抚说下次再议。可话已至此,任是谁都知道吹奏部为保全颜面必定不会将礼堂拱手让人,届时放着现成的企划案不要,再想强人所难要求绝对安静的环境不过痴人说梦。

      高手过招,毫厘之间。

      “说起来,请问您是?”吹奏部长压着脾气,话音却堪比窗外寒风,“如果我没记错,花道社应该没有您这样能言善辩的社员才对。”

      问得有点没风度,但对于围观群众来说却是重要信息。宫侑撑着下巴看那丝毫不给面子的姑娘施施然地从长桌的方向走回来,泰然自若得如入无人之境,待到路过吹奏部的立牌前,略微一停。

      “我叫什么不重要,毕竟我只是个代替身体不好的二之宫社长来传递消息的小人物。”

      她抬起左手将耳边的碎发向后归拢过去,腕上的红绳衬着苍白的肌肤,连东亚人种一向不够深邃的五官都染上锋利。

      “至于您的第二个问题。”

      她安静地笑一笑。

      “——如果您需要,明天我就可以是花道社的副社长,仅此而已。”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章 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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