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你不知道的事》知冬冬

13、伤了眼睛

　　第二天许珂父女开车回湄洲扫墓。
　　墓地在山上，湄洲昨天想必也下雨了，山路有点泥泞，沾了满鞋底的土。
　　到了墓地，许成辉和许珂各自安静地坐了很久，世界上有些东西真的不是时间带得走的，例如每次看到许嘉照片时那种钻心的疼，年复一年只增不减。
　　他们还去了离许嘉不远的另一块墓地，许珂妈妈的。
　　许珂从来没对任何人说过，比起哥哥的意外去世她更不能接受的是缠绵病榻两年的妈妈最终还是眼角夹泪地弃她而去。
　　当时那种难过又颓败无力的感觉她从未忘记过，不管自己怎么哭着求妈妈留下来，妈妈都无动于衷，她就只是那样哀伤地看着自己，成日以泪洗面，最后一声不吭地离开自己。
　　许珂站起身来，摸了摸冰凉的墓碑。
　　她现在想这些又有什么意思呢？哥哥在下面如果没有妈妈总归是更孤独的，自己再怎么样，也不过是年幼时偶尔躲在被窝想念他们，哭到累便睡着了而已。
　　似是在怪自己不懂事，许珂摇摇头叹了口气，把心中那一点想冒头却始终被自我责备的沉重石头压得不见天日的怨恨甩出去。
　　下山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五点了，他们没有在湄洲逗留，直接开车回河州，许珂转头看着车后被扬起的尘土追逐着然后跌落，就好像甩落了在湄洲的悲欢喜乐。
　　出了湄洲的地界后，许成辉看了一眼许珂，努力缓解气氛，笑着问：“饿了吗？”
　　许珂点点头，也表现出开心的样子：“昨天买菜了吗？”
　　许成辉打了一下方向盘，拐入另一条道，“买了，回去给你做椒盐虾。”
　　许珂侧过脸，甜蜜蜜地给许成辉比了个心。
　　窗外华灯初上，许珂靠在座椅看着一盏盏灯光洒落汇聚，照亮回家的路。
　　回到华庭已经七点，林深家门口停着的车还没熄火，夏贝茵站在车旁小心地扶着林太太。林太太每年这个时候的状态都不太好，多少年都消磨不掉的阴阳两隔之痛在林太太身上格外明显。
　　许珂听保姆阿姨说过林家太太跟林一海是青梅竹马的恋人，感情甚笃，从出生到结束，林太太陪伴了林一海短暂的一生，可她自己的余生却要在日复一日的煎熬思念中度过。
　　许珂看了看许成辉，不知道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爸爸是否也如林太太般挣扎想念，想念他温柔如水的妻子以及懂事聪慧的儿子。
　　感受到她的目光，许成辉笑了一下，摸摸她的头发，温声说：“我们回家做饭吃。”
　　嗯，回家！
　　晚上吃完饭，许珂坐在客厅陪许成辉看电视。手机□□久违地收到了“XX”的消息。他们很久没联系了。
　　XX：周末快乐
　　不想长大：咧嘴笑emoj
　　XX：最近怎么样？
　　不想长大：还行，我这周末回家啦，是他接我回去的，车上还有他的未婚妻
　　XX：摸摸emoj
　　不想长大：飞吻emoj
　　不想长大：没事啦，我那天观察了一下，发现他未婚妻真的很在意他，他们在一起看着也很温馨，但是我那天唯一的感受就是欣慰。
　　XX这次没有秒回，许珂等了一分多钟本来打算再发下一句的，XX的消息就进来了，他很慎重地总结：所以你是放下了的意思吗？
　　许珂反复看着这条信息中“放下”两个字，有种被明示后所产生的微妙的恍然和轻松。
　　不想长大：应该是吧。就是觉得他幸福我就放心了这种感觉。
　　没等XX在回复，许珂又继续发：不说我了，我这边算是尘埃落定，你那边怎么样了？
　　XX：进展算还行。
　　不想长大：她知道你喜欢她吗？
　　XX：应该知道。她已经开始回避我了。心碎emoj
　　不想长大：兄弟加油emoj，坚持这么久，现在终于有机会千万不要轻易放弃，不要辜负一段将近七年的远行。
　　看到这句话，顾行舟顿了一下，他按灭手机屏幕，抬眼望着露台外的夜景，高层下夜色迷茫，暗影浮动，灯火如豆。他掐灭了手中的烟，脑海里努力描摹一个小许珂的样子，笑了笑打开手机回复：嗯嗯，不会放弃的。
　　不知道为什么看到这一句“不会放弃”，许珂的耳朵里突然响起顾行舟又低又温柔的声音，她甚至能想到顾行舟说这句话时眼神专注以及微扬嘴角的画面。
　　许珂赶紧拍拍脸把画面甩出去，她一定是被林茉说顾行舟从高中开始暗恋她的这些话给影响了，才会在这种和顾行舟八竿子打不着的场合想起他。
　　顾行舟初一的时候眼睛受过伤，说起来顾子夜大概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讨厌他的，谁也没想到顾行舟他爸顾兆丰请的护工会和前来探望他的小叔就是顾子夜他爸暗通款曲，最后挤掉原配成功上位。顾行舟向来看不上顾子夜的迁怒，他觉得他小叔和护工道德败坏才是这场闹剧的源头，按他小叔如此不忠的尿性没有护工也会有别的长工、短工，所以顾子夜父母离婚的事跟他沾不上边，即便是顾兆丰坚持把护工留下来的。
　　顾行舟眼睛受伤那段时间住在华庭，许珂家隔壁。华庭那套房子是他外公外婆在住，初三时外公去世，外婆随舅舅去英国定居就卖掉了。当时他爸妈都很忙，只请了护工照顾他，外婆心疼他便让他到华庭住照顾得周全点。本来他外婆想把护工辞退，亲自照顾他，但是顾兆丰坚持老人家不宜太累就把护工留了下来，以至于顾子夜家后来闹得鸡飞狗跳。
　　顾行舟现在想起那段时间还是觉得无所适从，整个世界漆黑一片，不分昼夜，仿佛陷进流沙中，动弹不得，不见天日地等待窒息。那么小的年纪里说实话，他当时很害怕几乎天天做恶梦，却总是顾忌着大人口中的勇敢而不敢表现出脆弱的一面。他的眼睛不是像自己对父母说的那样不小心摔伤的，他是被人揪着头发往有凸出处的树上狠劲撞给撞伤的。彼时他和邱霖在一所私立初中读，还不认识李徽渝。他们整个学校除了成绩优异被丰厚的入学奖金吸引进来提高学校升学率的普通孩子外，其他几乎都是家里非富即贵的孩子。顾行舟和邱霖属于非富即贵的那一拨，但是意外的是他成绩挺好的，邱霖就不行了，他总爱跟在他那个笑起来有半个小酒窝的同桌后面，美其名曰请教学习问题。他的同桌也是个有趣的女孩子，学习成绩好，对人笑起来柔柔的，但是反手就扇了校花好几个响亮的巴掌。据说是校花不止一次当众嘲笑邱霖小同桌的鞋子连仿牌都不是又或者是其他不计其数的刁难，反正是把小同桌惹毛然后动了手。校花自然不可能咽下这口气，跟她表哥，比顾行舟他们大了一个年级的萧麟告了状，萧麟也是无聊当真欺负起一个小女孩，邱霖插手的同时萧麟就把注意力都转他身上了。
　　邱霖被霸凌的事顾行舟迟钝到两个星期后才发现。像专业演员表演一样，他们这个非富即贵的圈子也是很有层次感的，萧麟、校花这种属于顶层的，他和邱霖最多是夹在中层的。所以邱霖没把被萧麟带人刁难、堵着揍的事情告诉家里，不想连累顾行舟也没把这件事告诉隔了好几个班的他。顾行舟还是在小同桌哭着跑来找他帮忙的时候才知道的。但是他的加入并没有太大的用处，不过是多了个人分担一下拳头的密集度。萧麟他们人很多又很聪明，时不时堵他俩，开心的时候打打人助兴，不开心了揍揍人出气，打的时候也不打脸，都是往肚子那些不容易显痕迹的地方招呼。顾行舟和邱霖都不是甘心被揍的人，次次反抗，让萧麟他们一直都处于兴趣盎然地找他们麻烦的状态。
　　伤了眼睛这一次是因为顾行舟瞄准了时机伤了萧麒，他用一块尖利的石头划伤了萧麟的下巴，血流了很多，捂都捂不住。萧麟气得火冒三丈，眼睛都要瞪出来了，他从小被人捧着长大，不敢想象有人敢这么伤他。顾行舟当时也很慌，他怕萧麟真的出事，怕自己承受不起后果，更怕等一会萧麟更加疯狂的报复，但是他坚持把石头紧紧握在手里，不露怯，即使牙齿紧张得在打颤他也紧闭嘴巴。接下来萧麟连血都不擦，一把揪住他把他的头往树上撞。其实萧麟还是收了力的，他撞了三四下死死地按着顾行舟的脑袋要放狠话的时候才发现顾行舟眼睛流血了，树上有块凸起刚好撞在顾行舟的眼睛上，即使他闭着眼睛也伤得不轻。双方都见了血事态就变得很严重，萧麟一群人开始后怕，怕顾行舟眼睛瞎了，不知道是谁打了萧麒的电话，萧麒是萧麟他哥，比他们大了几个年级，各方面表现优异，为人老成稳重，是目前最好的求助对象。邱霖怕得话都讲不出来，愣了几秒哆哆嗦嗦地想打120，顾行舟制止了他说打车去医院会快一点。顾行舟眼睛完全不敢睁开，火辣辣的痛，他都怀疑是不是自己眼球烂了，腿软到站不稳能说出打车的话已经是极限，脸上的液体可能是血混着泪水，他也不是很清楚。邱霖车还没打到，萧麒已经到了，看到他们两个流血的惨状稍微变了脸色，随后镇定地让人把顾行舟扶进私家车里火速赶往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