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第16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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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君的右臂伤口相当深，稍一用力便剧痛难忍，因此文书方面的工作，包括之前提交给政府的报告，由歌仙兼定代劳，那君则坐在旁边口述。
“这样可以吗？”歌仙兼定侧身让出一个空间。
那君挪过去，一条条过目。她稍加思索，指着一个地方说：“这里，换一种说法比较好。更加正式一点的，需要引起重视的感觉。”
歌仙兼定靠上来：“这里啊……”略一思忖，提笔添了几句话，“改成这样如何？”
那君默念了几遍，点头道：“就这样。”说完去看歌仙兼定，“可以贴到大厅门口了。”然后才发现，自己几乎倚在了歌仙兼定的怀里。
从未用心感受过的、属于歌仙兼定的气息——春野的草木与携卷了花香的风，在辽阔的草原下，埋葬着死者的魂灵——将她包围。
对刀剑抱以爱意，如同将“生”托付给死神，即便他们具有人类的形体，被赋予与人相近的感情。
产生爱情的同时，人类本能地渴望被爱，那君也不例外。而从宗三左文字身上，似乎暗示了这里的刀剑也会产类似的渴望。如若渴望得不到回应，极端情况下，就会暗堕，从而引发过激行为。
但是刀剑……真的懂得“爱恋”这种心情吗？就算听宗三左文字说了些像是表明心意的话，那君也依然认为那不过是器物对主人的忠诚，以及希望使用者关注自己的执念罢了。尽管他说的“不愿与他人分享”确实非常接近“爱情”的特质之一。
而不论怎么看，歌仙兼定都毫无这种征兆。
为什么偏偏……
那君想象了哥哥看怪物一样的神情，不禁轻叹一声，起身向书房外走去。
“你去哪里？”歌仙兼定拿起写好的告示，跟了上去，“让我和你一起，这里时常有刀剑玩闹，又受伤可就头疼了。”
“我会避开的。”那君下意识离他远了点。
“避不开的时候也是有的。”歌仙兼定说着，扶了正下台阶的那君一把，没想到立刻被她闪开了。
“干嘛突然碰我，有点……吓到了。”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歌仙兼定露出“事到如今在说什么啊”的表情，刚要说话却被打断了。
“我去江雪先生那里，很快回来，别跟过来。”说完那君急匆匆地走了。
“喂——”想起还有未完成的工作，歌仙兼定没有追过去，“那么匆忙，究竟是什么事……？”
江雪先生啊……平时，不都说去小夜那里的吗？
那君跟逃难似地跑到左文字兄弟的住处，那里只有江雪左文字在，另外两人不知去向。
江雪左文字见她上气不接下气，便招呼她坐下。
“万事急而不得，且待心静，潮红褪去，再一样一样说来听也无妨。”
“潮、潮红？”那君捂了脸，果然有些发烫。
天哪这……太可怕了，为什么要让她意识到这种东西？事到如今？！
“你好像……在懊恼什么呢。”江雪左文字斜眼看她，接着说，“是那家伙的事吗？”
那君现在脑子里考虑的都是怎样避免因私情而失态，被这么一问，心虚得不行，只得反问：“哪个家伙……？”
江雪左文字面色凝重起来：“原来不止一个啊……世间，果然充满悲哀，就连这里也不能幸免。”
世间……充满悲哀。
那君想起她来找江雪左文字的原因了，也想明白了他口中的“那家伙”是谁。她重重地吐出一口气，面向江雪左文字庄重摆出正坐的姿势。
“江雪先生，我将把宗三左文字的事情，全部告诉你。”
江雪左文字面无表情地注视了她一会儿，然后回过身，仍旧面向庭院坐着：“我听着。”
于是那君向他讲述了前前后后发生的一切，包括她是如何强硬地把宗三左文字带出阴暗的房间，又是如何忽略他的心情辜负他的期待迫使他走上毁灭的道路，还有由此带给小夜左文字的伤害。每当想起这些，她就心痛到无以复加。最后，那君深深地伏倒在地，请求江雪左文字的原谅。
她等到的，是长如轮回般的沉默。
江雪左文字规律地拨动手中的佛珠，始终目视前方。前方有一方花圃，暗堕宗三左文字的出现让它销毁殆尽。前一日那君领大家刚播下新种，过不了多久又会长出朝气蓬勃的鲜花了。
“真是无情啊……”他不知为何感叹，然后才想起跪伏在一旁的人：“请起。”
那君直起身子，不知所措地看着他。
江雪左文字握起她的右手，问：“还疼吗？”
“只是这样的话，不疼。”
江雪左文字盯着她右臂的某个点，问：“你喜欢……我弟弟吗？”
“我喜欢大家。”那君想起歌仙兼定，但她暂时不打算让任何人知道，“但是我不想忘记宗三。是我……让他变成那样的……！”
又是一阵沉默。
江雪左文字放开她的手，说：“我无法来原谅。”
那君猛地抬头。
“不该由我原谅。”他补充道，“有资格原谅你的，只有宗三。”
“……说得……也是呢。”伤口好似又痛上一分。
“他大概……从来没有怨恨过你。”江雪左文字抬手，食指在那君右臂刻有纹身的地方隔空点了一下，说，“他甚至不曾想到……自己在你心中占了一席之地。”
“江雪先生……”
“世间已充满悲伤，倘若连你也被悲伤吞噬，这里只怕会变成丝毫希望都寻不见的深渊。”江雪左文字闭上眼，几秒后睁开，才又说：“哪怕只是为了降临在这悲世的刀剑，不要驻足于过去。祈祷吧，为他们，为所有遭遇不幸的人。”
作出来见江雪左文字的决定的时候，那君一再告诫自己一切已经过去，不可以哭。但是听到他用听起来冷冰冰的语调说出如此温暖的话语，她还是忍不住哭了出来。像最后一次释放，像真正的、全身心的解脱。
对不起，宗三。我，要向前走了。
那君再次见到了宗三左文字，在混沌的梦境中。他颓丧地坐着，周围有一座无形的牢笼，禁锢了他的行动，也消磨了他的精神。无数模糊的人影从他面前经过，有人偏过头瞧他仍继续往前，有人停下来，与同伴交谈几句后大笑着离开。宗三左文字对所有注意到他的人投以渴望的目光，最后都渐渐失了神采。再后来，人影不见了，牢笼消失了，他还坐在那里。黑暗攫取了一切，他静静地呆在原处，双目注视半空中某个点。终于，在他热切的期盼下，黑暗中出现一个光点。光点在空中浮了一会儿，像是招呼他一般跳动一下，然后向前飞去。宗三左文字懒懒地起身，跟着光点不急不缓地行进。很久很久，光点带领的方向上只有单调得仿若没有尽头的黑暗。但宗三左文字毫不怀疑，盯着光点，跟它不知疲倦地走着。
“不要去了宗三，来我这里吧！”那君忍不住喊道。
宗三左文字像是没有听见，兀自前行。
“宗三——”她又喊道，喊了好几道，可是始终得不到回应。
她的声音无法传达。
她什么也做不了。
一股引力将她从宗三左文字所在的地方吸离开。
“不，不——！”
那君拼命想要往他那边靠，但是他的身影越来越远。
“宗三！宗三——！”
宗三左文字顿了一顿，似乎终于听到了她的呼唤。他缓缓转头，目光的落点确实在那君身上。
那君拼尽全力呐喊，却再也发不出一丁点声音。她张开手向他示意，也无济于事。宗三左文字如同僵木般面朝那君的方向直直挺立，对于她的疯狂和崩溃视而不见。就在这时，光点闪烁起夺目的光，宗三左文字像突然看清前方哭喊的是谁，眼睛亮了起来。
“——”
他说了什么，但是听不见。
所有的声音都被无边的黑暗吞噬了。
宗三左文字又说了几句话。他看出那君听不见，却并没有放慢语速，而是接连吐出难以破解的语句。最后他微微一笑，一字一句地说——
对、不、起。
右臂忽然起了异样的感觉，又痒又疼，仿佛有数不清的小虫在里面翻滚、蠕动，密密集集，小口咬噬血肉。它们咬破血管，钻进去，随血液流动，去往全身各处。
惊惧中，那君醒了过来，她第一时间拆开白布查看右臂的伤。伤口愈合程度不甚理想，但并无异样，她总算安下心来。
一个人影靠近门边，紧接着传来歌仙兼定的声音：“主人，你没事吧？”
为了随时照顾那君，歌仙兼定搬到她的隔壁。这么迅速赶来，一定是方才那君房里的动静惊扰到了他。
“进来吧，我需要你帮忙换药。”那君说。
“请待在下取来药箱。”说着门口的身影隐去了。
那君趁这段时间换上浴衣，留出右肩至右臂的部分。尽管如此，取了药箱入来的歌仙兼定还是不自在地把目光放在地面，不敢造次。
药一直由歌仙兼定换。他极少做这种事，少到那君以为他不懂医疗之类的事务。但是打从一开始，她的伤就由歌仙兼定护理。对那君来说，这是非常不可思议的体验。被心仪的刀剑精心呵护，实在很容易让人产生错觉。更何况，在噩梦之后，在她心生向某人倾诉的情况下，歌仙兼定的存在，几乎轻易就击碎了那君的心防。
“我……”那君开了口，又止住了。
“怎么了？”歌仙兼定一边专注包起伤口，一边问。
那君却没有继续了。等他换完药，她才补救似地说：“我想多躺一会儿。”
歌仙兼定整理完药箱，说：“没问题，今天的工作就交给在下，你好好休息吧。”
“等一下歌仙！”那君叫住他，他离去的背影在某一瞬间叫她想起梦中追随光点而去的宗三左文字。
歌仙兼定回身，低了眉眼，道：“是。”
“你能……陪我一会儿吗？在这里。”
对方显然没有料到她会提出这样的要求，讶异地抬头，正对上那君注视自己的目光，他即刻触电般偏过头。
“你先躺着，我马上回来。”
歌仙兼定踏得地板“嗒嗒”响，出了卧房后用一种难以言喻的力道飞快地拉上门，不过他本人看起来完全没有意识到这点。他放好药箱，向刀剑简略交代了一日的任务后，才又回到那君的卧房。
那君还坐在那里等他。
“居然等着吗，还真是每次都做出让人无法理解的行为啊。”
歌仙兼定服侍她躺下，正坐一旁安静地陪伴。
他没有看自己，想让他看这边。
——对啊，来，叫他看看。
“歌仙……”
“嗯？”他低头看她。
——很好，接下来，尽情倾诉吧，你的心意。
“我……喜欢歌仙。”
歌仙兼定一愣，然后微笑起来：“我知道，我也喜欢你，大家都很喜欢你。”
——啊……不是呢，你啊，被拒绝了。
——真可怜呐。
——现在你该懂了吧，不被回应的无望，望不见未来的不甘。
——宗三左文字的心情。
睡意袭来，模糊了歌仙兼定的面庞。
——我可以，理解你。
——与我……融为一体吧。
脑海中，光芒四射的记忆被黑色的气息一点点浸染。那君立于黑暗空间的中心，彷徨而无力。
有人来到身边，抓住了她的手。
那君回过头去。
“宗三……？”
宗三左文字像是即将落泪一般悲伤地看着她，不停地重复那君在梦中听过的话语。
对不起。
对不起。
对不起……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第16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