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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少年郎(第四章) ...

  •   高高竖起的木杆,直直耸入天际,杆顶一颗金球如隐云中,越过一市二坊,金球斜斜对住春明门城楼上飘举飞扬的旗帜,金球日光下闪耀刺目,旗帜遥遥却不过是青空处一抹黑点,两点成线,堪堪距了小半个长安城。
      少年左手持弓,右手勾弦,目随箭动,箭随心转,银光闪闪的箭头与前臂拉成一条直线,他呼吸平和,架箭从容,塌肩舒胸,准星松松对着杆顶金球,忽而手指一张,清喝一声:“着!”弓满而张,其力甚大,碧羽小箭嗡然作响,一路刺破空气,迅疾若流星飞电,一霎进出射穿金球,羽箭破球而出依旧势头不减,披荆斩棘飞上春明门,终于在极远的云际消失不见。
      当真是:箭发如飞电,觑高低无则偏,正中宾鸿,落在蒹葭不见。
      “好!”
      一旁的教习与仆从俱发了声喊,连天价喝起彩来,少年以手遮额,翘首向春明门方向望了望,众坊相连,天边云气翻滚,眼见熙熙攘攘却什么也望不见,他掷弓于地,极为扫兴:“日日练这假把式,有何意趣?”
      “公子单箭射穿高杆金球,已足表非凡,又何必郁郁不乐。”
      少年抬袖遥指春明门,一脸倨傲:“春明门城楼旗杆,原是练箭的绝佳场所,何以表哥宁让我在家练这假靶子,也不许我靠近半分?”
      老仆知道自家少爷向来骄纵,颤颤巍巍道:“小祖宗,长安城门乃是天子最后一道防线,那是何等的肃穆庄重,威严紧要,城楼上的旗杆更是象征着猎猎长风永葆于我汉家江山,若是教你一箭射穿了,可是杀全家灭满门的罪过。”
      “你也不必拿话唬我,”少年一张白玉小脸绷得紧紧,“今日没心情,不练了。”
      老仆见他不再舞刀弄枪,倒松了一口气,忙呈上温水浸湿的手帕,少年净了手,往嘴里丢两颗糖炒银杏果,甜味冲淡苦涩只余淡淡清香,随之品一口清茗,醇香甘洌,世俗之意顿消,鼻端忽闻阵阵花香,原是墙边种下的一丛秋菊,俱是名贵品种,不知何时竟至花期,争奇斗妍,盛开如锦绣。
      少年边走边辨认:“这是十丈垂帘、西湖柳月,那是绿牡丹和雪珠红梅,这一品叫什么来着,我忘记了。”
      “公子,这是凤凰振羽,花瓣伸展若凤翼,故此得名。”
      少年粲然一笑:“此花寓意甚好,待我移下几株送进宫去,给姑母赏玩。”
      他在庭院里转了一圈,又吃了几颗银杏果,觉得极为无聊,模模糊糊中似乎听见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他精神大振,拉过老仆的手臂,兴奋道:“程老,你听见有人喊我么?”
      “没有没有,老仆没听见。”
      “那是您老耳朵背,不灵光啦!”
      少年兴冲冲地往外赶:“谁人如此大胆敢在殷府门前叫嚣,正巧碰上小爷我心情不好,今番有一个算一个,管教他吃不了兜着走!”
      老仆暗暗叫苦,这小少爷就是个混世魔王,不知道又要生出什么事来,他忧心如焚,只好一步连三步随即跟上。

      “殷北云,殷北云,快出来!”
      “别叫了,殷北云怕了,怕得躲在府里不敢出来啦!”
      “哟,那这不成缩头乌龟了嘛,想不到文采输于旁人,连胆识也缩成芝麻粒儿……”
      一群人爆发出一阵大笑,笑声惊起枝上的鹊鸟,一高挑少年看着年纪较长,着紫绸圆领袍,足踏金丝小靴,轻摇折扇颇为自得,道:“长安世家第一公子,闻名倒是如雷贯耳,只是躲在府中扭扭捏捏不肯相见,怕不是徒有虚名欺骗世人吧?”
      他话音刚落,就听得身后一声嗤笑。
      “这有人舌灿莲花,就有人满嘴喷粪,一群大男人唧唧歪歪地聚在别人家门口大放厥词,敢情是无处可去,无事可做,都成了一窝丧家之犬吗?”
      “你……”紫衣少年满面怒容,殷北云从容走下台阶,目不斜视,屈指轻敲另一个少年的胸膛,不无戏谑:“好你个杨文德,出息了啊,敢领着一群人到我家门口闹事,你干脆改名叫杨缺德算了。”
      杨文德后退了一步,他有些怵殷北云:“谁跟你拉拉扯扯的,我们不过是来提醒你别忘了之前的赌约。”
      殷北云转转眼珠,扫视了一圈来的这几个人,除了杨文德,其余的人皆是眼熟,但却对不上姓名,不过众少年都是衣绫罗缠玉带,非富即贵,世家子弟无疑,他虽不屑与庸俗纨绔结伴而游,又极厌恶条条框框繁文缛节,但身在其中,也由不得他狂放肆意。
      杨文德见他迟迟不语,便有些恼:“我跟你说话呐,你不会是想赖账吧?”
      殷北云白了他一眼,猛然想起三月前歌楼之上他确实许下过赌约。
      巧月十五,平康坊名妓玉娘赠长安公子殷北云诗歌一首,玉娘歌舞双绝,为南曲第一,艳名在外,但素日性格怪癖,清高自傲,从不轻易以青眼示人,此番忽然主动赠诗示好,一时轰动长安。按照平康坊的规矩,得美人垂青,需和诗一首,独上歌楼,以赴佳人之约。
      这种机会可遇而不可求,平康坊内佳人,并非全然以色侍人,姑娘们各有规矩,胸中文墨腹中韬略不输男子,玉娘为其中佼佼,更不是一般的庸脂俗粉,交好殷北云,也并非为了绮艳情事,不过是仰慕文采,但求会面谈论切磋。此种意思,殷北云省得,旁人却未必晓得。
      歌楼会那日,夏晚丝雾蒙蒙,高楼起平湖,琉璃映彩灯,长安一百零八坊尽收眼底,光耀璀璨,若星辰倒灌入城池,玉娘十指纤纤,方奏毕一曲琵琶,便见杨文德领了一班纨绔冲上楼来。
      殷北云自有名声在外,论起文采武功,十个杨文德也及不上一个殷北云,只是少年人心浮气躁,又都是一般的高门子弟,岂能真输了势头,眼见殷北云得美人青睐,风流蕴籍名满长安,那些不服气的谁还能坐得住,便纠了一干人众,浩浩荡荡来搅乱这君子之交的风雅文局。
      这一群人来势汹汹,玉娘是见过大阵仗的人,倒也不怎么害怕,只是到底微贱之身,不欲得罪贵人,其惴惴难安之态,实也堪怜。殷北云知此事全因自己而起,若放在平日,对付杨文德这种纸老虎易如反掌,只是今日红颜在侧不愿唐突,便与杨文德订下了三千金的赌注,为玉娘解围。
      “当日说好的,世家擢文的大考,你若无力拔得头筹,便是配不上这长安第一公子的名号,自然也有负玉娘姑娘的垂青,到时你就要心甘情愿奉上三千金,这话是你说的不是?”
      “是又如何?”
      殷北云自负高才,区区礼部擢选压根不放在心上,自思只要略费心力,首位还不是手到擒来,故而也未深思,只盼着能解玉娘困厄,便轻易许了三千金之诺。
      杨文德见他承认,哈哈干笑了两声,道:“是便成了,如今礼部发榜,你却并非榜首,有道是愿赌服输,还不快快将三千金双手奉上。”
      “你说什么,那榜首是谁?”
      “自然是萧国公世孙萧懋,”那紫衣少年方才被殷北云抢白,好一阵郁郁不乐,此刻冷哼一声,“那才是风采卓绝,温文谦和,不像某些人,一门子的德不配位。”
      他话里有话,殷北云心头火起:“你什么意思?”
      “呵,内庭有梁妃,外朝有萧懋,我看这殷侯府,也是气数将尽了。”
      杨文德听了这话也觉得过分,阻止道:“赵子驹,咱们只是来要钱,怎么扯上后宫的娘娘……”
      “啪”,一道软鞭混着衣衫裂帛之声响起,赵子驹痛得几欲跳起,一条衣袖从中断裂,露出胳膊上一道新鲜血痕,他一个愣怔,指着殷北云破口大骂。
      殷北云提着软鞭,双目炯炯戾气大炽:“你说一句我就抽你一鞭子,皮痒痒就尽管骂。”
      赵子驹目眦欲裂:“你这小儿也忒嚣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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