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蛮荒三年》妩言

1、吃饱饭

　　柴小二蹬着小短腿在超市找妈妈，经过色彩斑斓的水果区，终于在粮食区看到了正在挑选大米的妈妈。

　　四岁半的小男孩向年轻女子伸手要抱抱，奶声奶气地喊着妈妈妈妈，惹得看着米价的老人忍不住看了一眼，哟，多像年画娃娃，一个白白嫩嫩小胖墩。
　　真好。
　　这米价也好，让娃娃都吃的饱。
　　现在的娃娃再也不会挨饿了，真好。

　　妈妈抱住柴小二，轻声询问他怎么不跟爸爸一起看图画书。
　　柴小二撇嘴，生气地指着姗姗来迟的爸爸，妈妈定睛一看发现爸爸捧着手机，在张望周围找人的间隙还不忘在手机屏幕上比划着什么。

　　娃娃环住妈妈的脖子，吃吃地笑，说：“妈妈，我偷偷来找妈妈，爸爸玩游戏不理我，我不想看图画书了。”
　　无意听到小孩子脆生生的控诉，看完米价老人笑眯眯地转身，迈着轻快脚步离开粮食区，连白色发梢都洋溢着欢喜，往超市出口那走去。
　　娃娃才不管擦肩而过的老人，认真地管亲爹要说法。
　　柴小二掰着手指头数数：“爸爸已经十页图画书没陪我看了，回家了要赔我一根雪糕，一天一根，爸爸不能吃，雪糕都是示示的。”

　　爸爸柴米游有些慌里慌张避开妈妈天晴云的爪子，从她怀里揪出柴示，气得声音都变了：“不就是不陪你玩嘛，一溜烟就跑了，待会爸爸妈妈找不着你了，哭了怎么办？”
　　小胖墩两只手抓一起，扭扭捏捏，说的也是，如果爸爸哭了还要哄好久。
　　每次爸爸被惹哭都要他来哄，哭得像只癞皮狗，找个地方趴着一抽一抽的，妈妈总是笑眯眯地看热闹，哎，小孩子真难，还要哄大人。
　　“爸爸，你不许哭，我就是想妈妈了。”柴小二知道自己做错事了，委委屈屈的狗狗眼，眨巴眨巴的。
　　“爸爸的雪糕都是宝宝的了，噢，当爸爸太可怜了，到时候可不可以让爸爸吃一口，就一小小口。”柴米游摆着一脸不开心的夸张表情，柴小二盯着爸爸，傻乎乎地信以为真，嘟着小嘴巴想了想，艰难地点点头，脸蛋上白里透红的肉肉颤了颤。

　　妈妈笑眯眯地看着父子俩，闹了一会又和好，指使爸爸把大米带去称重。
　　柴小二好奇地抓了一把米，比自己爪子白，有一些细细白末粘着，特别是把爪爪深到米堆里那种感觉，不知名的满足感通过一粒粒大米热情地凑过来挤着手心手背。
　　妈妈看到了不认同地把小胖手抓出来，拂去小手上的米粒，说：“示示不乖，把手手塞到米堆里面是不对的，如果有好多小朋友把脏爪爪放进去，妈妈煮一大碗白米饭给你，你会开开心心吃下去吗？”
　　“可是妈妈，米堆里面很舒服的呀，我的手手不脏。”虽然这么说着，柴小二还是举起短短的肉爪子内疚地摸了摸米堆，心里面悄悄说对不起。
　　小胖墩的动作让天晴云心里柔软得一塌糊涂。

　　爸爸在母子俩后面一边听着对话一边偷乐，之前在图书区，自家这娃娃看图画书不安宁，老是嘚吧嘚吧没完没了，问的十万个为什么让他这个大人都觉得头皮发麻，实在忍不住才避劳就逸玩起了手机，没想到小孩子气性这么大，自个儿去跑去找妈妈。
　　幸好有人提醒小孩跑了，沉迷于手机的柴米游才回过神来，追上自家小短腿。

　　挑选好商品的妈妈把购物车交给游戏被迫中断闷闷不乐的爸爸，护着小胖墩穿过人群。
　　“回家咯！”柴小二欢呼雀跃，拉着妈妈的手就要去买喜欢的玩具和图画书，经过图书区的时候一不小心碰掉了一本封面画着像树一样大的稻穗，稻谷下坐着一位和蔼可亲的老爷爷，有好几个小朋友围在老爷爷身边，似乎在听老爷爷讲故事。
　　妈妈看着小胖墩，没想到小胖墩居然捡起这本图画书，抬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妈妈：“妈妈看它，我梦到过！妈妈！我梦到过好多好多稻谷树！我喜欢这个！”

　　妈妈抱起娃儿，温柔地讲了关于稻谷梦的故事，柴小二最喜欢听妈妈讲故事了。他们的故事让小孩子听起来总能找到喜欢的地方，比如柴小二心心念念的稻谷树在哪里。
　　“稻谷不是树长出来的，是水稻长出来的，水稻们喜欢在田里跟风一起玩耍。”妈妈回答。
　　“妈妈，水稻是什么？”柴小二又好奇起来，原来风不仅跟云朵玩，跟树叶玩，跟风车和气球玩，还跟水稻们一起玩，有一点点神奇。
　　“水稻小时候像小草，长大了在田里绿油油一片，风凑过来给它们讲丰收的故事，风夸赞水稻头顶的小花很漂亮，然后它们听了风的话，害羞地鞠躬感谢，开始穿上金黄色的衣服，农民伯伯来了，看到稻田里的水稻成熟了，可开心了！”
　　柴小二听完眼睛一亮，开始闹妈妈：“我要看水稻！”
　　妈妈连连答应，从手机里面找出水稻的视频给他，警告到：“待会回家了不能玩手机了，示示今天玩手机的机会用完了。”
　　“嗯！”柴小二自信满满地点点头，抓着手机好奇地看着视频里真正的水稻，虽然没有动画片好看，但是他依旧看得津津有味。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柴小二还没看完他的水稻视频，一辆酒驾的车子意外撞到了他们的车上，妈妈来不及护住小孩，就在车的翻滚下撞到脑袋昏死过去，柴小二被破裂的碎片割裂瞬间毙命。唯一清醒的柴米游的腿被压断了，他再疼也要爬出车，把自己妻儿带出来。
　　在路人的帮助下，柴米游和妻儿刚远离车祸现场十来米，撞翻的车接连爆炸。酒驾司机很遗憾被压着短时间无法快速援救出来，连累几个热心肠要救人的路人被爆炸波及，万幸只是受了点轻伤。

　　柴小二还没死，只是抱着昏迷的妻子和没有心跳的儿子痛哭不已的柴米游不知道。

　　车被撞翻的时候，柴小二还没反应过来，就一阵疼痛袭来，让他放下了手中抓住的东西，撞击的声音好大，他在迷茫中看到妈妈震惊的眼神，来不及疑惑地喊妈妈，他就眼前一黑陷入无穷无尽的混沌……

　　直到柴小二在暗无天日的混沌中，被逼迫着找一线生机，柴小二才在另一个时空里伴随着剧痛出生。
　　小婴儿被拍了拍后背，口鼻呛着的羊水顺着哭嚎的眼泪吐了出来。

　　“恭喜沈娘子呀，是个男娃娃，健康着哩。”奇怪的乡话嘈杂着，柴小二被收拾好了放阿妈怀里喝奶去了。

　　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柴小二都是在浑浑噩噩中醒了吃喝拉撒睡，直到修复好穿越时空裂缝受到重创的灵魂和精神。

　　柴小二是分家小柴家第二个儿子，头几年收成好，柴小二养得白白胖胖的，成了小柴家里最受宠的乖崽子。因为柴小二乖巧可爱，长得比福气娃娃还讨人喜欢，姨姨婶婶们都乐意抱一抱，掐一掐小包子脸蹭福气。柴小二被抱着还笑呵呵的，不哭不闹，乐得婶子们稀罕得不得了，家里小零嘴啥的都能拿出来逗柴小二玩，最后都进柴小二的腮帮子里头嚼了，看起来吃得格外香甜。

　　大小柴家在柴老爷子死后分家不对付，大柴家大姐姐嫁到镇里头当时员外续弦，就把大柴家一大家子搬到镇上去住了。
　　小柴家有五个姐姐，柴阿大排行老六，只是男娃娃要单独拎出来排行，小儿子柴小二就叫柴小二。
　　大抵是刨土讨食的阿耶见过酒楼里头的小二，那一个个精练跑腿的，面善机灵之人，是能吃饱饭的模样，便给了自家小儿取了这么个名。
　　后来大小柴分家，再也指望不上大柴家能心甘情愿把小柴家的孩子塞人到酒楼当小二。
　　柴小二还是继续叫柴小二了。
　　村里有头有脸的人得大柴家大姐嘱咐，也没做什么落井下石的事，避开小柴家也是可以的。乡学不敢惹时员外，小柴家的又不可能有银两供孩子进村学，就这样让柴示顶着柴小二的名当大名了。

　　因为大柴家举家搬迁到镇里去了，只剩下分得家里一堆次田和老宅的小柴家，留在老宅守着田地忙忙碌碌，看老天脸色赏饭吃。
　　虽然苛捐杂税依旧多得恨不得把这些老耕牛一样的劳碌命榨干，但是只要有奔头，还能活得动，没人敢有那大逆不道的念头。

　　天愈发旱了，税收依旧苛刻，朝廷不见赈灾口粮下来。蝗灾来了一趟趟，饥饿的人们抓了吃也没撑过多久，越来越恐怖的饥饿，口粮越来越少，小柴家当家的也舍不得把女娃娃男娃娃卖了。
　　哪怕柴小二头几年养的白白胖胖，现在还是挡不住这世道，饿成了头大身子小的黑丑小崽子。生而知之却又不是很知的柴小二再懂事也受不住这委屈。

　　家里粮没了，地里农作也枯旱到成了蝗虫的食物，地里野菜草根被挖完了，村里混混饿得死盯着小柴家的一头老牛和娃娃们，只等柴家大人不防备拿了去饱餐一顿。
　　柴小二捂住嘴巴哭着躲在一堆柴后面，看着双腿浮肿的阿爹脸色麻木地挥舞手中骨刀，一声一声地砍在案板上。
　　那是家里饿死的老牛，顶家里两壮丁的老牛终于还是没法活下去了，村口的河床干裂，好久没下雨了，干旱到枯草都被饥饿的流民扒光了，没有吃的，动物没了活路，人也快没了活路了。

　　蹲在柴房门后的柴小二非常非常怀念，那个时候，那个美好的世界。
　　白花花的大米和琳琅满目的商品越想越让人垂涎欲滴。

　　在很饿的时候，委屈的柴小二又想爸爸妈妈了，只是再没有爸爸妈妈了。哪怕柴小二心里面清楚，不久的很久之前，他名字叫柴示，小名叫小二，上幼儿园小班，妈妈叫天晴云，爸爸叫柴米游。
　　“希望爸爸妈妈有新的宝宝，旧的宝宝……就不能陪爸爸妈妈了，柴小二会很想很想爸爸妈妈的。爸爸妈妈再见了！”

　　柴小二喊着阿耶和阿妈，让他们不用艰难地把口粮分给他。
　　“阿耶阿妈，我不饿，吃那么多了，饱了！”
　　枯瘦如柴的小黑手捧着舔得光可鉴人的碗，笑得傻傻的。
　　鬓角斑白的阿耶皱着脸笑了，看着大大小小孩子们枯黄的头发，挨个儿摸了过去，他哑着声说：“我们都要吃饱，才能有力气活着找到下一次吃食。”
　　阿妈揭了眼角的水渍，把自己碗里的吃食匀了大半给阿耶，干涸的声音也满是坚定：“大家都要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