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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2、碎玉之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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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送燕檩策马远去的李承霖冷静得不似他。
漫长冬夜等来了天破晓,原地定身一整宿的李承霖与东边的朝阳背道而行,僵硬麻木的躯体踏过燃烧殆尽的篝火炭渣,步履阑珊走向马车,每一步都感觉天旋地转,分明怒火中烧,却不知如何发泄了。
痛!全身都痛!
没能踏上马车,腹部突如其来的绞痛使得李承霖脚下踩空,一旁的北野谨言赶忙将他护在怀中,误以为他的难受是因为站了一晚上受了风,匆忙喂下驱寒暖体的药丸后,命令随行侍卫快马加鞭赶回幽州。
邰塳仔仔细细察看一番,一道方子都没有写出来。
除了喂李承霖每日都用的旧汤药,他给李承霖开的都是止痛与安眠的药。
谨言慎行两兄弟虽然质疑邰塳的方法,但是也想不到更好的办法了,李承霖日日夜夜都在喊疼,疼得打滚的他命令邰塳让他安眠,邰塳只能听命。
止痛药都加了几倍的剂量了,还是无法缓解李承霖的痛苦,已经不能继续增加了,哪怕喂了能够让人沉沉睡去多日的药,昏睡中李承霖的身体还是无法抑制的发颤抖动,他的疼痛没有缓解的迹象。
十天后,药效散去,苏醒过来的李承霖死死抓住邰塳的衣衫,对他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我知错了,我回长安!”
逃不开,躲不掉,亡魂失魄般的在这幽州与死了有何不同?
李承霖的救命稻草在眼前,还是在长安?他自己都分不清了。
头晕脑胀,人影重重,不过是脑海里响起了李承光将邰塳安排入从云卫时特意说过的事,不过是记起秦城之乱后李承光做事总是会让邰塳留下,不过是想到李承光说过这副躯体是他的要好好爱惜。
爱惜?李承霖恨不得立即毁掉。
于是乎他抓着邰塳的手越发用力,仿佛手中的衣衫是李承光。
再三劝慰也无济于事,不肯放手的李承霖被邰塳无奈的扎了一针后又幽幽睡去。
略整衣衫,邰塳在片刻思考后,命北野谨言带着所有在幽州的从云卫暗中返京。
此话一出,当即遭到了代行亲卫总领一职的北野谨言的反对,“邰参军不会不知殿下的吩咐,不能将所有从云卫撤出幽州府邸。”
北野慎行与亲卫在为李承霖更换衣衫,邰塳的视线落在李承霖身上那些鲜妍赤红的花纹上,“以前是说要监视着燕国太子,现如今看起来没有那个必要了。”
“不要去猜测殿下的想法。”北野慎行抬眼不屑道,“猜不中。”
“如果你二人都不同意,我确实没法子,小小参军,人微言轻。”邰塳一笑,故意感叹,“为难啊!拗不过兄弟齐心。”
“呵!”兄弟同心四个字北野慎行素来嗤之以鼻,邰塳的话里话北野慎行并未放在心上,边为李承霖脱袜,边说道,“我不同意兄长的话,自然也不认可你。”
邰塳颇为无奈的两手一伸,指着东边破天荒的吐露了实情:“殿下的封地选在幽州还不是为了那个燕国太子,你们兄弟二人难道不想殿下的封地在你们祖籍云州?这么多年了,你们二人还没弄明白殿下的心思?真以为殿下喜欢燕国太子不成?换你二人是燕国的皇储,殿下也会像对待燕檩一般对待你们!说句实话,真要等下去,也不是如今等,殿下的身体不比从前,愈发虚弱了,你二人到底是殿下的弟子,当真看不出来殿下已经等不下去了?”
“我们明白殿下的心思,可是——”北野谨言被弟弟打断了话语。
“如今走了,盘算多年的谋划岂非到头一场空?”
北野谨言闻之点头附和:“无功而返不是殿下的脾性。”
“此话不假。”邰塳张开手,示意他们不要着急,“二位还是被殿下护的太好了。”
北野兄弟俩看了对方一眼,屋中的气氛凝重了。
北野谨言凝眉片刻,走过来帮着北野慎行将李承霖放在榻上躺好,出声打破了寂静:“算了罢,殿下怪罪我一人承担,还是殿下的身体更重要,一场空就一场空。”
“反正是死,还是我来罢。”北野谨言不出邰塳所想的话语权当一次试探,邰塳不假思索的从随身携带的文节符匣子背面取出藏匿多年的金制令牌,“不带殿下回京,秦王也饶不了我。”
众人在看清令牌上所刻的文字后,不约而同的倒吸口凉气。
不大不小的令牌中央镌刻着:奉正从云典任禁卫辅正司参左执官辅正郎。
“原来你是秦王的执官。”负责照看焚香的男人在看到令牌后,压制怒火的脸都扭曲了,他口中吐出的每个字都似被狠狠咀嚼过。
察觉男人突如其来的反常,北野谨言微微摇头,示意他不要出声:“庚书!”
换做旁人或许北野谨言还有威慑的能力,可惜祝庚书一向只对李承霖和胥傲真的话唯命是从。
“是谁害得殿下落此地步!你们都忘了不成!?”祝庚书愤然起身,在众人难以置信的目光中将邰塳手中的令牌夺了过来,举着令牌,失望至极的扫过在场的亲卫,忽然之间,又发疯似的把令牌重重砸在地上,“把殿下逼上绝路的人又何必猫哭耗子假慈悲!”随后,祝庚书指着邰塳,怒斥道,“狗都知晓只认一主,两边摇尾,你连畜牲都不如!”
祝庚书另一只手指尖飞快抵上邰塳的喉头,冰凉的薄刃惊得邰塳冷汗直冒,不敢轻举妄动,“话不必说得如此难听,我虽为秦王执官,但是我来还南王身边却只负责完成一个任务。”
“老实交代秦城之事你是否参与?”
北野慎行说着,淡定走近,亲卫随之抽刀将他们三人包围住,待到取走邰塳傍身的兵器,绕着邰塳走了一圈,确认没有威胁后,举手示意他们不必担心,于是两位亲卫上前反擒住邰塳的手臂,彻底压制住了邰塳,而北野谨言面前的亲卫则退至其身后,挡在了李承霖榻前,被亲卫围住的人变成了四位。
倒不是意外亲卫的举动,毕竟他们一向以护卫李承霖为首要任务,邰塳紧张的看过亲卫们面上的表情,强装镇定的问道:“你们早知我的身份?”
“非也。”北野谨言拾起地上的令牌,一边端详,一边思考着什么,说道,“内贼难防,不如说实话,免去皮肉之苦。”
“并非内贼。”邰塳打死不认自己是内鬼,解释道,“秦王将我安排到还南王身边是为了照看小殿下,你们也知道我是于太医的关门弟子,而且针刺与食疗的本事我自认为只有师傅一人在我之上。我在殿下身边多年,也是尽心竭力,何谈内贼,某问心无愧!秦王殿下亦然!”
“呵!”祝庚书揪着邰塳的衣襟冷笑道,“问心无愧!整个天底下只有秦王最不配问心无愧!于奎的弟子心里怕是没有医者仁心四个字!”
“你们都误会秦王了,秦王殿下他……”邰塳一时之间突然发现自己最多也只能说出这句话,每个人看待问题的看法总是不同,至少在邰塳的眼里,秦王没有说过一句假话。
听到邰塳欲言又止,那无法往下诉说的解释,北野谨言将他脸上细微的神情看在眼里,说道:“你表露身份,有违秦王之意。”
闻声,邰塳抬眸望向北野谨言,抿唇片刻,又看向他身后,竟有些黯然失色。
“小殿下当初被太医院判了死刑,必死的人,能救回来,却也彻底伤了根本,何况小殿下自幼体弱,更是雪上加霜了。倒不是妄自菲薄,我虽懂九针之术,如今确也束手无策,这些天的尝试都在一次一次印证最坏的结果,我无法断定疼痛无由的小殿下能否熬过此冬。”
此言一出,如同给在场所有人判了死刑,北野谨言下意识将手中的令牌攥紧,或许是亲兄弟自有灵犀,北野慎行回眸瞥了一眼兄长,意识到不对的他抱臂说道:“所以你坚持回京有何用?秦王府中的神医还在不成?”
邰塳一听,脸色越发不好了,面如死灰的他眼神中带着几分惊慌,怔怔开口说道:“或许罢……”
“或许?你没有思量,或许!”北野谨言听出他确实瞒着一些事,便叹了口气说道,“殿下现今的身体不适合出行,听说师祖在云州边境,遣人去寻,好过让殿下舟车劳顿奔波劳累,殿下怎么经受得住几个月的路程。”
“师祖岂非你我能寻到?”北野慎行不可思议的说道,“半年前来信说在云州,半年了,师祖怎么可能还在云州?就算找到了,非一时半会之事!”
“我知此事。”陷入无解之境,北野谨言扶额说道,“殿下不能饮酒,身侧也无知心,忧愁难以排解,自然心郁神焦。”再三思索,北野谨言走到弟弟的身边,将令牌递到了邰塳面前,“那日燕郎与殿下决裂一事,你我也明白与以往不同,不如……”
多少是自以为是的想法,十三岁就跟着还南王,北野谨言见过许许多多出现在李承霖身边的人,到最后,能像隋隐与燕檩一般在李承霖心里占有一席之地的人屈指可数。
而燕檩又与隋隐不同,燕檩一番言行,皆与李承霖所想背道而驰,怕是一向不吃亏的李承霖的碎玉之举就是他曾经明确说过的下下策——得不到就毁掉。
燕檩已经被李承霖视为弃子。
无法料见他的报复,却也明了不必再将过多精力放在幽州了。
此时的首要是李承霖的性命,所以曾救得李承霖的秦王若有法子,只能一试。
明面上李承霖表现出对秦王的厌恶人尽皆知,实际上,还南王害怕秦王,恐惧至深。
世上只有秦王一人能让还南王闷声吃大亏了罢!
“或许邰参军的提议值得一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