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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国难家愁 ...

  •   7月团场的天,阴沉沉的,铅色的云厚重的积压着,似是蓄势待发要倾盆而下,疆美一身素衣,斜靠在殡葬房的门口,无声的抽泣的看着灰蒙蒙的天。
      原来人是可以被气死的,疆美的母亲赵秀英的音容还维持着最后一刻的不甘和愤怒。从医院到殡葬房,母亲的神情一直徘徊在疆美的脑海里。
      疆山和父亲从外面买了点纸钱和香回来,两个人都沉静着,赵秀英的死对于他们来说,突然而仓促,从来没听说过,吵架能把人气死的。
      疆美一眼瞧见了疆山,那眼睛里似乎有一种无名之火,疆山看见眼睛红通通的妹妹,嘴巴嘟哝着,踌躇着正准备说些安慰的话。疆美二话不说,走上前去,眼睛瞪着疆山,上来就是一巴掌,并说到:疆山,你给我记住了,从今天起你不再是我哥,别用你那可怜的眼神看着我,赵秀英是我一个人的母亲,我的!
      当场的亲戚都愣住了,被疆美蛮横的语气和那铮铮的一巴掌,包括疆美的父亲。一时,殡葬房里只剩香在继续燃着,伴着时有时无的抽泣声,烧着纸钱的火星子肆意的吞噬者现场有些尴尬的气氛。
      疆美父亲怔了一下,随即给了疆美一个大耳瓜,这一个的力不亚于给疆美打疆山的那一巴掌。疆美愣住了,看着父亲,抽泣着问:为什么?
      其实连夏卫国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葬礼的气氛让他有点想逃离。他说着:都是一家人,什么你的我的,给我好好的。
      疆美虽然最怕的就是父亲,但她依然用红肿的眼睛瞪着疆山,像是疆山是他的仇人似的,就那样冷笑着继续说“我的母亲因为你气死了”(中间因为哭泣大吸气着继续说)我的父亲还要因为你打我,如今(中间因为哭泣大吸气着继续说)连我的父亲都偏向你,我---恨你。说完就跑出了殡葬房,谁也拦不住。
      原本还在思考疆美突然而来的暴怒的疆山,因为一句“我恨你”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疆山的父亲对着亲戚说着,小孩子不懂事,有些接受不了。转头向疆山:疆山去和秀英说说话吧。
      疆山悠悠的走到母亲的遗体前,对着母亲的遗体跪着,1.83的他已高出遗像好多,显得有些突兀,随即他磕了三个响头,上了三炷香,说了好久好久。

      对于疆美来说,一切都像一场梦,一场想要醒来的梦。从殡葬房跑出来的她,漫无目的走着,走到哪里似乎都有与母亲在一起的回忆,太痛苦了,走着走着,脚似不听使唤似的,来到了团部的外婆家。推开门,瞧见外婆正在给葬礼帮忙的人做饭,在烧火,外婆瞧见是她,问她吃饭没。她看着外婆,在昏暗的灯光下,外婆穿着围裙,头发花白,脸上的皱纹似乎比以前更多了,一瞬间疆美的眼泪又忍不住了,她赶忙给外婆说外婆我想一个人安静会,也不等外婆说啥,一个人跑到了房间里关起门来。她不知道的是在她来之前她的外婆李娟娟,正默默抹泪,一个母亲失去孩子,和一个孩子失去母亲一样痛苦,谁也没有办法去感同身受。
      记忆控制不住的席卷而来,疆美躺在外婆的床上,眼睛直愣愣的盯着房梁。安静时别人的话,就像是抓不住的空气一般,左一嘴,右一嘴。
      “秀芳要不是因为护着疆山,估计也不会那么年轻就走了”
      “疆山也是,打工就好,谁让他跑到打馕店,好一番误会”
      “谁说不是呢,现在好了,误会解释清楚了,可秀芳不在了,可惜啊,可惜”
      “你说好好的打馕生意不做,干嘛故意往馕里面加马尿”
      “秀芳也是性子太急了,别人说说是疆山是同伙,她还信了,非要证明不是,好好说就行了,这把自己给…”
      “哎,你听说没,疆山好像是捡来的,听说还是维族”
      “啊,他不会真的配合他们在馕里加马尿了吧”
      “这样看来,疆美真可怜,估计她还不知道疆山不是他亲哥哥吧,这亲身母亲这样护着外人,她也真的太可怜了”
      ……
      疆美不想去想,可这些声音就像是驻牢在空气中的钉子,拔不出来。其实疆美很早就知道疆山不是她的亲哥哥,母亲在她小时候隐晦的说过,而且哥哥的眼睛那么美丽。
      尽管那是她和母亲之间的秘密,可她恨,为什么是哥哥。她守着这个秘密很久很久了,她不想去拆穿,不想看见哥哥脸上的哀伤,她已经把疆山当成了她的亲哥哥,也许是比哥哥还要亲的关系。可哥哥,母亲,她还是选择了…

      燥热的午后,父亲夏卫国带着疆山下地除草,母亲赵秀英带着小疆美在渠道旁洗衣服。小小的手撮着自己的小衣服,学着妈妈的样子。小疆美的手拿了点洗衣粉,在衣服上撒均匀,用两只手交互着撮着。这时水里有一只斗虫随着水冲下来,小疆美并没有注意到,她依然认认真真的洗着衣服,没有什么能打扰到她。她把衣服放到水里,准备把泡沫冲掉,在她准备抬起来的时候,斗虫正好随着水纹爬到了衣服上,小疆美看见衣服上有个花花绿绿的会动的东西,大声叫到。
      “啊,妈妈,快救救我”随即撩了衣服,跑到妈妈身边,抱着妈妈的身子。
      赵秀英瞧见了被小疆美摔在石头上的小衣服笑到“玛里,你还怕斗虫啊,你不是天不怕地不怕吗?”
      “妈妈…”小疆美快哭出来了。
      赵秀英笑了笑,走到石头边,拿起了小衣服,她准备把斗虫摘掉的,想了想,蹲下来对疆美说“玛里,来,你看这只斗虫”。随即,她让斗虫爬到自己的手上。
      “你看它不咬人”
      小疆美怕怕的说“妈妈,你骗我的,快拿开”说着往赵秀英背后躲。
      “玛里,妈妈从没有骗过你对不对”
      小疆美怯怯的,走到妈妈身边,伸出一只食指,在斗虫身上戳一戳,斗虫感觉有人动它,头往小疆美这歪了一下。
      “你看它在冲你打招呼呢,他说你别动我我不舒服”赵秀英引导着小疆美,把手连着小疆美的手,让斗虫爬过去。
      “妈妈,有点痒,我感觉它在动”。
      “玛里,要记得这种感觉,这是生命的感觉”
      “什么是生命呢?它在动就是生命嘛,妈妈,你说这只斗虫也有妈妈吗?”
      “肯定有的。”
      赵秀英想了一下对着疆美说到。
      “这只斗虫之前也有妈妈,肯定是贪玩跑出来玩被小渠道的水冲过来了,冲着冲着就把斗虫冲到了咱们这,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妈妈,我能留着它嘛”小疆美奶声奶气的说到。
      赵秀英想了一下说“那夏疆美,我们来约定一件事,好不好”疆美知道一旦母亲不叫她小名,叫她的名字的时候,要不就是她做错事了,要不就是有啥重要的事要说。
      “嗯嗯,好呀”。
      “你的阿力哥和这只斗虫一样,小时候贪玩找不到妈妈了,但他很幸运,遇到了咱们,咱们要好好保护阿力哥,对吗”。
      疆美有点糊涂,“妈妈,你不是阿力哥的妈妈吗?”
      赵秀英笑着说道“好孩子,我是阿力母亲,永远都是。像这只斗虫一样,阿力遇到了我,我是他的母亲”。
      ”“嗯,我一定会好好保护哥哥,像这只斗虫一样,以后我就有斗虫哥哥了”。
      后来,斗虫因为离开了自然的生存环境没过几天就死了,疆美难过了好一阵子。

      “妈妈”疆美呢喃着,把自己蒙在被子里悄悄抹泪。
      疆美的外婆李娟娟站在门外,端着做好的饭菜,听着里面抽抽搭搭的声音,她心里也不好受,可所有人不是都从这个阶段过来的吗,经历生生死死,磕磕碰碰,没人可以逃过自然规律,就像她年轻时一样,死了的人不会再爬起来聊天说话,可活着的人不能总沉浸在失去亲人的痛苦里,他们还要吃饭睡觉过日子。
      李娟娟深呼一口气,敲了敲门,说到:
      “好玛里,给外婆开个门,咱们先把饭吃了,人是铁饭是钢”。
      夏疆美从被子里出来,泪水还挂在眼角,她拿手胡乱擦了擦脸,是啊,外婆是母亲的妈妈,外婆失去了孩子,和我失去了母亲有啥不一样呢。疆美整理好自己的情绪,下床收拾好开了门。
      一顿饭吃的凌乱,难以下咽的是悲伤的情绪。

      比家愁更悲伤的还有国难,国难是家愁的导火索。
      6月初哥哥疆山高考完,准备在伊宁市打工等疆美一起回团场。疆美想着等高二期末的考试结束,估计要一个月以后了,让哥哥先回去帮爸爸干些农活也好。
      疆山和疆美所在的高中,是四师各团场拔尖的学校。每年招收的多是四师各团场的拔尖的孩子,学校有小学部,初中部和高中部,疆美疆山在团场上的中小学,只有高中是在农四师一中上的。
      这次疆山高考估的600分,在年级是可以排上名次的。班主任问他想报哪所985或者211,疆山表示只想上军校,实现爸爸的梦想,也是他的梦想。小时候他的身体处于亚健康状态,爸说他小时候生过一场大病,只要在家爸就拉着疆山疆美使劲干活,每天起来还要跑步。他们在地里干活的时候总能看见直升机在头上盘旋,每当这时,夏卫国就和他们说他起的遗憾。
      “你说就差那么一点,不就是背有点驼,怎么就给刷下来了,干农活的谁不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说完还要望着直升机露出向往的神情。
      也许这是大男人之间的情怀,每次只要有直升机,疆山和夏卫国就从开始看到,一直目送到它成为一个黑点。疆美和母亲很无语,直升机拉慢了他们干活的节奏啊。
      疆山自高考后,就在团部找了点事做。原本他和疆美计划的是像往常一直帮父母下地干活的。哪知父母不同意,夏卫国说,你们长大了,不能再让你们趴在地里,我们算是一辈子都献给这片土地了,你们还有希望,出去做事吧,去经历点社会也好。赵秀英也表示赞同。于是夏卫国就拖朋友帮忙,在团部超市里给疆山找了份事做。
      也许世上真的有梦想成真的事,6月底班主任电话通知夏卫国疆山高考成绩的时候,夏卫国正在地里浇水。607分啊,那不是军校铁定跑不掉了。夏卫国迷彩裤挽到膝盖,脚上的雨鞋因为浇水沾了好多泥土他也不管,从连队里骑着小摩托一马子奔到团部。
      疆山在门口给超市卸货,超市里放着周杰伦的《说好的幸福呢》,疆山穿着白色的体恤,带着深灰色的围裙,把车上的货物一箱一箱背出来,挪到超市负一层的仓库里。夏卫国把摩托车停到路边,从路对面走过来,疆山背上正扛着一个大箱子没瞧见父亲。夏卫国瞧见疆山,原本激动的心情被疼惜取代。世上没有哪个孩子的父母愿意孩子在外面吃苦,可不迈出家门,不尝尝生存的艰辛哪知珍惜,疆山从小在地里干活,不说是行家里手,也算能吃苦,耐打磨。
      “阿力”夏卫国叫了一声。
      疆山从仓库上来,看见父亲,傻乎乎的笑了“爸,你咋来了。”
      “来看看你,啥时候下班?”
      “卸完货就好了”
      “那我等你”
      “爸在这边坐会”
      疆山把夏卫国领到平常夜市的座位上。其实夏卫国来是想着直接让疆山不干了,现在知道了高考分数,马上疆美快回来了,在家多陪陪亲人。又看着疆山,心理有点矛盾,马上快出去上学了,出了家门,就是社会,多锻炼点也好。
      夏卫国告诉疆山疆美来电话说期末考试完就可以回来了,疆山也说等疆美回来就把团部超市的活辞了,马上就可以团圆了。赵秀英把家里从里到外的收拾了一下,宰了两只鸡,托疆山在团部买点猪蹄子,疆山知道疆美最喜欢吃猪蹄了,在团部菜店买了些,尽选又大又肥的,还买了些卤料,让爸带回去。疆美最喜欢吃猪蹄子,疆山喜欢吃大盘鸡,每次逢年过节这两道菜都少不了。赵秀英忙活了一天才把该收拾的收拾了,这就到了6号。
      赵秀英和夏卫国买了点小灯泡,那种会一闪一闪变颜色的那种,栓在院子里的葡萄架上。
      “秀英呐,你在家吗?”突然,隔壁的张姐隔着墙对着赵秀英喊。
      “哎,张姐,啥事”赵秀英应和到。
      “我家的到团里办事,看见你家疆山被派出所的带走了,不知道啥事”张姐有些担心的说到,“你还是去团部看看吧。”
      “好的,谢谢你了张姐”
      夏卫国和赵秀英,放下手头的活。夏卫国开着小摩托带着赵秀英就往团里赶。
      在路上,赵秀英对夏卫国说“早说了,都高中了得给他买个手机吧,马上就出去上学了,没手机这出事了都不知道”。
      “这次回来就给他买”夏卫国说到。
      到了团部,他们直奔派出所。
      “警察大哥,我家孩子夏疆山发生啥事了?”赵秀英急切的问道。
      那警察瞅了一眼,问“你是他的谁?”
      “我是他妈妈”
      “他现在不适合见家长,案件正在审理,你们明天再来吧”
      “会咋样啊,具体撒事,你知道吗?”
      民警看他们担心的样子,说“我们接到举报,打馕店把掺了马尿的馕卖给了群众,有人见你家的孩子经常和他们接触,现在正在调查,你们也别太着急”
      赵秀英有点着急的瞧着夏卫国说“你说,咋办啊,卫国”
      夏卫国一时也无措,但他知道秀英性子急,就说,“秀英,我在这里再问问情况,你去看看妈,妈离团部近,别让妈也着急。”
      赵秀英在回去的路上碰见了连队里的熟人,聊了两句,谁知那人的孩子在乌鲁木齐上学,今天新闻上说乌鲁木齐发生了□□事件,而且在学校附近,那人联系不上孩子正着急着呢。赵秀英和他说起疆山的事,一听疆山可能参与团里的“马尿事件”,那人急了。
      “平常看着疆山挺老实,看不出来啊,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啥人嘛,还往馕里加马尿,良心被狗吃了。”
      “你这话我就不爱听了,啥叫良心被狗吃了,我和你说我也不确定,就和你打听打听,你别冤枉人啊”
      “谁冤枉你了,你说你孩子是不是在派出所,警察为啥抓他,肯定是犯事了才抓啊”
      “别胡说,无凭无据的,你凭啥说我孩子犯事了”赵秀英急了,紧紧的抓住那人的手。
      “你看原本乌鲁木齐好好的,都是被你们这些人搞坏的”
      “你啥意思,什么叫我们这些人!”赵秀英本来就是急性子,听人这么一说,更急了。
      那人也不示弱,捉着赵秀英的手,两人开始撕扯。路上的行人看见了,赶忙把两人拉开,劝说一阵后,赵秀英呕着气回到了娘家。李娟娟瞧见秀英面色不对,问了句,赵秀英刚准备回话,就一头栽到了地上。李娟娟喊上隔壁邻居立马把她送到了团医院。
      此时的疆美在回团的路上。原本6号早上进行分班考试,正考着学校的广播突然响起,通知全体学生能回家的回家,家在团场的赶紧坐车回团,学校不留一人。
      在回宿舍收拾东西的路上,舍友小林和疆美说“你听说了吗?乌鲁木齐昨天发生了□□事件,死了好多人,我姐在学校都不敢出门”
      “不会吧,你咋知道的”疆美问道
      “我听我姐和我电话说的,我姐在乌鲁木齐上学,她的学校离那里就很近,现在学校都被保护起来了”
      “所以咱们学校让我们回去各回各家,各找各妈”疆美调侃道。
      “你还别说,现在待在家里,还是挺安全的,只要不出门闲逛,应该不会有事”
      疆美听着,手上的活不停,几本该带的书,几件换洗衣服,一个书包也塞的满满当当的。
      告别了舍友,疆美从学校去四师客运站,一路上隔50米左右就有三个武警背着抢。
      怪紧张,不知道里面是不是荷枪实弹的,疆美这样想着。
      路上遇见了好几个一个团的,疆美和他们一起坐着班车回团场。
      刚回到外婆家,就听到外婆家隔壁的阿姨和疆美说,妈妈去医院了。
      “去医院了?为啥”
      “不知道,你赶紧去看看”

      这才有了开头那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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