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名客栈》青见见

36、欢喜阁

　　暖香销融，红帐拖地。

　　昏黄的烛光里，狐九嘴唇轻抿，小心翼翼地扶地起身，努力地避开会牵扯到伤口的每处肌理，但，白皙的背上遍布鞭痕，如一朵盛放的紫红合欢花，稍动一下便会牵扯满背的裂口，狐九疼得小口倒吸冷气。缓缓披上寝衣，小步走至榻前，双腿分跪，腰肢直挺，前额贴地，动作虽慢但做的行云流水，赏心悦目。

　　良久。

　　就这样跪着，背上灼烧般的疼痛无时无刻地牵动着狐九的知觉，同时双腿传来久跪的麻木感。狐九难耐地动了动身子，却使得好不容易适应的疼痛瞬间加剧，疼得狐九直发抖，瘦弱的身子不禁晃了晃，而又立即挺直脊背。

　　“主人—”狐九畏怯地开口。寂静的室内，只凭双耳感受着上方榻上喉间滚过液体的细微声响。

　　自知方才的举动坏了主人定下的规矩，狐九不得忍下极致害怕带来的恶心感，再唤：

　　“主人”。

　　酒水倒入酒杯发出清脆的声响。

　　一会儿，响声停歇。

　　“说”，低沉的男声带着几分慵懒适时响起。

　　“奴—奴—奴方才动了”，狐九磕绊地说道。

　　嘴唇轻嘬杯沿。

　　片刻。

　　“那，去吧”，男声道。

　　“是！”终于得了结果，狐九微微喘了口气，不安地心总算定了下来，于是双手撑地缓缓站起，然后躬身行礼，退至右侧的屏风后。

　　“哗啦”，衣物滑落在地，狐九沉入浴桶溅起一声水花。“嗯哼—”闷哼不由从咬紧的牙关漏出，这一晚先是一顿鞭打，再是静跪，又因乱动坏了主人定下的调教过程中非指令不可乱动的规矩，此时多加了热水浴的惩罚，惊惧、疼痛，为了今夜侍候主人而要保持身体洁净，故一日未食米面荤腥，狐九虚弱的靠着桶壁。
　　任，将将凝结的伤口，在热水的刺激下再次裂开，狐九死死地咬着唇，没有主人的吩咐，不敢再动，任水将伤口一遍遍地冲洗、发胀。

　　王辉，狐九的主人，东耀四大世家之一王氏这一代的秀杰，举杯横卧榻上，视线聚焦于前方的屏风上，绢纱制成的屏风隐约透出其后小奴孱弱的身影，直挺着，没有一丝晃动。

　　带着金镶玉扳指的大拇指叩击小几，“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急促而杂乱。

　　王辉闭眼敲击着，感受着，是此时狐九的心跳......

　　“疼？”

　　听声，看去，就见王辉已端着酒杯出现在屏风一旁，斜倚在柱子上。

　　多年的调教，惩罚，早已让狐九将主人的喜好铭记于心，印刻进每一个举动中。如此，双眼泛红，柳眉蹙起，面上敛去痛哭换上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主人，阿九好疼”，撒娇地说出现下的真实感受。

　　“疼？”

　　下颌被抬起，眨眼的工夫，王辉移至狐九的身侧，一手搭着浴桶边缘，一手抚弄着狐九的面庞，扳指划过狐九柔软的肌肤，停留在唇边，拇指微动，捻过丰润的圆唇，将被狐九咬破的唇上沁出的血珠，抹成一道鲜红，为苍白的面容平添一分艳色。

　　狐九知主人厌恶他在调教中喊疼，但最最最忌欺瞒，于是顶着主人含笑的目光，努力克制自己发抖的身体贴近主人，娇气声道：“阿九疼。”但愿被主人偏爱的这副娇弱模样能唤起些许怜惜。

　　“乖，这是惩罚”。王辉温柔地说道，如给抚慰尚未断奶的幼狐般手掌摩挲着阿九毛茸茸的脑袋。

　　狐九顺从地抬起头，水润的双眸扑簌簌地与王辉对视，随即移开，小宠一样地甩动脑袋，蹭着主人的掌心。

　　“够了，出来吧”。约莫一盏茶的时间，王辉启唇说道，然后转身走向美人榻。

　　终于......搭在桶边的手瞬间垂落水中，难熬的终于过去了，狐九心中默默长舒口气，见主人走远，不敢再耽搁，立马翻出浴桶，披上衣袍。

　　将将系好衣带，便见，主人已将披散的长发用金冠束起，狐九赶忙上前，捧起美人榻尾半委地的宝蓝金纹团花大氅，双臂展开在空中画出半圆，金纹随之反射出熠熠光辉。

　　“主人”，狐九嘴唇蠕动，按往常来说主人这时候该先让自己侍候沐浴，然后用些点心，今晚就歇在此处，可，为何现下要走？是奴今夜犯了错，惹得主人不悦？还是......狐九很难不去想，自打二十四年前主人救下出逃欢喜阁失败而遭受责打的自己，自己便跟在主人身边，这些年，在这欢喜阁中，甚至在这白下城内，从未听过王家公子王辉有其他的知心佳人，所以是不耐了吗？

　　王辉见自家小奴怔怔地揪着自己大氅两襟项链的金链，不由眉头一皱，“怎么？”

　　“我只有主人，这世上我只有主人了”，狐九想着，若是没有了主人.......狐九不敢再想下去，于是迷茫地看着王辉，随着本心紧紧贴住他。

　　见小奴不停地蹭着自己，王辉双眉舒展，颇为享受阿九此时的亲昵，小宠偶尔使些小性子倒不在王辉认定的调教规则之内，他要的奴隶是生动的，既要害怕他施予的疼痛，偶尔也要会伸出利爪，用磨平的爪尖轻轻地挠主人几下，调教是互动的过程，一味的惩罚和顺从很容易让他和小奴都失去乐趣。

　　“怎么？”王辉声音放缓，再问。

　　狐九收紧掌心，依偎在王辉怀中，轻声问：“主人这就要走？是阿九伺候的不好吗？”语毕，晶莹的泪珠不住地滚落。

　　居然？“看来最近给予阿九的奖赏有些不够呢。”王辉如是想，扯起一抹玩味的浅笑。

　　“怎么，舍不得？”

　　“是！”

　　本是一句略带安抚的调笑，不成想，眼前的狐九，胡乱地擦去眼角的泪水，真诚而又坚定的回答了王辉的话语。

　　王辉这才偏正头，正视眼前之人，乌黑的眼清澈见底，却嵌在一对细长眼中，眼尾飞翘自带丝丝媚意，相较二十余年前初见时懵懂的幼年狐九，如今，久居欢场、浸yin于脂粉酒色当中，已然脱变为勾人心弦的狐族少年，举手投足、一颦一笑皆是风情，不愧是妖族中最擅魅惑的一族。

　　“过两日日我便要启程去天道盟参加百杰试炼，听话，等爷回来”，头一次，莫名的，王辉将自己的行程讲给狐九听，说完，王辉不觉一惊，想要换上严肃的神情，但，看着阿九，不知为何，心突然的一软，抬手，再次摩挲他的脑袋。

　　“听话”温声说道。

　　“主人.......”

　　惊喜盖顶，主人竟然同自己解释离开的原因，这是狐九从未得到过的待遇。虽然他常为主人的调教而疼得哭泣，但是从未想过拒绝。自从主人将他包下，让他能够衣食无忧的在这欢喜阁生活下来，一段段记事起流离失所、被人殴打、饥荒失措......的记忆不断浮现，最终停留在那个冬天。那时的他法力微弱还不能掩饰身为妖族的外貌特征，成日顶着一对狐狸耳朵。在大多人的眼里，这个顶着狐狸耳朵的孩子是个妖怪，是个有别于人的异类，是最适合人人厌恶、欺凌的对象；但是在某些人眼里，这是一种另类的乐趣，是一个新奇的玩意儿。这样的孩子只有某些癖好的顾客才会钟意，所以市面上的价格格外的低。反正这孩子也是人贩子在一荒山里捡的，根本没花什么银钱和气力，便在欢喜阁管事妈妈买苗子的时候算个凑整一百两的零头半买半送了出去。

　　其实那不是一座荒山，那是狐九一族的领地，只是，狐九一族在与其他狐族争夺领地时失败了，被他族抢走了整个族的财宝，摧毁了山里的聚灵法阵。所幸族里长老拼死杀出一条血路，将族长最年幼的孩子——狐九藏在山腰的一枯木内，在弥留之际变回狐狸原身堵住树洞，这才让狐九渡过了来到人世的第一个寒冬。待小小的狐九依靠长老尸体散发出的灵力化为六七岁孩童爬出树洞，映入眼帘的便是一片萧条。然后就遇见路过的人贩子.......

　　起初来到欢喜阁，还是幼童貌的狐九满心欢喜以为自己终于有了一个安身之所。然而，来到的第二日清晨，在他清扫后院竹林小径时，瞧见两个高大的奴仆抬着一床缎面锦被走过，直到如今狐九还能回想起当时的场景，为此他做了好几年的噩梦，就在奴仆经过狐九的时候，狐九看见，里面裹着一个年龄和他相仿的男孩，乌青乌青的脸，双眼紧闭，嘴唇两边裂开两道深深的伤口。狐九当场愣在了原地，还是奴仆恶狠狠的咒骂唤醒了他。自此以后，他陆续地从奴仆们，欢喜阁的姐姐们那里恶意的、善意的咒骂、提醒中理解了那个男孩的遭遇，也明白了这将会是他的未来，或许他的会更残忍。于是他想逃，逃离这个地方。在隆冬腊月的一个风雪夜他如此做了，但仅仅一个时辰就被抓回了。嘈杂的叫喊声里，他听到的皆是兴奋的叫好，好吗？活生生的一个人，也不能算人，一个异类被打死，是让客人们叫好的事？好像是如此的，在这个狐九从未看清的世界里。他蜷缩起身子，捂住耳朵，感受着身上的疼痛逐渐麻木，冰冷从背部开始蔓延，他好像要和整片雪融合了.......

　　就在这时，金线绣成的纹样在黑暗中闪闪发光。

　　狐九听见：“原来是只小狐狸啊，以后你就是我的奴儿了”。

　　从此，狐九有了存在的意义，感受到了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