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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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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皇后天生便富有几分威仪,家族的强大和自幼锦衣玉食让她周身带着令人敬畏的气场,这般金玉之骨仿佛天生就是为了配着这九尾金钗的。而一旁的长公主则衣着稍素,湖蓝的宫装少有刺绣,但仍可辨轻衣料上银织而成的暗纹,这样的巧工,虽没有过多金玉蜀锦装饰,却也知其身份非凡。
只见秦皇后摆摆手,举起酒杯道:“大家不要太过拘束,权当这是一场小宴。”
“娘娘说笑啦,孩子们哪里见得凤仪之姿呢。娘娘和我在这儿,哪有不拘谨的道理。”襄阳长公主在一旁打趣道,拿起团扇遮了半面妆,又轻摇小扇,点了点坐下宾客,“世家的姑娘们,真生得一个比一个水灵了。我看那,咱们先给小辈们腾腾地方才好,等着诗会开始了娘娘在来主持,这样也正好,先去避避暑。”
秦皇后颔首轻轻应下,二人坐了一会儿便匆匆离开。又是一行礼,众人才舒了口气,同其他女子攀谈起来。
“唉,不知一会儿太子殿下是否会来呢?”柳瓷吃了口茶,看向身边正趁人不注意意图一口塞下一整个透花糍的向意珍。
红豆沙馅儿的透花糍看起来格外的诱人,薄薄的糯米制成冰皮包裹其上,撒上些糖粉后再送去冰窖子里冻上一日。如今馅儿尚还凉爽,但冰皮已经十分软糯。向意珍刚刚将美味送入口中,两腮鼓鼓如同松鼠一般,听旁人这么一问,差点噎住。她绞着绢帕的手忙忙锤着自己的胸口,另一只手在案上摸索着杯子,好不容易拿到,杯中空空。
柳瓷看她这副慌忙的样子,只觉得好玩,便将自己案上的杯盏递给她。“你若不嫌弃——”话还未说完,向意珍便匆匆喝下,可算疏通了嗓子,忙忙张嘴吸了几口花香。
“我只说了一句,你为何这样?如临大敌一样的。”柳瓷掩嘴笑着对她说道。
向意珍将身旁人一拉,对着柳瓷的耳朵说起了悄悄话,又顺带拿团扇挡着让别人难以察觉。
“你知道!我今儿要不是阿娘逼我,我才不会来...我真对旁人无心呀。”向意珍话音刚落,便觉得自己耳根发热,仓促的低下头,只留弯弯的睫毛任其轻颤。这一切皆被一旁的柳瓷尽收眼底,她心中来了趣味,双手捂过向意珍双耳令其抬头,四目相接。
柳瓷认真一句,向意珍的如同羊脂玉的脸便变得粉扑扑的,好看的杏眸也没了着落,在眼眶里骨碌碌的乱转不知如何。
“我知道的呀,小圆的心不早已交给谢小公子了嘛。”
“你!!休要乱讲——”
几番玩闹过后便有嬷嬷前来通传,宫人鱼贯而入又引着众女向不远处的水榭走去。水榭内云雾缭绕,恍若阆苑蓬莱,精心挑选的花用白瓷瓶盛好围着水榭摆放。坐下后,远眺可见花园内百花齐放,扭头便是身后的红荷湖景,仿佛邀人入画。皇后与长公主上座后便同人寒暄几句,美味佳肴也一道一道的摆在向意珍与柳瓷眼前。原来这诗会同家宴是一起举行的了。
向意珍拉了拉柳瓷的袖子,轻轻言到:“说好了,你负责作诗我负责喝彩。我可没柳才女的才情,可我鼓掌却是数一数二的好。”
柳瓷笑了笑算是应下这方才压根没有提起的约定。
秦皇后将到场的世家女二人二人分为一桌,一桌则为一组,由皇后出题。觥筹交错之间,饮酒作诗已经有数轮,众人兴致正高时,便听小黄门在殿外通传一声,原是太子李如时到了。出其不意的是,与太子同行的居然还有翊王李如筠和谢双二人。
只见一年龄略小的男儿身后跟着两位意气风发的少年行至水榭内行礼。太子一身白金底游龙袍立于最前,十三岁的少年稚气未脱,行过礼后便急匆匆想向自家母亲分享今日狩猎的赫赫成果。而翊王李如筠则静静坐在一旁一言不发,看起来像是愣着。坊间皆传言,这个翊王是当今圣上最不得宠的儿子,按理说为先皇后所出,本应该是大魏朝的太子,却生不机敏,资质平庸。再加之新后即位诞子,秦家外戚正是朝堂新宠,这太子之位便与其失之交臂,更落得个流放边疆封地的下场。
午后的阳光刺眼,即使有纱帐遮挡,透进金碧辉煌的阁宇仍是晃人眼睛。向意珍借此便细细打量起坐在对面小酌果酒、沉默少言的谢双来。他一袭淡青衣袍,窄腰用白玉腰带束着,手执一墨竹折扇,尽显公子风流。有匪君子,如琢如磨。他性情教为清冷,一双眉眼如同无风的潭面,谪仙样的神情仿佛人间烟火同他毫无瓜葛。他不常与人交谈,更不主动说些什么,唯有皇后或长公主提及,他才微微抬一抬眉眼,思量片刻后说出一个恰好为止的回答。
谢双很白,看着有些文弱,可人人都知道面前这位有些病态的小公子最善蹴鞠,也怀有好剑法。
谢相是极其宠溺他的独子的,谢双要蹴鞠,他不惜大兴土木,为谢双建造一个蹴鞠场来。谢双幼时想学剑,他便花费重金从江湖寻来最有名的剑客为谢双传授剑法。
如此奢侈溺爱,也难怪百姓都说谢相平日奢靡,迷惑君上,是人人暗地唾弃的大奸臣。
诗会并未因太子的到来而戛然而止,而是又进行了几轮。多亏身旁有柳瓷这个善诗赋的才女,向意珍才能在专心偷看谢双之余好好对付眼前的那盘金齑玉脍。
生鱼片佐以橙子片,在玉碟中蘸些芥末后送入口中,鲜甜酸辣的口感一同在口腔迸裂开来,这是向意珍最贪的一道美食,几箸下去便顾不上风度,直到盘中空空才露出了些可惜的神色。
她蹙了蹙眉头直直盯着只剩橙子皮和芥末碎的瓷盘,小嘴瘪了瘪露出后悔的神色。早知道刚刚吃慢些,这一盘玉脍便能用的久些。
魏朝民风开放,即使是尚未婚嫁的男女在宴上也不必竖起屏风或帷帐相互遮挡,所以向意珍这般娇憨的小女孩样子,被坐在对面的谢双尽收眼底。
不一会儿,便有婢女又端来一盘新的金齑玉脍来。向意珍不禁腹中生疑,拉着小侍女便问。“这是谁送来的?按例不是每桌仅一盘吗?”
“这,这是谢公子送来的。他说方才瞧着姑娘爱吃,就将自己的那例也让给姑娘了。”
向意珍不禁一羞,耳根又不争气的开始发红,脸上也白里透粉,露出羞色。她匆匆抬眼一瞥,发觉谢双桌前那酥山已空了一半,心下了然。她推了推自己身前的那盘,趁没人发觉悄悄递给侍女。
“那劳烦你把这个给他。我瞧他爱吃,我喜鲜味,不太喜甜的。”
说罢,她忙拿起团扇,缩在刚刚领了夸赞坐下的柳瓷身后,偷偷笑起来。一双含水的眸子弯了又弯,透出点点像星熠的光来,格外的好看。
“啊,懂了。向意珍,看来今儿倒是没白来。”
少女娇俏,这般风景,并非谢双一人赏得。向意珍那样浸在蜜里的笑也被太子尽收眼底,他看着女孩落座的方向,不禁也脸红起来低头自顾自的笑着。突觉这般失礼,又以一杯酒掩盖刚才的惶恐。
而这样慌忙的“一见钟情”被座上的秦皇后尽收眼底。这便是秦曼喜欢坐在高处的原因,只有坐在高处,才能看的远、看的全。
广袖凤袍里的丹蔻甲轻轻拨动佛檀,她轻轻一笑,心中便有一块算盘。金钗在阳光的照射下愈发熠熠生辉,显得她一人光芒万丈。
或许,文国公府家的孩子,是个好姑娘。
诗会结束时已近黄昏,吃的肚儿圆的向意珍一步一挪,是被柳瓷和携春搀上马车的。眼见车帘放下隔断了旁人的视线,向意珍捂着绣帕连连打了好几个酒嗝,不胜酒力的她今日是吃得多喝得也多。马车像府中行去时,她摊倒在车内的软榻之上,摸着自己的肚子小声哭闹。
“呜呜...携春,我撑的慌。”
等她晃晃悠悠的步入自己房中,便再也难拾起方才的伪装,而是彻彻底底露出喝醉的狐狸尾巴,抱着携春开始自说自话起来。待向意珍沉沉睡下后已是后半夜,携春叹了口气,吹灭灯烛,走出房内。
距离诗会已过去几天。
今日,向意珍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了。
守在一旁的携春看她睁眼,连忙服侍着梳洗打扮。巧手的娘子轻绾青丝成髻,珊瑚钗轻轻点在一头乌发间闪着若有若无的光芒。御赐下来的江南春缎勾勒初长成的窈窕身段,轻纱的裙摆走起来就像翻飞的雪片一般。
贴好花钿对着镜子的向意珍满腹疑惑的拉了拉携春的袖子:“唉?今儿我也不去哪里,为何装扮的如此隆重?”
携春行了一礼,又给向意珍端上一杯晨茶用以清清昨日的酒气才缓缓开口道:“这是夫人的意思,奴也不太晓得。听说...听说今天有贵客前来,小姐准备好便去主屋吧,夫人在那里等您。”
向意珍更疑惑几分,细细思索时点头算是应下。等玉镯子带在手上,她便和携春一起前往主屋。
向府并未同旁边的谢府那般华丽,园中只是按着当年国公的喜好布置了些假山流水,花卉竹林。虽未有雕梁画栋的飞檐风采,但十分有雅趣,恍若人走进一处江南园林一般。
向意珍走过蜿蜒的竹林廊道来到主屋,却瞧着里内已有许多人影了。
“阿娘。”向意珍抬脚走进,掀开帘子,却发现今日向平章也在主屋内等她,“阿爹。”
向意珍微微向主座的二人行礼,却发现自家爹爹竟连早朝的朝服也未来得及换下。而王夫人却坐在向平章的下位,主位的另一边是一个白眉老翁,衣着华贵。
陌生人?却看得如此眼熟,倒是是谁呢?
向意珍低眉站在下首处,却听头顶传来一个尖细而沙哑的声音,声线中自带着一种谄媚。
“国公府真真养人呐,这才几年,千金出落得如此亭亭玉立了呀。”那老翁长叹一声,像是在感叹一样,再开口时便充满羡艳与谄媚,“怪不得...怪不得娘娘和殿下都如此喜欢呢。”
向意珍被一旁的嬷嬷虚虚扶起,人就如同被打蒙了一样,什么也没反应过来,什么也没听明白。她焦急的望向身侧的母亲,发现母亲的嘴角虽然挂笑,但眼神寒冷的如同冰霜一般。而上座处的向平章也看上去生人勿进,只淡淡的应下了那位老翁的“恭维”。
细细的看去,向意珍这才反应过来那个老翁居然是——
秦皇后的贴身近侍!
皇家的人,为何专程来一道向府?
此时那老翁轻哼一声,从袖中抽出一卷明黄,高高在上的眄人一眼,随后端着那尖细恼人的嗓子扯出一句如有雷击的话来——
“台院侍御史向平章,三品诰命夫人王应贞及其女向意珍接旨——”
向意珍双眼瞪得圆鼓鼓的,愣怔些许,完全失了礼数。王夫人与身后的嬷嬷见此,连忙拉着她的袖子按着她的脊梁让她跪地接旨。待那些冗长的官话从李公公嘴中说完,向平章颤抖着将那明黄双手接下,几番叩谢后,天家的使臣才从向府离开。
跪在地上的向意珍顺势跌坐,仿佛被抽了魂魄一样,双眼木木。杏仁眼轻眨几下,几滴豆大的泪珠从两腮滚落,洇湿蟹粉色的衣领。
此刻,她的指甲早已嵌入掌心,掐出两个月牙印来,嘴里只喃喃一句:“阿爹,阿娘...要怎么办,要怎么办?我不想,不想做太子妃。”
向平章挥落桌上茶盏,白瓷应声而碎。这位儒士还从来没如此盛怒过。他走上前去将向意珍扶起,又揉了揉她柔软的发顶,看着身边哭泣的妻子,深深叹气道:
“小圆,天命不可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