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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双生 ...

  •   01.

      “阳光好的日子,会觉得还可以活很久。”

      鬼童丸捉住鸟儿的翅膀,就像风捉住云彩,然后轻轻地往两边散开,云团就被分开了,落下几片雪白的羽毛。

      几根白色的羽毛落在你的根系。
      你不禁感到饥饿,于是红色的液体比滴落在泥土上的部分消失的更快。

      他垂眼看着你。看你细白的根,看你舒展的茎,看你微微打开一条缝隙的花苞。
      又看看那消失的血。

      于是流干了血液的云朵倏地飘落,落地的时候激起一点点灰尘,洁白的翅羽展开了一下,又收了回去。
      大概是因为风吧,你想。

      细细的根缠住了栖息在死亡中的鸟儿,你开始进食。

      “就像是今天。”鬼童丸说着,他蹲在你身前,一只手臂横在膝头,另一只手臂关节贴着弯折的膝盖,手指张开往前伸出一点,柔软的指腹轻轻碰了碰你,又自然垂下。
      “甚至感到有点喜悦。”

      你一向是不怎么说话的。而鬼童丸从一开始就知道,也不在意,因为他无所谓你有没有听,这些他不想对别人说的话,只是想说给你听而已。
      这种好像呼吸着空气一样理所当然的感觉是什么,他或许知道,或许不知道。谁知道呢。

      “昨天饿了一天呢。”他继续说,“因为老师出远门了。”
      于是便没有人给他准备食物。

      负责起居的仆人并不喜欢他,阴阳生们也是。
      或者更确切一点地说,除了老师,整个贺茂家没有喜欢鬼童丸的人。
      但他们没有这样的胆量,至少在贺茂忠行在的时候没有。
      只是在一次次的试探后,料定了鬼童丸不会说出口罢了。

      而鬼童丸对那些“同伴”报以虚无的态度,这些针对于他来说也无足轻重,只是喋喋不休的声音让人心生厌烦。
      “像苍蝇一样。”

      血红短发的少年浅浅地皱起了眉头,鼻翼两边的朱砂像撕开鸟儿时溅上的血珠,是非常亮眼的颜色。
      某种阴翳的情绪在他的眼底盛开,带着午夜花朵绽放的幽深。

      “一群腐烂的弱肉。”

      浮起的光影在面庞勾勒,他的表情沉的像死水。
      那鎏金的眼瞳里是什么呢?那眼睫覆盖的情绪是什么呢?那停驻在你身上的视线充盈着的是什么呢?
      你吞下一大口血肉,想,啊啊,声音也是没有起伏的。

      你褪去根系,向他展示光秃秃的骨架。

      “没吃饱吗?”他缓慢地眨了下眼睛,问,一缕血红色的头发勾在了脸颊边上,清瘦,垂下的额发在风中摇晃了一下,阳光触及眼眸,丝丝缕缕的暗色一下子炸成了跳跃的烟火。
      “可惜没有合适的猎物。”

      你伸出一条雪白的枝叶,松松地在他手指上绕了一圈。
      他低垂着头颅,好像垂下花朵的百合,早晨温暖的光线静谧地撒在侧脸,血红色的发梢似乎被稀释了颜色,亮起一点柔和的光。
      鬼童丸的表情在暖色调的阳光里显得温情动人。

      温情动人,你咀嚼着这个词汇。
      是阳光的原因吗?这种暖洋洋的表情,平和而不猛烈,出现在一向寡冷凉薄的脸上,简直——
      那个词好像有点太过分了。你想了想,悄悄把它换成了另外一个词。
      ——真是可爱。

      「哎呀哎呀」,但你还是忍不住的想要叹气。

      真可怜,真可怜啊,自己却一点自觉都没有。这么弱小的修罗鬼该怎么办啊?
      还自顾自的给自己加上枷锁。
      明明不适合做人,却偏偏装出人类的样子。

      赤发妖颜,红瞳竖目。
      是恶鬼的孩子,本性之恶,是人鬼二族皆不容的妖魔。
      世道如此。
      你觉得这些东西没有意义,可你的想法并不能改变他的处境。

      鬼童丸说:
      “再忍一忍吧,忍一忍,老师还期待着我。”

      那又怎样呢?
      你茫然的慢慢眨了一下眼睛,不明白他的想法。
      好处不可捉摸,坏处却是显而易见的。
      希冀是剧毒,会让刀锋变钝,会让灵魂易折。

      怀抱着这样愿望的鬼童丸变得弱小了。

      对你而言世界只有进食与睡眠,因为感官太过因为感官太过迟钝,甚至足以将名为孤独的烟雾排斥在外,因此无知且无求知欲,但即使是如此浅薄的你,都觉得他太天真了。

      恶鬼该怎么装成人类呢,总有一天会忍不下去的。

      “老师”、“你”、“我”,他喃喃地说着什么,但你听不太清了。

      你又感到饥饿。

      因为顺着你摇晃枝叶那无意识的、微不可查的力道伸到眼前的,瘦削苍白的手腕上,被其主人不慎爱惜地用尖利的指甲划开了几道血肉翻开的深痕。

      他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一样,神色甚至没有半分动容,呈现出一种可怖的安静。

      鲜艳的血液映衬着少年冷白的皮肤,是惊心动魄的美。
      鬼童丸本来就不是人类,就像红色原本不是一种癫狂的颜色一样。
      二者强求,都是扭曲本质。

      你莫名想到,他快要抑制不住自己的暴虐本性,折断血红的指骨,挤出胸腔里稀薄的空气,自己把自己弄的伤痕满身之后,也是这种表情。
      是艰难而曲折的忍耐,结局无法达成,收获为零的荒谬和空虚。

      因为过于深刻,比将自己给你进食还要频繁,这些伤口在皮肤上留下了消失缓慢的疤。
      贺茂忠行从来不会看见这些伤痕。
      能看见的只有你。

      而你每次看见,总有一种轻微的烦躁。
      就如同看见尸体在泥土中腐烂一样,温热的血液干涸凝固,骨肉腐化,那种令人不住皱起眉头的感觉。

      团簇的枝叶凝结出白光,你从掩映的花枝中探出雪白的面庞,仰起下颌,嘴唇张开,让从伤口汩汩流出的血液落入口腔。
      食欲被安抚的满足感细微地升腾。

      而单方面的叙述还在继续。

      “我觉得饥饿,又不想吃点什么。就出门四处走走。”
      “樱花开了呢,河流上下起了樱花雨,河面上铺满了粉白的一层。我望着樱花树,突然想起你还没看过樱花。”

      半妖的体质使得鬼童丸的恢复力异于常人。手腕的血口以非人的速度愈合,又被认真而用力地向两边划开,血液滴滴答答地流下来,贴着你鼻尖的空气散播着馥郁的香味。

      “等明天,后天,或者月亮满盈的时候,总之是花期结束之前,”
      鬼童丸说着,眼底清晰地映出你伸出手握着他手腕吮吸的白色影子。柔软的唇贴着翻开的血肉,贴着被割断的青色血管,像是一个亲吻。他似乎是想摸摸你苍白的长发的,但不知为何,最终只是颤动了一下指尖。
      但他依旧说了下去。

      “我带你去看樱花吧。”

      02.

      美是随着关系而千变万化的。

      小时候,你刚刚被他埋在这片泥土里的时候,他看着你的眼睛,脑海里映出了两块石头;现在,时间从幼年滴滴答答走到的现在,你的眼睛依旧是你的眼睛,他看着,却理所当然地认为那是两颗宝石。

      是他一点点打磨出来的,独一无二的宝石。

      鬼童丸习惯在你的眼里度过每个黄昏,或者偶尔阳光明媚的早晨。
      那时候世界是安静的,没有腐烂,没有颓靡,有时他看着天色,还能发自内心地说一句:“今天的天空真美啊。”

      层层叠叠的杀意像退潮的海水,心脏居然是平静的。
      大概是你太安静了吧。
      时间在你身边都静默无言。

      “鬼童丸。”
      你叫了一声他的名字。由于经常不说话的缘故,缓慢的咬字显得十分认真。

      鬼童丸抱起了你。
      他原本是靠坐在没有阳光的游廊拐角的,旁边没有挨挤的草木,只有自你身躯中钻出的花骨朵,以及雪白的发光的草叶。现下他将手臂顺着腋下圈住你的腰背,另一只手横过腿弯,就轻轻松松地把你从泥土里抱了出来。

      雪白的衣袖从草木中翻出,说不清是什么材质,柔软十分,微微发光的脉络在其中穿行,与其说是做工精湛的昂贵布料,更像是有生命的东西。
      你的脚尖离开了地面,长长的头发没有重量似的摇曳着,像花瓣被风吹动。

      你不会走路,也从来没有走过路。

      你是一株植物。

      想要去什么地方的话,就需要把根从泥土里拖出来,扎进可移动的生物身上,期间还要控制着最低标准的食物摄入,不然被寄生的东西会死的很快。

      当初你就是这么跟着鬼童丸来到这里的,并且因为身处阴阳师大本营的缘故,如果被发现下场会很凄惨,所以自那之后就再也没有吃饱过了。

      你需要血食。
      你的供养者如果没有找到足够的食物,为了保证你清醒的时间,他就会把自己给你吃。

      至于走路——最开始的时候鬼童丸还会尝试教你怎么走路,但就像天生没有没有这方面的能力一样,往前迈步的后果就是回归泥土的怀抱,两条纤细笔直的腿就像用来增加视觉合理性的好看摆设,站稳就是极限了。

      毕竟只是捕食器官嘛。诱饵总是缺乏行动力。
      但鬼童丸有时候似乎更需要一个外形相近的同伴……你不介意。
      那玩闹的时候就需要他来帮忙了。
      从蒙昧的幼年就是如此。
      一年一年,一年又一年。
      鬼童丸已经能熟练的把你抱起来了。

      他将你放在了游廊上,自己在旁边坐了下来。
      你们的距离很近,只消谁稍稍往旁边一侧,肩膀就会亲近地碰在一起,衣袖交叠,但因为建筑本身的结构,鬼童丸坐在一片阴影里,而你在温柔明朗的阳光下。
      你的长发铺在散发着陈旧木香的游廊上,末端的莹白骨朵稍稍舒张,面颊和指尖透着点亮。
      阳光明亮的好像要把你融化了。

      而你合拢双手,藏起什么东西的样子,肩膀靠了过去。
      “旦那。”

      “嗯?”
      他偏头看了过来,因为刚刚在发呆,此时有点茫然。

      你看见有两个你在他眼中微笑。
      不是生搬硬套的面具,而是自然而然的笑容。
      啊,你这才后知后觉地想,我在笑吗?

      思索了一会儿又觉得没有意义,你就将这个念头抛在脑后。
      袖口褪下去一点,露出鲜红的里衬和苍白的手腕,你将双手举到他面前。

      “是什么?”他问。

      是花哦。
      你打开手,掌根贴着掌根,十指旋转,指尖划开轻盈的线条,一株将开未开的花出现在鬼童丸面前。

      他眨了眨眼睛,捏起细弱的花茎,指尖拂过松松合拢着的白色花朵,开合的嘴唇颜色惨淡,说出的话也是没有颜色的。
      “快开花了呢。”

      是的。
      还差几个人。

      因为这几年来食用的都是些不起眼的动物,林林总总的加在一起,才勉强将你从含苞待放养到了这种半开不开的程度。
      并不是你喜食人肉,而是吃人比吃些小动物有营养多了。

      但你觉得人肉并不好吃,并且从零零碎碎的记忆力找出了告诉你人肉好吃的罪魁祸首。
      那时你比现在还小,连神智都不太清晰,估计是刚刚降生,就被一个一头白发的修罗鬼、不知道从哪带回来送给了他的妻子。
      他的妻子呢,那个有一头吃人红发的女人,她收到礼物时开心地笑了几声,那声音好像敲碎玉石一样悦耳。她把你种在了院子里,时不时就往你这里扔放干了血的尸体。
      那几年你的成长速度可比现在快多了。

      那只鬼被妻子支使着扔掉尸体的时候,唇角带笑,倚靠在堆积的骸骨上,好意似的把尸体撕的更碎一点,有一搭没一搭地扔到你旁边,慢慢地说:
      “小双生,人肉可是很好吃的呀。”

      骗人。
      你觉得他的口味真是差劲。

      美味的只有带有力量的血肉。比如鬼童丸。他的血是甜的,肉想必更加鲜美,继承了修罗鬼王血脉和妖力的子嗣,和他相比人肉当然不值得稀罕。
      但你不想吃掉他。

      至于为什么会生出这样奇怪又理所当然的想法,你也不太明白。
      只觉得,你大概是不想让他死的。

      ……真奇怪。

      花朵啊花朵,快点,快点盛开吧。
      等那时候,你就能摆脱食物来源对成长的桎梏。拥有更加强大的力量,能够自由地行动,器官一样的人形可以变成真正的身体……无论想去哪里都可以。
      春天是如此短暂,如今百花凋谢,你还想去看樱花。

      樱花。
      如此默念着。
      你的身影在深红的眼瞳中微笑,唇边漾出小小的梨涡。

      ……好饿啊。又饿起来了。
      唇齿在和牙关厮磨。

      03.

      鬼童丸的身上有着香气。

      安倍晴明碰了碰鼻尖,浅淡的香味在红白相间的衣袖拂过的空气中短暂停留。

      【很久以前,就在师兄身边闻到过这种香味了。】

      只不过那时若有若无,就像天边掠过的青烟;直到最近才突然变得稍稍凝实,聚拢起来,能够被狐狸的鼻子轻松嗅到。

      不像闻香活动中曾接触到的任何一种香料,这种味道比松木更清澈,比冰雪更纯白,是非常独特的香味。
      而且……仅仅是残存的一丝半缕,就忍不住让人冒出安心的困意,昏昏沉沉,宛若沉入安宁的胞宫。

      不过,这种灵魂都轻微空白起来的感觉……
      是香味的原因,晴明肯定地想。紧接着他又开始在回忆里搜寻心中莫名熟悉感的源头。

      【有些印象,好像再哪本书上看到过。】

      “怎么了吗?”一个声音突然在不远处响起,打断了他的思考。晴明稍稍转头,看见刚刚走过的红发少年停住了脚,正回过头对他微笑。

      晴明停顿了一下,随即也笑了起来,展开扇子挡在脸前:“抱歉抱歉,不小心走神了,不必在意。”

      “是吗?”
      鬼童丸漫不经心地提了下嘴角。他的声音好像有点虚弱的意味,但当晴明凝神去听,却又觉得似乎是错觉。

      最近应当没有什么艰难的退治任务才对,依鬼童丸的实力也不可能受伤。
      晴明轻轻摇了摇扇子,暂且将这份一闪而逝的虚弱当成了错觉。

      两人沉默无言,为了缓和气氛,晴明不经意地提起了另一个话题。

      “天气渐冷,鸟儿似乎都飞走了呢。”

      几片枯黄的树叶旋转着飘落,像死去的蝴蝶。
      鬼童丸偏头,目光的落点是庭院中树木伶仃的枝条。
      晴明说不清那目光包含着什么,只觉得刚刚吹过风,好像有些冷起来了。

      “是呢。”
      既没有提出疑问也发表看法,像是单纯平常的赞同。

      这时,几个穿着狩衣的阴阳生站在拐角,招呼晴明一起去学堂。
      他们本来是朝这边过来的,但突然隔着一段距离站定,大概是走近些就注意到被安倍晴明挡住的鬼童丸。
      晴明注意到了他们面上突然变化的神色。

      【糟糕糟糕,师兄肯定也看到……】

      他的心提了起来,懊恼此时的不巧,也对同学者面上过于明显的隔阂暗暗皱眉,藏在宽大袖子里的手指蜷缩了一下,因为纷乱的心绪影响,等风轻轻吹动了额发,末梢在眼睑摩挲,才想起分出余光悄悄观察鬼童丸的表情。

      ……是微笑。

      没有不耐,没有烦躁。
      如同之前,静静看着没有鸟儿停落的空荡荡的枝头。
      少年脖颈上的红线孤独地晃着。

      衣服似乎有些单薄了,而秋天又来的如此早,晴明的手臂上泛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他仓促地笑了笑,心沉沉的,突然的事件让他有些无所适从,只简短地回应了阴阳生的招呼,又转头提醒鬼童丸到上课时间了,然后挥手告别。

      至于花香。
      安倍晴明把事情记在了心里,决定在夜晚回一趟安倍家的藏书阁。

      04.

      “我们是如此亲近的关系。”

      很郑重的,被这样告知过。

      占据了生命绝大部分时间的对象。你这么对鬼童丸下了判断,并且觉得他说的似乎没有什么不对。

      没有比他更亲近的存在了。

      没有比他更重要的存在了。

      “你死掉的话,就埋在这里吧。”所以你很认真地说着,在旁边的泥土上比划了一下,细细的手指尖像一条银鱼,欢快地在水中游弋,“这个位置很好的。晚上的时候,这里的月光总是特别明亮。而且旁边就是我哦。”

      “我不会让别人吃掉你的。他们要是过来,我就吃掉他们。”

      毕竟鬼童丸这么好吃,就推此及彼觉得大家都是这么想的。
      但你又不想吃掉他,只好委屈一下,把他藏在根系里了。

      【我会保护他的。】
      你以你直白到恐怖的逻辑链思考着。
      【就算是死掉也没关系。停止呼吸,腐烂,变成泥土,都没关系的,我会保护他。任何人都不许靠近,越线即杀害。】

      睫毛掩映的金瞳轻微颤抖,你看见他脸上浮现出病态的潮红。
      皮囊下的心脏在发痒,是一种鼓噪的热潮。
      尽管他对爱一无所知,但加快的心跳和升高的体温却让鬼童丸下意识地捂住红绳末梢停留的地方。
      血液好像开出花来了,他想。
      【就像爱一样。】

      而你感受到了他的跳跃着升高的情绪,几乎觉得,就算下一秒你打算吃掉他就此迎来成熟期,他都能很高兴。
      多么不可思议。
      你想。
      【就像爱一样。】

      05.

      鬼童丸总是在看着窗外。

      老师的讲课声在教室中弥散,到后排时淡淡的余音击打桌面,和风一起轻轻吹动他桌上雪白的花朵。

      他比往日更加少言寡语,晴明不免多加留意。

      而且那种香气……越来越明显了。

      可究竟是什么,他还是没有找到。
      凭借模糊的印象在众多藏书中翻找还是太难了吗……安倍晴明不免有些苦恼。他也想过不再找寻,只是一股没闻到过的奇异香味不是吗?疑神疑鬼未免有点小题大做。这样的话语闪回,但胸中总有一种隐隐约约的不详预感,出于对鬼童丸的担忧,他始终没有放弃。

      鬼童丸是老师的弟子,人类与妖鬼共同孕育的孩子,这一层身份让他同晴明有了除同窗同门之外的更紧密的联系。

      老师想把他们教化成人,作为人与妖和谐共生的契机。他们正是因残酷的纷争而遭受到了伤害,更要阻止这痛苦的互相攻击。

      晴明罕见的出神,回忆的河流带来过去的只言片语。

      「你们……要在……活……。」
      「……为此,我们许下了共同的诺言。」

      06.

      黑发的矮个子神明爬上了墙头。
      贺茂家的结界虽然很厉害,但对于神明来说还是小事啦小事!

      “脸上,有灰。”你扶着膝盖说。

      翻墙摔倒的对方脑袋动了动,然后猛地一下抬起头。
      你在含苞待放的花朵中蹲下来,手指戳了戳少女沾了灰的脸颊,轻轻地把音节从舌尖推出,新奇似的问:“神明大人,也会灰头土脸的吗?”

      “……意外!是意外啦!”少女羞恼似的涨红了面颊,晃了晃头,麻溜的从草地上爬起来,拍拍袖子裤腿,仗着站起来比你高,强作威严地叉腰俯视你,好像这样就能抹去刚刚丢脸的样子、占到上风一样

      “……”
      你只微笑。
      你脸上除了面无表情之外最多的就是微笑了,轻抿唇线提起嘴角,这是在可爱的供养者那里抄到的假笑技巧。

      看到你的表情,神明原本很有气势地叉腰动作突然有点劈叉。
      “哎哟、啊呀,不愧是……”她说到一半又不知为何住了嘴,用一种恶寒又难办的脸色看了你一会儿,最终妥协、或者说是无奈似的叹了口气,配上稚嫩的面容像是小大人似的,这样长长地叹气。

      不过这不知缘由的叹息很快就停止了。
      轻轻抚摸着手中的红线,神明的面容又柔和起来。

      阳光静谧。
      没有铺垫地,她突然地开口。
      “……是很深、很深的羁绊喔。”

      说话的一方感叹、憧憬一样地笑着,“不然我怎么会亲自来嘛。”

      她的表情中笃定太过,所以会使看见之人不由得生出「那一定会成为现实」的妄想,镜花水月般的美丽。
      触摸的话,会碎掉吗?
      ——这样蠢蠢欲动起来了。

      “我的出场费可是很高的!”
      说完这句话,空气静默了一会儿,刚刚还理直气壮的少女在你水般澄澈无波澜的眼眸中突然地心虚下来,竖起大拇指指向自己,“哼”的一抬头,嘴里加倍强调:“——看什么,我可是掌管结缘的神明!”

      你目光缓缓移动,落在对方挂在胸前的迷你神社上。
      脸上依旧是那副假笑,轻轻的、附和似的:
      “好哦。”

      蓝眼睛的少女像是吃东西突然被噎住一样卡壳了一下,尴尬和恼怒让她刚刚恢复正常的脸又蒙上了一层薄红,盛着天光的眼瞳漫起些微的亮。
      但在你这样的目光下又着实再说不出来什么自吹自擂的话,只好没头没脑地吐出一句:

      “……真是的!这可是神的箴言!”

      “……”
      你在花丛中坐了下来。

      也许是觉得自己被轻视,“哎呀!你这朵……的花!”黑发少女跳了起来。

      因为这隐隐约约花香的缘故,她其实是不大真的能生起来气的。跳动时她背后大包小包的东西叮叮当当响了一阵,说话中间的咬词有点含糊,听不太清,只能从语气分辨出是一份包含着一点点恼羞成怒的责怪,但灵活跳跃的神态却不惹人厌烦。

      黑色长发缠绕着红绳摇曳,蓝色的美丽的眼睛注视着你时,闪动着轻盈的明亮光芒。

      就像你曾看到过的,一只因为被揪住尾巴而刷拉一下跳起来的黑猫。
      猫咪炸起毛,竖起的耳朵昭示了某种不满。

      但它似乎很喜欢你。
      呲出的牙齿只回过头来轻咬了你的手指,几次舔舐过后就把脑袋送到了你的手心。

      虽然、那只猫咪已经栖息在了这片土地下,灵魂与你的枝叶共舞。
      但你觉得,这应当是没有什么关系的。

      黑发少女握住红线,鼓着脸颊沉默了一会儿。
      空气恢复寂静,金色的光线在她脸上挣扎,等再次开口时已经是面容平和。

      她说:“我来这里,是为了送一样东西。”

      乱七八糟东西挂了一身的少女弯折下腰,一只手撑着膝盖,一只手向你伸来。
      系着发辫的金铃发出叮叮当当的清脆响声,明亮的光晕在她身后绽开,对方的表情掩藏在太阳的光圈下,眉梢和唇角都模糊了边界,只有眼底的温度是切实可见的。

      你抬眼看去,寂静的眼在强光下也没有反应,只注意到神明五指翻开,手心是一条红绳。

      你慢腾腾的想:
      【和鬼童丸脖子上的那条,一模一样呢。】

      你想做些什么。
      可是要做什么事呢,也不知道,只是单纯的想做什么,你自己的大脑里是什么都没有的。
      但那并不影响你真正做出行动。
      莹白的花茎丝丝缕缕的从你背后探出,细丝一样的向弯腰俯视你的少女延伸。

      【碰到了,会被吃的干干净净吧。】
      这样想着,深知其危险性的缘结神却没有躲闪,甚至还有闲心在心中思索:花茎的颜色好像你枯萎的眼瞳。
      是的,枯萎,除此之外没有什么能形容你死去一样的眼睛了。

      但当它们映入那个底色猩红的身影时,却犹如季节倒错的奇迹一般,明明贫瘠着,也像饱饮鲜血。
      是爱啊。
      无人性的非人所诞生的人之爱。

      所以。
      “我会守护这份羁绊。”少女的蓝眼睛好像融化的大海,在你花茎的缠绕中微笑:“我保证哦。”

      你听到那至今未能与人结缘的少女神明说:
      “这是「缘结神」的祝福。”

      07.

      杀欲如同火种。

      火焰是红色的,血液也是红色的。有时候他看见蜿蜒的血液,就觉得那好像是流动的火。

      火焰在血管里奔腾,流过鬼童丸的躯体,与灵魂缠绕不休,并着灼烈的杀欲给予他生命。

      弱小的人类。

      弱小的同族。

      以及。

      “樱花。”白色的花儿念着,“凋谢了。”纸一样苍白的头发有几缕扫在了手边,触感柔软,末梢纤细,被修剪的整齐。

      被剪下来的头发会变成花瓣。鬼童丸垂下眼睛,散发着淡淡香气的御守正好好地系在腰间。

      女孩细长的手指间躺着半枯的花朵。

      那是红发的修罗鬼怀着不知名心情给她带来的,此时被安静地放在对方手心里。

      「双生」。

      浅浅的花香萦绕在鼻尖,散发着血红甜腥味的欲望如同掉进大海的船只,顷刻间无影无踪。

      ……可依旧在燃烧。

      无法停止。怎么能停止呢?

      「那孩子,有着天生俱来的邪恶本性。」

      阳光照耀,温暖明亮的光线洗过庭室,草长莺飞的日子里,停在门外的鬼童丸听到贺茂忠行这么说。

      「以他人的痛苦获取快乐,天性嗜杀好恶,性情暴虐,杀欲在血液中流淌着。是修罗之鬼。」

      啊。

      能忍耐到什么时候呢。鬼童丸问自己,但他也没能说出答案。

      手中的花瓣莹白似雪,一同摘下的栀子花已经因缺乏水分而新鲜不再。
      对啊,只有双生不会凋谢。

      ……只有双生。

      不会枯萎。不会凋零。不会腐朽。

      鬼童丸仔细看她。

      安静,弱小,无法自己捕食,偏偏没有食物就没办法存在下去。消耗血液,耗费精力,还增加了被发现的风险……他飞快地数落出一堆缺点,但马上又异常宽容地原谅。

      【这是属于我的东西。】鬼童丸想,【所以,付出什么都没有关系。】

      就像感觉到困意时会自然而然地将胳膊垫在头颅下,肩膀感到不适就会忍不住伸手去按压一样。因为手指被划伤大脑也会感到疼痛,心脏被穿刺生命也会逐渐消逝,因为是生命的一部分。

      如何重要已经不需要言语来描述了。

      「世界上只有一个」、「根本没有想过失去」这样的话,不用说出口就会飞快地互相知晓。

      这是一种源于二者相互依存的已逝去的时间,以及直到死亡的未来都会永远命运相连的笃信。

      无论如何都会紧紧抓在手中。距离过近带来的伤痛也只是令人兴奋的伴生礼。

      不过有时候,鬼童丸也会生出一点疑惑——如同游鱼将吻探出水面般的、微小的疑惑。

      【在你眼中……世界和我,呈现出的是什么模样呢。】

      水一样的,不会流泪又永远明亮的眼睛,是鬼童丸迄今为止见过最漂亮的眼睛。

      不过,可能是因为怀抱着「爱」,所以才这样觉得吧。

      08.

      真是傻气的神。
      从没见过这样的。

      你见她不躲不闪,不知为何,原本对着食物伸出的“手”只轻轻挨挤着她的衣袖。
      全身上下都在窃窃私语。

      [好饿好饿]

      [吃掉她]

      [在干什么]

      [好饿啊 吃掉她]

      [快睡觉]

      [困困困困]

      [吃掉]

      [我在干什么]

      “你喜欢她吗。”

      鬼童丸的衣角在红与白的对立中翻滚。
      红发少年的声音悱恻又缠绵,这样低低的询问着时,不管说出什么样的话都像是述说爱语。

      他的手缠绕着你脖颈间的红绳,纤长而骨肉匀称,你口中沾染上红色的那只更美。它们交缠然后分离,灵巧轻盈,你颈上的绳子就变成了同他一样的系法。

      你没发觉,低垂眼睛俯首进食。

      “……”

      似乎是不满你的走神,他抽走手腕,就着极近的距离,眼睫轻敛,俯身亲吻你脸颊上蹭开的血珠。

      相对于你冰凉身体而言略略温暖的吻落在皮肤上,如同阳光带来温度和养料。渐凉的血液涂抹在唇边,热烈的香气引诱着唇齿,甜美的味道萦绕舌尖,整个人都熏熏然起来了。

      没有缝隙的接触让饥饿成倍放大,食欲也成倍放大,你觉得自己被引诱了。
      于是喃喃地说:
      “……喜欢旦那。”

      鬼童丸笑了起来。
      他的头发是红色的,血一样鲜艳,表情也像血一样,绮艶鲜明却又杀气腾腾。

      那对赤红的眼珠燃烧着。
      “我也喜欢双生。”

      果然。
      即使你在,即使贺茂忠行在。
      可他看起来,依旧——

      快要忍不住了。

      09.

      漫天血雨,鬼童丸看到了身为恶鬼的自己。

      死去的妖鬼躺在他的脚下,脖颈的珠串排列着獠牙和鬼面,黑衣松松的搭在肩头,赤红的妖纹烙印在前额,斜过来的眼睛暴戾恣睢。

      鬼童丸的锁链在血泊里蜿蜒,手指上是点点猩红的血迹。锁链另一端缠绕在血泊尽头的自己手中,已不见一星半点的原色,彻底被血所染红。

      恶鬼的眼睛隔着血雨遥遥望来,雨丝冰凉又温热,冷寂的夜风吹拂宽大的和服袖管。
      麻绳和纸垂跌入血水,耳边传来他低暗的絮语。

      「弱小痴愚,不足为伍。这样的猎物你就已经满足了吗?」

      红雨划过脸颊,在面容上描绘出一道长长的红痕。
      死去妖鬼和在他赶来之前就已战死的阴阳师横斜交叠,人类和鬼在他眼中都面容腐烂,是狰狞的血肉。

      「你忘了吗?」

      「我们为了在人间生存,许下了共同的承诺……?」

      血丝斑驳地落在他身上,畅快的与漆黑的身影交融。
      额发妖纹下区别于人类的双瞳宛如野兽,他低低地笑了起来。

      声音仿佛紧绷的琴弦。又像沉重的车马即将靠近时大地的轰鸣。

      「承诺?不。你知道的。完全不是这样。」

      「我们许下的,是共同的谎言。老师在说谎,他说你会成为一个人,一位强大的阴阳师,你会守护城池,守护人类,他说他相信你。」

      「而你也在说谎。你在骗自己。你说对啊,确实是这样的,老师说的我都会做到,会把话语铭记在心。你会剔除恐怖的本性,用善良的枷锁束缚自身,你会成为人类。」

      「哈哈,成为人类……」

      “……”

      风太冷了。身上的已经愈合的伤疤又开始隐隐作痛。
      手腕内侧长出皮肤的一点白色芽苞微微颤动,那是幼时的逃亡你在他身上留下的无法剔除干净的残肢。
      雨。血。温暖。冷。
      扭曲的血和尸体充盈他赤红的双目。

      恶鬼的呢喃还停留在耳边。
      「……说是人鬼共存,为什么独独只教化你呢?」

      同他面对面的黑色的自己安静了一会儿,又笑了一下。
      那表情十分残忍。

      「现在,你是人类吗?」

      鬼童丸侧耳倾听,只听到胸腔中血腥的回音。

      10.

      你的供养者今天回来的有些晚。

      他昨天一晚都在外界游荡,今天踏着青石小路归家也已是黄昏。鬼童丸红色的发梢搭在眉心,俊秀的眉宇间显出一点阴郁,横过脸颊的发丝在夕阳下晕染出血一般的色泽,洁白的衣角沾上橘红,折叠蜿蜒的翻出赤色的里衬。

      血腥味好浓,还有淡淡淡淡的露水味道,袖摆下探出的手很冰冷。

      你的手指落在他的发上,如同幼时的每一次簇拥,顺从血红色一路饥饿地向下抚摸,轻轻的摩挲侧脸,仿佛一种怜恤。

      咕噜咕噜。你饿的要命。

      鬼童丸抬眼看着你,面容依旧笼罩着不散的戾气和阴郁。但他的神色好温柔,神经质的活跃与兴奋交织,酒红色的眼睛仿若吹起微风的红色潭水,倒映着你苍白无血色的脸。

      赤红的发梢挨蹭着鼻尖。令人安心的味道,血的味道,花的香气。美丽,绮丽,血腥,鬼童丸的头发很像他的母亲。

      ……啊、妈妈、妈妈。你的妈妈在哪里呀?...有点记不清了。
      好像,好像是……

      “…………”
      好饿。饿。饿。饿。饿。饿饿饿饿饿饿饿。

      你努力克制着食欲,因此嘴唇只落在了他鼻翼一侧的红痣上,鲜红刺目的色泽宛如甘美的鲜血,引得你的喉咙中发出轻微的意义不明的低语。

      到底怎么才能忍得住啊?好难诶。

      你真的已经很努力了,努力的甚至有点可怜。但不够,完全不够,狰狞的欲求早已从眼睛中恶鬼般攀爬而出,是比血更温暖的颜色,艳丽又鲜明,让被它所撕咬的人头晕目眩,心如擂鼓。

      是震颤心弦的……所爱慕的猎物的荣光。

      多么可怕。

      多么美丽。

      蠢蠢欲动的杀欲和你生机勃勃的饥饿混同交杂,为心脏带来失控的热潮,面颊微微发烫。
      难言的喜悦像潮水。包裹耳膜,灼伤身心,报以感动的湿润刺痛。

      柔软的睫毛扫过你的唇边,阴冷可怖的表情新雪般融化。
      眼中的赤红蔓延,把面容覆盖。鬼童丸露出了纯然温柔的笑容。

      柔滑的衣袖攀上腰背,他无限欢欣地拥抱了你。五指张开抚摸着脊骨,尖锐的指甲探出手指,伸出一只手按向你的后颈,于是头颅垂下,红绳边的皮肤被你的嘴唇所亲吻。

      令人安心的味道,血的味道,花的香气。美丽,绮丽,血腥。一切的一切都在诱惑着你的心,抚慰吵闹不休的恶欲。

      贴合的牙齿逐渐张开缝隙,在过度的食欲冲昏大脑之前,你听到了鬼童丸喉结滚动的声音。
      那一瞬间,你微微明悟,有如福至心灵。

      ——他很饿。他想要吃了你。

      牙齿刺破血肉,鲜血浸染结缘的红绳,浸没神明祝福的丝线,黏腻的血液使你们紧紧相贴,仿若灵魂就此相连。

      把送到嘴边的珍馐吞吃入腹……你又给他留下了一道伤痕。

      11.

      你吃掉的东西更多了。

      满满的,血,肉块,骨头,尸体。鬼童丸给你带回的食物比以往多的多。黏腻的液体不断由喉咙咽下,偶尔还能找到没处理干净的几缕发丝,你接连不断的吃着,白天连着黑夜,吃不掉又不好消化的边角料被埋在泥土里,把你呆着的花圃都垫高了一层。吞咽缺乏间歇,你变得有点昏昏沉沉。

      啊啊,啊啊。

      渴望的,喜爱的东西,饥饿空茫睡意安心,吃掉的怨恨悲鸣苦痛绝望,拥抱的双手般的枝叶,通通都要一股脑地从身体里涌出来了。

      胸腔打开来,皮肤裂开深红的血盆大口。花朵和不显眼的肠子不知谁的手臂互相挤压,向外探求。偶尔有死去的抽搐。你看着天空,猖狂地觉得自己可以吞掉它。

      鬼童丸这时候就会把你抱在怀中。
      手臂穿过腰间,他将额头轻轻地靠在你的胸口,宛若在找寻你不存在的心跳呼吸,眼睛合拢,于耳边哼唱着安静的歌谣。

      你脸颊靠着他的发旋,长长的白发垂下,将他笼罩。腥甜的气味浮动在方寸之间。

      他的掩饰多了一层敷衍的意味。红色一层一层越积越多,就算清洗干净也带着挥不去的血腥味。你没有在意,只一味和脑子里层层叠叠的回声斗争。

      [吃吃]

      [饿饿饿饿饿饿饿]

      [美味]

      [手指很脆]

      [好香……]

      眼睛睁开一条缝隙,眼瞳紧紧的向下注视。

      好香……

      好香。

      鬼童丸好香。

      12.

      在翻到那古旧文献、看清它所记述内容的瞬间,需要精心保养才不至于腐朽粘连的书籍被失手掉落在了地上。

      那花香来源于你。一种稀少的都要变成传说的妖怪。

      通体雪白的花朵,茎叶略微透明。

      但你一点都不脆弱,你不是那样的东西。
      你可怕的要命。

      诞生的基底是长成的血亲,同一时代世间仅存其一,以血肉为食,无数尸体躺在你的根系,苍白的枝条散播无忧无虑的宁静香气,枝叶蔽空,吞食众生,吞食天地。

      邪性又温柔,古怪又恐怖。

      在成长期前通常选择实力出众的人妖鬼物,让它们在香气中沉眠,于安心的梦乡中悄无声息地完成共生,根须沿着口鼻血管扎入骨肉,催眠身心,支配所有,作为自由行动与猎食的傀儡。

      二者同生,命运相连,共享血食。等到幼体成熟的一瞬间,傀儡就是最甘美的养料,让诸多付出都回馈己身。
      无论是家人,守卫,狂犬,都将它们饱含爱怜地吞入腹中……几乎无一例外。
      在你的拥抱中沉浸于甜蜜的美梦。所有人都会幸福的长眠。

      天予双生。

      你的名字。

      鬼童丸,或许就是你选择的傀儡。

      他的处境如此凶险。只是为什么……鬼童丸到现在都没有事呢?

      贺茂忠行结出流放鬼童丸的咒法、黑色符文刺穿心脏的那一刻,安倍晴明终于知道了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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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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