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知段落》君约

8、08

　　她的举动挺让人猝不及防，周重西表情不大自然：“干嘛。”
　　“叫你别动。”尤之萤的语气没多温柔，也算不上很凶，有种威慑小孩似的古怪意味。
　　更古怪地是，周重西竟然真的不再动了。
　　他就那样站着，额前发丝上涤荡着柔和细碎的日光。
　　有半朵小红花遗留在他干净白皙的右颊上，尤之萤捏着湿巾摁在那里，轻淡的酒精味道迅速弥散到空气里。
　　皮肤上的湿凉感明显，伴随一点轻微的刺辣，周重西的上下眼睫轻阖了一下。尤之萤觉察到了，“你酒精过不过敏？”
　　“你现在问也晚了吧。”
　　“晚什么，就这么点量，过敏也忽略不计。”
　　来回擦拭两遍，画笔印完全消失，那块皮肤微微泛红。
　　隔着一尺不到的距离，尤之萤的影子落在周重西肩膀的位置，他垂眼便能看到女孩秀挺的鼻尖。
　　已经接近中午，太阳光渐烈，周重西的耳朵被晒得有些热。

　　尤之萤将湿巾扔进垃圾桶，视线掠过院子，朝更远处望了一眼，转过头说：“我要去小溪那边玩会，等会烧烤开始了你叫我一下。”她停顿半秒，似乎是思考过，“我手机号给你？”
　　对面的人看她一眼，并没有立即应声，但也没拖延太久，他低头从兜里掏出手机，修长的手指碰触按键，点到拨号界面递给她。
　　尤之萤接过来，熟练地输完十一位数字，拨出电话，听到自己的手机在口袋里振动起来，便挂断，手机还给他。

　　从院子里出去，沿石子路向前。
　　穿过草树丛生的一片开阔地带，就看到向山下蜿蜒的溪水，清澈得能看见底下一块一块大大小小的石子，让人很想赤脚去踩。
　　尤之萤真的这么做了，她穿的短裤，长度在膝盖以上，水深不足以没过，只需要脱掉鞋子，很方便。
　　下水走了一步，又想起什么，摸出口袋里的手机扔回岸上草地，以防万一不小心掉进水里。

　　就这样，尤之萤蹚着水逆流而上，弯腰在溪里摸奇形怪状的小石头，越走越往前，等她一只手快抓不下的时候，听到喊“姐姐”的声音。
　　回过头，发现从大到小三道身影站在离她有点距离的下游溪岸上。
　　喊她的是彤彤。
　　看她在玩水，喊着也要脱凉鞋，被她哥拽在那，不高兴地哼哼唧唧。

　　尤之萤就近上岸，从长满野草的石块上慢慢走回去：“你们怎么来了？”边说话边摊开手掌，让正在生气的冯彤彤小朋友挑她手里的漂亮石头玩。
　　“等会要烧烤了，我妈怕好吃的给我们抢完了，非得让我喊你呢。”冯洋视线从她脸上往下一落，不大自在地假咳了一声，搔着后颈挪开脑袋。
　　尤之萤没注意他，视线转向另一边那个在玩打水漂的人，“不是说了打我电话吗？”
　　“打了，两次，你没接。”周重西语气平平，等石子在水里跳跃出完美弧线，视线才收回来落到尤之萤身上，忽然轻微地一顿，目光很快地别向一边。
　　尤之萤想起手机搁在岸上了，眼睛往旁边草地上找寻。
　　彤彤这时候问：“姐姐，你掉水里了吗？”
　　“没有啊。”
　　“湿的。”小手指着她胸口。
　　尤之萤低下头去看，她弯腰拣石头时衣服前面浸到了溪水，当时拧了一把，没在意，反正这种天气很快会烘干的，现在细看才发觉浅色T恤弄湿之后有点透，里面内衣的轮廓形状清晰可见。

　　即使是尤之萤，眼下也很难做到浑不在意，脸颊有一丝泛热，她轻轻扯了扯黏答答的衣服，走去水边洗脚。
　　有个小身影跟着她过去。
　　“彤彤别过来啊，危险。”尤之萤给她找了个事做，“帮姐姐捡一下手机好不好?就在那里。”
　　“好哦。”小丫头很高兴地去旁边地上拿。
　　尤之萤穿上鞋子，坐在石块上系鞋带，有人走过来，她先看到一双干净的板鞋，抬起头，对方留给她一张俊俏逼人的侧脸，连眼角余光都没往这瞟，只伸手递过来他的衬衫。
　　看了一眼他短袖下未被今天的阳光光顾过的手臂，尤之萤想问你不用穿着防晒了吗，但她没有开口，沉默地伸手接了。

　　石子小路上，两个男生走在前头，他们身后几米外，尤之萤牵着彤彤，一路上都能闻到衣服上某种洗衣用品的清爽香味。
　　不远处的树荫下，烧烤架冒着热气，再近一些就能闻到食物的香味儿。
　　见他们回来，大人招呼他们去吃，已经烤好了一些肉。
　　向明意看了看尤之萤，问怎么了，她说衣服弄到水湿了一点，周冉在旁边说要不要找件衣服换。
　　“不用了，晒晒就干了。”
　　尤之萤拿了几串烤牛肉和彤彤一起走去秋千架上坐着吃。
　　周冉笑笑同向明意说：“重西还挺会照顾人的啊，我说吧，两个都是懂事省心的，这种小孩能有什么相处不好的。”

　　当尤之萤吃完烤肉，走去院子里的石桌上拿果汁时，经过周重西身边，他略略转头看去一眼，他的衬衫穿在她身上显得很大，快要完全遮住短裤，骨架本就清瘦的女生晃荡在衣服里就有种弱不禁风的感觉。
　　弱不禁风？
　　周重西低头轻扯嘴角，这个词和她有什么关系。

　　冯洋拿了一盘刚烤好的羊肉串过来，喊站那喝果汁的尤之萤：“萤萤姐，羊肉！”
　　耳朵最尖的冯彤彤已经从秋千那边跑过来：“我要！”
　　“这辣的，你吃不了，走吧，给你弄个不辣的。”
　　尤之萤走过来，冯洋把手里的盘子给了她。尤之萤拿起一串吃，端盘子的那只手靠近坐在户外矮椅上的周重西。

　　“不吃。”
　　“为什么？”他刚刚好像只拿了几串牛肉，不至于吃饱了吧。她咬了口肉，边吃边看他，“烤得挺香的。”
　　“我不吃羊肉。”
　　“为什么？”尤之萤一脸“你暴殄天物”的表情。
　　“不喜欢那味道。”
　　“哦。”她轻松接受这答案，矫情鬼嘛，挑剔一点也正常，“你喜欢吃什么，我去烤给你。”

　　周重西坐在那，手里拿的是玻璃瓶装的可乐，已经喝到见底，最后一口刚入口，他喉咙轻滚了一下，抬头看她。
　　尤之萤连吃了两串羊肉，辣得脸颊泛出红晕，眼睛里蕴着薄薄湿气，显得眼神异常的柔软澄亮，“想好了么，要吃什么？”
　　“蔬菜吧。”声音淡淡的。
　　“周重西……”尤之萤笑了，“如果别人请你出去吃饭，可不要这么点菜，太亏了。”
　　话说完，她倚在石桌上的身体站直，端着盘子走了，身上衬衫的衣角被风吹得轻轻扬起。

　　尤之萤对蔬菜的选择比较狭窄，通常她吃到绿叶的才会觉得自己真的吃过蔬菜了，因此周重西点了蔬菜，她按着自己的经验挑了韭菜、西蓝花、香菜、虎皮青椒，烤了一盘给周重西拿去，结果这家伙挑剔得出人预料，四样里他只吃两样，韭菜、香菜全在他的禁食菜单中。
　　尤之萤算是搞明白了：“所以你是不吃味道大的东西是吗？”
　　“差不多吧。”周重西正在消灭最后一串青椒。
　　他吃东西很有耐心，也很干净，咀嚼的时候会闭紧嘴，吞咽完毕才说话，绝不会像冯洋一样油汁沾得满嘴都是，边吃边说弄得食物都能从嘴里迸溅出来。
　　凭良心说，尤之萤觉得看他进食还挺赏心悦目的。

　　周重西不吃的那些蔬菜，尤之萤全拿过去给冯洋，冯洋名副其实，他小名羊羊，果然像饿羊吃草一样风卷残云地全收拾完。
　　尤之萤停在烧烤炉那边又吃了一波肉，到最后才补充几片生菜。
　　吃饱之后，大人们的活动是在农庄二楼的麻将室消遣。
　　小朋友冯彤彤需要午睡，而尤之萤被迫讲故事哄睡她，这事她实在不擅长，随口编的故事完全不走心，弄得小朋友都能在里面发现漏洞，问她一串“为什么”。终于在半个小时后，成功地把人弄睡着了。

　　走出来一看，外面异常的静寂，嘈杂的人声消失了，只余下午后山里的鸟鸣和风声。
　　冯洋也不知道跑去哪里。
　　尤之萤走到大树下只看到周重西一个人，他靠在垫着软垫的吊篮椅上，塞着耳机，脑袋歪在一侧，眼睛闭着，漆黑的睫毛阖在一块儿，身上还搭着一块棉麻的小毯子，整个人都显得柔和静谧起来。
　　真会享受啊。
　　坐在旁边观察了片刻，尤之萤确定他是真的睡着了。
　　她实在无所事事，有点想拿他的ipod听一下。

　　摘一下耳机应该不会弄醒他吧。
　　有了这想法，便很难忍住了。
　　尤之萤走去吊篮前，靠近熟睡的人，动作放得很轻，手指去碰他右耳的耳机线，轻轻地扯动了一下，耳机滑落下来。
　　另一只压在他的左耳下，难度略高。
　　她准备将他的脸拨过来一点，于是手伸过去，用两根手指碰触下颚，微微用力——
　　很不幸地，视线一抬，直直对上那双黑白分明的还带着朦胧睡意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