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知段落》君约

13、13

　　大约是晚上天气凉了一点，对比之下，捏住手肘的那只男生的手掌温度显得过高，热量传递到她的皮肤上，尤之萤停顿了一下，就这样晃个神的功夫，那只小小的飞蛾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而她的手腕仍受桎梏。
　　他用了点力量，是阻挡的姿态，却是审视的眼神。
　　也仅仅短暂的几秒。
　　“别乱碰。”他说了这句，就松开了她。
　　“……哦。我不是故意的，它已经飞走了。”尤之萤收回手臂，揉着腕部皮肤，迎接那道视线，“你生气了？”

　　她抬着脸，略微逆光的方向，半明半暗的面容，亮光里的眼睫极长，在下睑映下幽幽的一点暗影。
　　周重西无法从那双眼睛里分辨更多的东西，他移开了目光，视线停留在左脚的鞋带上，回答她：“没有。”
　　同时起身，长腿迈下几级台阶。
　　灯光将他的影子拉长。
　　他在台阶下也没等她，脚步兀自向前。
　　尤之萤站起身，隔着一段距离居高临下地望过去，这个年纪的男生，肩背是平直清薄的，步伐也轻快随意，连背影都有种利落的骄傲。
　　上一秒说没生气，下一秒抬脚就走，是在想什么啊？
　　尤之萤及时地制止自己去琢磨他心情的念头，这些细枝末节其实意义不大，还很浪费脑细胞，就像解题中那些多余冗长的演算步骤，她需要的只是答案正确。

　　下了台阶，尤之萤快走几步，跟上前面的身影，“还没问你今天去哪儿玩了。”
　　“网吧。”
　　尤之萤惊讶：“……你也去打游戏？”
　　他反问：“我不能去吗？”
　　“我没这么说。”
　　尤之萤知道去网吧打游戏是很多男生的一项固定活动，甚至很多人瘾头极大，一中就有住宿生夜里翻墙去网吧的事情。但她没想到周重西才来几周就加入了这种活动，而且网吧环境都很糟糕，他居然也能忍受。
　　薛定谔的洁癖啊。

　　“对了，”尤之萤顺势提出自己的诉求，“你不用的时候，我能不能用你的电脑，我有时候需要查点资料或者下点东西。”
　　周重西瞥她一下。
　　“其实之前周叔叔说过，我也可以用那个书房的。”尤之萤补充了一句，随着他的脚步右转，走到林荫道上。
　　“既然他说过了你干嘛还问我？”
　　“因为是你的家啊。”她平静地回答一句，却听到他疏淡下来的声音,“是么，有时候我都没这个感觉。”
　　尤之萤转过头看他，不确定他是什么意思。
　　是在说她们侵占了他的家吗？
　　可他的语气并没有攻击性，情绪也很稳定。

　　应该说，自从他们认识以来，他大多时候都挺稳定的，除了在露台质问她乱说话的那回有一些凶。扪心而言，他算是个忍耐度不错的人了，至少看起来比她更早更平和地接受了所有的处境，连她之前带着怒气的挑衅也没有回击过。
　　尤之萤觉得周重西不是在控诉什么，只是自然地说了这么一句。
　　她知道周虔已经离婚很多年，那时候周重西应该才几岁，这么多年两边住，一直在转学，大概也没多好的体验。他可能是想念那个在省城的家了。
　　人有的时候就是会突然脆弱起来。
　　可以理解。
　　她是不是应该安慰一下？
　　说什么比较合适？

　　尤之萤仿佛忘了上一刻她认为不必为他的细微情绪花时间的想法，甚至思考得很认真，以至于错过了时机，周重西已经继续说话：“电脑你想用就用，没设密码，书房也是。”
　　“……哦。”她难得迟钝地应了声“好”，又说，“谢谢。”
　　周重西看了眼夜幕中的梧桐疏影，想和她说不用这么客气，很大可能几个月后这里就真正成为你的家，一切公共空间你都有权利使用，你心里也很清楚这一点，不是吗？
　　然而他只潦草地“嗯”了声，并没有再开口。

　　*
　　尤之萤的第一次月考和她预料的差不多，总成绩班级第一，年级二十三，与上学期期末统考比，在年级里进步了四个名次。
　　班主任老曹对此已经很满意，一班、二班两个教改实验班从进校时就分走了最好的生源，前五十名能留十个给普通班就不错了，他带的三班已经是理科普通班里靠前的，与前面那帮人拼杀，能进一个名次都太不容易。他觉得尤之萤有韧劲，按这个势头，这一年还能再冲得更好。

　　一中这几年的惯例，高三的每轮考试都在橱窗里贴红榜，理科前一百，文科前五十。
　　成绩是周一出的，红榜周二就贴上去了。
　　午休前，孙鹭拉着尤之萤一起去看，她已经知道自己不在榜上，主要是去看她的心上人陈乐鸣。尤之萤的名字在第二行，陈乐鸣在她旁边，二十四名。
　　孙鹭一边感到与有荣焉，一边又面带几分忧虑地算了算他们之间的差距，她这回虽然也有进步，但不大明显，班级里排第五，年级里就掉出一百了。
　　尤之萤看了在她前面的所有人，并不意外宗怿也在其中，他这次考了第六。

　　回教室的路上，孙鹭坚定地向尤之萤表示决心：“接下来我要进入疯狂模式。”
　　尤之萤问她头悬梁还是锥刺股。
　　“我决定把睡觉时间后延两小时。”
　　“那就是两点？”
　　孙鹭点头，“国庆三天假也不能浪费，咱俩就相约图书馆吧，从开馆坐到闭馆，我带面包当午饭。”
　　尤之萤：“……”
　　“我是不会做梦和他考到一个学校的，但是可以努力考到一个城市啊。”
　　孙鹭说这句话时，尤之萤似乎能看到她眼睛里的光芒，她不太能理解，高考去哪个城市，哪个学校，这不是对自己很重要的事吗？
　　对孙鹭来说，陈乐鸣居然能成为这么大的影响因素。
　　神奇。

　　张贴红榜的橱窗在图书馆的东侧，那里有人流量最大的一条主道，去操场和小球场都会经过。橱窗里还展览每期的校报，书法或美术比赛的作品。
　　除了高三生去看排名榜，也有很多高一高二的会去凑热闹围观。
　　午休前，从小球场打完球回去，经过橱窗那边，卢游先停了脚步，这期校报刊了他一篇文章。高三的月考榜就贴在右边，占了不小的空间，十分显眼。
　　卢游交际广阔，榜单上不少人他都知道，最熟的当然是尤之萤。
　　徐嘉旭也看到了那个名字，手肘撞撞旁边人：“你姐很强诶。”
　　他跟卢游学的，“你姐”两个字已经说得很顺口。
　　周重西没搭茬，卢游倒接过话：“这还用你说啊，学姐就没有短板。”
　　纯粹的迷弟式发言，显得有点傻逼。

　　徐嘉旭发表感想：“还说对学姐没企图，我看你就是贪图人家漂亮又成绩好。”他再次拿手肘撞一下周重西，“我觉得他就是想做你姐夫。”
　　卢游无语，“没那么庸俗好么，我对学姐是纯粹的欣赏，再说了，我就算真做他姐夫，那也比姓郑的强，对吧？”他昂首征询当事人的认同。
　　周重西表情无甚变化地回他：“滚吧。”
　　徐嘉旭笑得不行。
　　“……”
　　卢游：我他妈就假设一下，给个面子能死啊。

　　尤之萤犹豫要不要答应孙鹭的国庆发奋计划，她其实想借假期空闲推进一下与周重西的关系，最好能约他出去，这么想着便在放学时干脆地拒绝了孙鹭。
　　谁知当天晚上回去得到一个挺突然的消息，周重西回省城看他外公去了，是放学后就走的，周虔送他去的车站。
　　听起来是正常的假期计划，并不是临时起意。
　　但他都没提过一句。
　　嘴巴还真紧。

　　计划落空，意味着在这件事上的战线又会拉到更长，尤之萤难免有些失望，但她很快接受了现实。
　　在椅子上靠了一会，精神好起来，从书包里捞出一摞试卷来。说是放三天假，每科老师似乎都觉得那三天是为自己那科放的，少发了一张卷子都要吃亏似的。
　　专注地做到十点钟，放松下来，吃了点零食，她开门去了小书房。
　　其实空间不算小，有十来平，一整排到顶的木质书架，一套电脑桌椅，靠窗处还有相对窄一点的搁板书桌，窗台是上两盆生机勃勃的绿萝，屋子里收拾得挺干净，毕竟有个洁癖少年在负责它的清洁工作。

　　尤之萤坐到电脑前。
　　两天前，她第一次使用这台电脑，那天只下载了练习听力的音频。
　　今天她不想干正事了，开机后打开了音乐播放器，也没挑拣，就按歌单随机播放，她此刻独享这一层的空间，不戴耳机也不会打扰到谁。
　　很快就发现，歌单显然是周重西选过的，和他ipod里的歌有大量重复。
　　不只是歌单，电脑里还遗留了很多他的使用痕迹。
　　譬如此刻，尤之萤点开q.q,小企鹅的头像旁就出现一串数字，5开头，九位数。
　　她看了一会，鼠标移过去，选定之后复制，之后登录自己的账号，根据那串数字查找，页面出现一个用户头像。
　　网名告诉她应该没找错。
　　不会这么巧有第二个“zcx”。
　　尤之萤在好友申请的验证框里敲下了自己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