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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瑟风 ...

  •   冬日里的大漠,天似乎比平日里黑得更早了些,残阳如血般泼满了天,风起,黄沙迷了旅人的眼,迷茫中似乎朦胧的看见远处枯死的胡杨林间有白衣飘动,静下心来,依稀还有乐声传来。
      在这番苍茫的景色中,那一琴曲竟而倍显凄凉,旅人们听得痴了,可这荒漠之中又何来的人有这等雅兴来弹奏古琴,莫非,这便是传说中的仙乐了么。
      今日是二月初八,她又该在那片胡杨林里纪念着某个人了吧……
      “咕——”的一声,一只雪白的鹞鹰从风沙中飞回,落在那瘦弱的肩头,向着远方那片胡杨林微微振翅,喉间还不时地发出“咕——咕——”的叫声。
      抬头望天,天似乎更阴沉了些,莫清尘深一步浅一步的走向那片胡杨林,他朗声高喊:“拂柳,听牧人们说不多时便要起大风了,快走吧……”话未说完,一阵劲风扑来,夹杂着沙砾刮痛了脸,大漠里冬日的风已似冰刃一般,更何况夹杂着黄沙。风中,莫清尘不由得裹紧了裘衣,而他的脸上也有了风沙遗留的血痕。
      旅人们安稳的在风中扎营,唯有他依旧不停步的奔向那片胡杨林,蓦然间,一脚踏空,身子一倾竟陷进了流沙。雪鹞惊起,扑扇着翅膀望着陷进流沙的男子,忽的振翅远飞,飞向那片毫无生气的胡杨林。
      莫清尘身子渐渐放松,他明白,越挣扎陷得越快,此刻的他唯一能做的,就只有等待。
      一旁安营扎寨的旅人们对着他却视而不见,莫清尘闭眼冷笑,笑里带着一丝悲凉:面对流沙,没有人愿意搭上自己的性命。
      风沙中,古琴声戛然而止,胡杨林蓦然间一片死寂再没了声响,连那雪鹞也不曾飞回。
      一片昏暗中,风更大了,暴露在外的脸被沙砾割得生疼,忽的耳边响起一声惨叫,莫清尘艰难的睁开眼隐约看见扎营的旅人被风吹起,连帐篷也不曾幸免于难,风云变色间莫清尘苦笑着暗自庆幸自己深陷流沙也远比被风暴带走,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强。只是……只是这般的风,拂柳可撑得住?
      “咳……咳……”搓着粗绳的掌心滚烫似火,而指尖越发的冰冷,若非琴弦乃朱弦所制,何以代替兵刃割下树皮?
      将手放在嘴边哈气取暖:“但愿他能撑过这阵风……”
      裹紧了裘衣,搭上自己的脉门,虚弱的心跳时浮时躁,难道自己果真时日不多了么?
      半盏茶时分里,阴风不止,却也搓出了百丈来长的绳索,此时风力减弱,天已渐明,风拂柳虚弱的一笑,将绳索的一头让雪鹞衔住了:“去吧,但愿绳索够长……”
      看着雪鹞飞出胡杨林,风拂柳背对着风靠在树干上轻轻喘息,三年了……撑到现在,难道真的时日无多?
      风渐渐止了,莫清尘方才睁眼,一时间竟是满目萧然:残破不堪的帐篷,紧抱着骆驼的早已衣着破烂、肿胀不堪的几具旅人的尸体,而其余人的却已不知所踪。
      风停了,又是一片死寂,莫清尘闭眼,仿佛世界再也没有了生气。
      “咕——咕——”打破死寂的声响是那雪鹞的叫声,衔着绳索的雪鹞已从胡杨林间飞出,此刻流沙以淹没至莫清尘腰间。
      抓紧了绳索,在手腕上缠了几圈,才向雪鹞点头示意。通人性的雪鹞“咕——”的一声长鸣向着原路返回。
      胡杨林间的女子裹紧了裘衣,看着百余丈的绳索在手中渐渐缩短,最后剩余不过几尺而已,又是一阵风呼啸而过,掀起了裘衣,冻得只穿了单衣的风拂柳双唇已然发紫。
      牙齿紧咬着下唇,唇齿间溢出了血来,血凝结在唇上,风干后现出血特有的光泽。
      风拂柳凝神提气,足下使力横飞起身,用力在树干上一蹬向后掠去,一时间手中的绳索力道重逾千斤,绳索在手中竟脱手数寸,粗糙的树皮在她掌中擦出血痕,她抓紧绳索绕过树干,又借树干之力拉回数尺。
      她一咬牙,一丈、两丈、三丈……靠着树干直至拉到五丈有余,绳索在树干上磨毛了她才在树干上固定了一个结。抽紧了绳索,风拂柳终于忍不住伏在树干上猛烈的咳嗽起来,喉头一甜,一口血喷将出来,猩红的血染了干枯的树,点点滴滴、诡异可怖。
      “咕——”的一声,雪鹞落在她肩头发出不规则的喉音,风拂柳扯起嘴角,冰冷的指尖拭去嘴角的血迹:“在这般下去,怕是我根本无法走出这片胡杨林了。”雪鹞依旧在她肩头叫着,她轻喘浅笑,“好,我现下去便是了。”
      将古琴在身后缚紧,抓紧了绳索向林外走去,气息稍顺,裹紧狐裘的女子足尖点地跃起,却一时间气行血虚,刚见到沙地里那一袭黑色的狐裘,丹田中却有一口气提不起来,身子一沉从半空落下,好在下盘功夫扎实,却也在沙地上留下两个深深地足坑。
      风拂柳按着心口起身,缓步走到流沙边:“还记不记得,你曾说过要陪伴我直至终老?”
      “拂柳……”莫清尘惊愕,他抬头,那是一张再熟悉不过的脸,他笑,他怎会不记得,当年两个失意的人酒后交心却在红尘间为知己留下了彼此相伴终老的誓言。
      风拂柳嫣然一笑:“别说话了,凝神、抓紧了。”
      袖间飞出一根朱弦缠住莫清尘的手腕,一声低喝、凝神提气,另一手在绳索上缠紧,借力使力,莫清尘下半身沾染着黄沙与污泥从地下一跃而起。
      “拂柳!”看着几步之遥那摇摇欲坠的女子,莫清尘顾不得身子污秽扶住风拂柳。
      方才那一缠一拉已耗尽了心神,裹紧了狐裘瘫软在沙地上,只觉身子坠入了冰窖一般,冷的痛心彻骨。蓦然,一只手握紧了她,同样冰冷,却有不可言喻的暖意:“拂柳,对不起……若不是我失了武功,你此番也不至重伤至此……”
      不动声色的扯起嘴角,风拂柳蹙眉喘息:“别傻了,纵然是绝世高手也不可能独自一人在流沙中全身而退,更何况你已失了一身的武功……咳、咳咳……”嘴角沁出鲜血,那抹殷红隐隐透着黑气,透着死亡边缘的恐惧与不安……
      风,早已停了,然,冬日里的大漠却似乎更冷了。
      大漠古城掌着灯火的人家隐隐看见有一个人抱着另一个人,在月色下的荒漠上蹒跚着狂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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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燃着暖炉的屋子里,榻上的女子均匀的呼吸着,静静的沉睡。
      “脉象平和沉稳,风姑娘已无大碍,只不过……”这位墨大夫乃大漠里难得一见的神医,“莫公子,且听老夫一言,风姑娘这三年来寒毒虽有药物压制,却仍已迫近心脉,昨日之寒,心脉已出现损伤,像大漠这般的天气并不是风姑娘所能呆得的。”
      莫清尘望向榻上的女子,惘然若失:“我也曾劝过她,她只说关内有她不想见到人,也有不愿提及的事,所以……”
      “人总有过去,不过是风姑娘未曾放下罢了。”墨大夫放下笔,纸上的字苍劲有力、劲头纸背,绝不像一个草莽出身的大夫所书:“这张药方三日服一次,切忌不可多服,若风姑娘病症加重可多加白虎心两钱,只是这白虎心与其他药材均乃大热之物,一次多用怕风姑娘的身子承受不起,且这张药方怕也成不了多久,或许风姑娘的病症也只有关内的那两个人能治了。”墨大夫轻抚长须意味深长。
      “那两个人……”莫清尘呢喃着伸手接过那张药方微微颔首:“墨大夫,这边请。”
      那两个人……一个人被称之为仙手另一人被称之为修罗,四海之内又有谁不知道,两人虽齐名,但修罗之术高出仙手又岂是言语所能及。
      茫然间,身后便有丫头轻唤:“莫公子,阁内有客。”
      “有客?”,莫清尘蹙眉。
      眼下的大漠古城已今非昔比,枉负盛名的凤舞楼如今只剩子矜阁依旧名动四洲。多年以前冲着名动关内外的舞姬柳慕瑶之名,而如今却都慕风拂柳之名而来,却都被同一名男子挡于门外,有言行过激者都已化作赤蝉剑下之魂。
      “不见。”莫清尘舒眉,挥袖转身,却见风拂柳身披狐裘迎风欲倒地立于门旁。
      风拂柳浅笑:“为何不见?若我的身子支撑不了几日,在这个地方,多舞一曲,至少还能证明我还活着吧。”
      “莫要胡言。”走到虚弱的女子身边,莫清尘柔声道:“你想见就见罢,只是多注意身子,莫要让我心疼。”
      明眸弯弯似月:“我知道。”随即转身吩咐道:“槿儿,帮我梳妆。”
      望着远去的身影,莫清尘蹙眉沉吟:究竟是何等大事让她这般连性命都不顾得要留在这荒漠不肯返回中原……这般倔强的女子……和兰烬还真有几分相像啊,这样的倔强,这样的不愿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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