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淘沙》易楚

1、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下人间。

　　嬴政只觉得心神恍惚直上九霄，周围白茫茫一片，无依无靠，没有半点可着力之处，全身又动弹不得，心底陡然泛起一阵寒意，从未有过的惊惧之意让他再无法保持镇定，想尖叫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发出声音，不由更加慌乱。
　　“……陛下！陛下！……”有人小声地呼唤着，动作轻柔地推动他的右臂，终于让他睁开眼。
　　黑色的承尘上绣着十二章纹饰，边缘垂下金丝制成流苏——正是他的卧床。
　　“……赵高……”嬴政疲惫地闭上眼，下意识地唤到，刚刚挪开的手又重新靠上皇帝的手臂。
　　“陛下，臣在。”赵高的声音很轻，动作也小心翼翼，不确定始皇帝想做什么。
　　感觉到他的犹豫，嬴政不由莞尔，却依旧没有睁眼：“到哪儿了？”
　　赵高又是一愣，随即看到皇帝枕边散落的银丝，心中陡然一紧，角落的铜制宫灯散发出星星点点的灯光，透过帏帐在卧床上显出一片明暗交织的图样。
　　“……陛下，銮驾停在沙丘宫。”压抑住心中突然涌上的酸楚，赵高尽量平静地回答。
　　“为什么不继续走……”嬴政低声质问，“朕之前不是下令，无论如何都要赶到九原城吗？”
　　“陛下……太医说，陛下真的不能再受颠簸了！”赵高又惊又恐，忍不住在床边痛哭流涕，“……陛下……不若下诏，令长公子与蒙将军来见吧！”
　　这不是赵高第一次如此提议了。
　　在平原津，始皇帝暴病骤起，幸好太医随驾在侧，得以及时全力施救，方未恶化。稍好转后，始皇帝下令车驾转向，直奔九原，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始皇帝是准备立储传位了——长公子扶苏正在九原郡的蒙恬大军中任监军。——因此，随驾的左丞相李斯与赵高都没有劝谏，两人都没想到一个最关键的问题——从平原津到九原并无直道与驰道，路况不算极好，况且还要渡过波浪甚大的大河，皇帝的身体是否能承受得了？
　　太医却是惶恐不已，严正告知主事的李斯与赵高：“如此臣不敢保证陛下能否平安抵达九原。”
　　李斯与赵高闻言极为不安，一起奏请始皇帝传诏九原，令长公子与蒙恬同来见驾，却被始皇帝拒绝了。
　　“朕要亲自去见扶苏！”始皇帝的态度十分坚决。
　　李斯与赵高都不是第一天侍奉嬴政，自然知道这位始皇帝心性刚毅，一旦做了决定，便鲜少更改，两人也不好再劝，只能命令随驾官吏军卒一起想办法，尽量让皇帝平稳地渡河。
　　尽管用了很多办法，刚到巨鹿，嬴政还是再次昏厥，一行人只好就近安置到沙丘宫，再不敢冒险赶路了。
　　对赵高再次提起这个建议，嬴政并没有动怒，只是良久不语。赵高看着皇帝蜡黄的脸色，心中不由更加惴惴，一瞬间竟有种天将裂、地将陷的噩感。
　　“陛下——真的不能再赶路了！”赵高跪在卧床边，呼号着叩首，极力让自己忘却心中那份不祥的预感。
　　不知过了多久，赵高只觉得自己再无心力多想了，才隐约听到帐内传出一声细微的叹息。
　　“陛下……”
　　“来不及了……”嬴政终于睁开眼，“扶朕起来……去书房……”
　　“陛下，不可！”赵高厉声反对，“臣去召丞相等人过来，陛下有诏，口书就是！陛下纵不信丞相与臣，还那么多臣僚俱在，何人敢违……”
　　嬴政的手动了一下，赵高立刻住口，目光盯着皇帝的脸，仔细辩别他的反应。
　　“小高子……”嬴政失笑，唤出多年未出口的旧称，“不是疑你与丞相……而是……”
　　话未说完，嬴政便急剧地喘息起来，赵高连忙伸手安抚，待皇帝的喘息稍平，又急忙端来之前一直温着的汤剂，用银匙喂了皇帝一些，直到嬴政再次抬手示意，才重新搁到一旁。
　　嬴政示意赵高俯身，他实在不想再费力了，就在赵高的耳边无力地低语：“最后一道诏书，朕自然得亲自写给蒙恬。”
　　赵高闻言便不由僵住了，一时间，脑里便是两个字在绕圈——“蒙恬！”
　　——已是弥留之际，嬴政想的不是扶苏，居然还是蒙恬！
　　“……小高子……小高子……”皇帝的声音传入耳中，赵高抬手抹了一把脸，深吸了一口气，不待皇帝再开口，便跳起来：“臣去取文书器具。”
　　言罢便冲出皇帝的寝殿，直奔书房，脚步不断加快，因为，他听到心里有个声音越来越响：“一路都不肯说明原委，不是皇帝不信你与李斯，而是他想的不只是大秦的传承，还有那个掌兵三十万的蒙恬！扶苏可以随时召来，刚刚主持了一场大战的蒙恬如何能轻离九原！你与李斯都想错了！一直都想错了！”
　　一进书房，随行的尚书文吏都在整理奏书。赵高心乱不已，连声斥喝让他们都出去，书房门一关，他便一个踉跄扑倒在地。
　　“蒙恬，你对得起陛下吗？”双拳重重击在坚硬的地面上，赵高感觉不到痛意，只知道自己心头有一股邪火，无论如何也没办法将之熄灭。
　　“扶苏就值得你那般维护？！”

作者有话说

　　还是那个声明——风日是易楚在几个论坛的ID，不存在著作权相关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