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捞月》Budapest

1、初次相遇

　　路上的雨下得很大，兜着整座城市的柔软，无所顾忌地淋漓着。临街吹过来一阵阵风，还带着点凉意，魏青下意识地搓了搓胳膊，撑着伞向学校大步走去。
　　远处驶过来几辆汽车，仿佛是算计好了似的，在经过人行道旁边的时候比着赛地加速，魏青刚感觉不妙，正要往旁边闪躲，一排排黑水花已经在她脚下四溅开来了。她低头一看，不仅白鞋被染黑了，连小腿肚上都密密麻麻沾满了脏水，还夹杂着些黑色的不明物体。
　　魏青重重地叹了口气，蹲下去把泥泞擦掉，一手撑着伞，另一只手有些艰难地从包里掏出纸巾，在腿上擦着，擦完以后才糊弄事儿似的稍微在鞋上抹了两把，反正这白鞋是布的，泥水糊上去就像黑墨水一样，估计是刷不白了，她也不准备要了。
　　起身的时候她看了看表，已经八点半了，现在的这个时候，她原本应该端端正正地坐在A中高一8班的教室里听老师讲一些无聊而没用的屁话，而以她现在的速度，走到A中大概还要五分钟。
　　魏青大步流星地走着，过了好一会才发现自己不仅白鞋浸黑了，连裙子也左右点上了硕大的泥渍，纯色的长裙仿佛画布似的，一左一右边的泥点还意外地对称。
　　…………
　　她一时简直无语，倒霉的时候真是身上溅泥也能来个套餐包圆。
　　“您好，不好意思麻烦问一下高一8班在……”
　　她的话还没说完，楼门口的大爷就一脸冷峻地往里指了指：“往右拐第一个。”
　　不愧是A中啊，连看门老大爷都拽得像偶像剧里面的霸道总裁。
　　她赶紧进楼，迅速扎进了右边的第一个教室。刚一到门口，全班的目光都立刻汇聚过来，她只能硬着头皮往空位那边走。老师倒是很和善的样子：“没事，找地儿坐吧同学，今天下大雨，路也确实很难走。”她有些感激地冲老师点了点头，正准备把书包什么的搁到椅子上收拾好，就听见老师又温柔地说了一句：
　　“我们1班呢，没有那么多规矩，大家以后不要拘束……”
　　魏青的眼睛顿时瞪得像铜铃，1班的魔咒3D立体环绕在她耳边，她的脸憋得煞红，一瞬间出了一脑门汗。她猛地从座椅上站了起来：“老师，不好意思，我……我走错班了。”然后光速冲着讲台鞠了一躬，溜了出去。
　　在她说走错班了的同时，原本安静的班里，突然爆发了一股隐隐的躁动和哄笑，也许是对陌生的新环境的一种发泄，也许是真的为魏青的冒失行为发笑，也许，也许青春就是这样不讲道理。不好玩的笑话也要闹做一团，不好吃的零食也要抢着分完，不好做的难题也要大家一起解出来才有劲。因为青春就是这样，横冲直撞的鲜活。
　　魏青落荒而逃以后，1班才缓缓回过神来，继续安静下来听老师讲话。
　　“好了好了，不要闹了，不就是走错班了吗，也很正常哈。我们继续啊，我们继续，我刚才说到哪里来着？啊对，我们1班是一个……”
　　“这姐们也挺奇葩的，还真能走错班……不过她长得还真不错，挺好看的，我觉得比咱班女生都好看，你觉得呢，亮？”方凝之捅了捅坐在他旁边的男生。
　　岳亮扭过头来，瞅了瞅方凝之。他戴着那种很独特的眼睛，不是方框的也不是圆框的，不是塑料的也不是木质的，而是椭圆形的，极窄的镜片，金色的金属镜框。像上世纪八十年代文化人戴的眼镜，只不过别人戴上儒雅，他戴着却只给人清冷的感觉。
　　他的眼睛也很好看，是略微向上吊着的凤眼，有一种模糊性别的美，搭配上斜蹙的剑眉，意外而惊艳的和谐。
　　“你别这么瞅我，瞅得我直发毛……”方凝之吞了吞口水。
　　岳亮和方凝之初中就是A中一个班的同学，一直是好兄弟，现在又一起直升了高中，他俩已经熟到了那种互相给个眼神就能脑补出对方脑袋里的弯弯绕绕的程度。就比如现在，岳亮就知道，方凝之很有可能是对刚刚那个女生有点意思了。
　　颜狗的爱情就是来得这么猝不及防。
　　岳亮叹了口气：“你是不是对她有意思？“
　　“欸，亮，你什么意思？我是那种人吗我！“
　　岳亮把头转了过去，似乎懒得搭理方凝之了：“我还不知道你什么意思吗？”
　　方凝之突然就绷不住了，捂嘴笑了起来：“你大爷的。”
　　岳亮又扭过头来瞥了他一眼，也忍不住跟着嘴角上扬。
　　他实在是太了解之子了，他俩铁的形影不离。他一直觉得，人活这一辈子，有这么一个人也就足够了。
　　更何况他们一起经历了最珍贵的时光，在年少时陪伴少年。
　　“那回头陪我一起去打听打听呗。”
　　“行。”岳亮说。
　　方凝之立刻冲他甜美的wink了一个，由于动作过于生硬，睁着的右眼像是要把小孩生吞活剥似的吓人，左眼皮还跟摸了电闸似的疯狂抖动。
　　岳亮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冲他做了一个呕吐的表情。
　　——重金求购一双没看过方凝之丑脸的明亮大眼睛。

　　魏青从1班钻出来的时候，才发现8班就在1班对面，两个班是平行的，只不过8班的后门对着1班的前门，颠倒过来的，就像两个班的成绩一样。
　　1班是A中顶尖的培优班，一个班里一半清华北大的苗子，而8班自然就是这所重点高中的重点吊车尾班级。
　　这两个班居然挨着，也不知道学校是怎么想的，是想让1班的学习氛围带动8班，还是想让8班的成绩影响1班呢……
　　魏青走进8班的时候，全班的目光更迅速更准确地集中到了她身上，虽然已经经受过了一次这样的洗礼，8班齐刷刷的整齐注视还是让她有点招架不住，她感觉自己仿佛一个行走的黄片，明晃晃地站在班门口，让全班同学都看得目不转睛、应接不暇。
　　正在她差点往深处想到有颜色的内容的时候，站在前面的老师有些愠怒的声音传了过来：“愣着干什么呢，来晚了还不快坐下听着？这位同学，你已经迟到了十五分钟了啊。你叫什么名字？”
　　魏青正一边低着头快速往后面座位走，听到班主任的训话，也不得不在路中间停下来，转过身，毕恭毕敬地说：“我叫魏青。”
　　“好，小青啊，这迟到可下不为例啊，在学校不能这么随便懒散，尤其是在我们A中……”
　　魏青刚坐到椅子上，就听见班主任絮絮叨叨地叫了她一声小青。
　　从小到大，这么叫她的人也不算少，但是今天，怎么说呢，班主任这种慈悲为怀下不为例的 感觉，不知道这么就让她想到了新白娘子传奇……
　　哈啊哈，哈啊哈，西湖美景，三月天嘞……
　　魏青甚至想冲到讲台上，抬起校服袖子抹抹不存在的眼泪，然后欲拒还休，柔柔弱弱地对老师说一声：”官人……“
　　她自己乐了半天以后又发现逻辑不对，她又不是白娘子，叫什么官人啊。想了想更好笑了，果然她脑子里就是存在着那种中二玛丽苏真·女主病。
　　老师在台上啰啰嗦嗦说了一大堆，然后让全班同学各自都自我介绍了一遍，也就差不多一个多小时，然后男生搬了一大堆书本开始分发，大家又开始整理课本。
　　“好，那就差不多这样，咱们今天就到这里，放学吧，明天开始正式上课啊！”8班的氛围果然和1班不一样，对面的学霸们还在慢条斯理不紧不慢地收拾书本，8班的人都已经走了一半了。
　　8班班主任叫刘美芳，大概四五十岁的样子，精瘦精瘦的。感觉好像是教了一辈子书，把那些滚瓜烂熟的内容反复吐出来，又嚼进去，人都风干了。不过就她今天早上对魏青的态度来说，应该脾气不太好，是比较严格那类型的老师。
　　魏青这边正在为第一天报到就给班主任留了个懒散的坏印象而发愁，王六六就颠颠地冲她跑了过来。
　　王六六这个人，真是让人不想记住都难。
　　“大家好，我叫王六六，因为我是六月六号出生的，所以我叫王六六。而且我目前的身高也是一米六六，不过我相信我肯定还会再长个的！等到毕业的时候我要长到两米六六！“
　　当时他自我介绍的时候，全班都哄堂大笑，魏青就觉得这个人以后很可能是班里的风云人物，至于是哪方面的风云，她也不知道了，总之直觉是这样告诉她的。
　　等到发书的时候，他又自告奋勇地带着男生去搬书。魏青少了一本书，他还一直忙前忙后地帮着找了半天，在一群不认识的陌生面孔当中，他这个举动虽然也是举手之劳，但确实让魏青觉得很暖心。
　　现在他一脸玩味地跑过来叫住了魏青，魏青也有些诧异。
　　“你走过来点，我知道个不得了的秘密！“
　　魏青走近了些，她突然有种不详的预感。
　　“刚刚1班的方凝之过来找我打听你了，我跟你打一百个保票，他绝对对你有意思我跟你说！“
　　如此直白而深刻的开场白。
　　如此直接而不做作的谈话。
　　就仿佛他们是认识了三年的好闺蜜，现在正躲在一起分享新鲜热乎的八卦：哪个男生又对你有意思了布拉不拉……
　　魏青震惊之余勉强保留住了一丝理智：“哦……是吗……“
　　如果尴尬能够度量的话，魏青现在的尴尬值简直是坐着火箭直上云霄，而且是能贴墙绕地球三圈的那种。
　　然而对面的王六六完全无视了她已经略微挂不住的脸：“是啊！真的！不过我也奇了怪了，今天才刚刚报道，他怎么就认识你了。难道你们以前认识？不对啊，要是你们认识，也就不会找我来打听你了……“
　　“呃，对。那什么，我先走了哈，明天见！“
　　趁着王六六理清思绪的空当，魏青光速逃了出来。

　　天已经放晴了，洒下来一片阳光，像明亮的海，波光粼粼地涌动。路边的草木也一改之前被大雨浇愁了的样子，变得清爽起来，挺拔立在风中。
　　魏青走在路上，哼着小曲儿，觉得心情都变好了许多。
　　在她初中的时候，就有很多男生喜欢她了。不过都是别的班的人，跟她不熟，纯看脸来识人。恰好她也长得好看，确实有这个资本。
　　不过她们班的同学里面，基本没什么男生喜欢她，跟她呆久了都会被她处成哥们，就她这大大咧咧的性格，就能把一大半人劝退了。
　　回到家以后，魏青把书包里的课本和书包里塞不下放在手提袋的课本都落成一摞，在桌子上堆了老高。
　　魏青看着这些书，白色的、彩色的、厚的、薄的，突然就有些感慨。这些书本的厚实的感觉，让人踏实，好像能感受到一点知识的重量。
　　莫名其妙地，她就开始憧憬高中生活了。
　　这些书本堆砌在一起，凝结成流动的形状，向外散发着陌生的气息。
　　而这些现在看起来遥不可及的文字，却会在高中时代融入她的骨血，夹杂在每一页书脊的空隙当中，彼此缠绕。
　　这三年的时光，会是什么颜色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