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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龙女(三)【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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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心中的火气泄得一干二净后,燕离找回了理智,计上心来:“既然你们两情相悦,我也不会棒打鸳鸯,就暂且如此吧,等你日后发现了不对劲,再后悔也来得及。”
释非被他打的奄奄一息,耳目闭塞,听到他说“不会棒打鸳鸯”后,就心满意足地昏了过去。
燕离自认是个脾气好的人,这和他自认自己琴弹的好有异曲同工之妙。
所以他每次生气之后都会觉得觉得是对方太过,出手时就会习惯性地拼尽全力,不留余地。
释非被他揍得鼻青脸肿,以至于第二天敖月去找他时,硬生生没认出来这是个人。
“阿离真是太过分了!”敖月义愤填膺地帮他上了药,“你等着!我这就找他算账去!”
一鼓作气气势汹汹回到竹楼,看到燕离似笑非笑的表情后,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泄了气,怂哒哒软绵绵地责怪道:“阿离,你怎么这样呀,把释非都打伤了……”
“嗯,对。”燕离摆出一副泼妇骂街蛮不讲理的架势,“我就打他了,你想怎样?”
他做出这样的动作,不仅不显得粗鲁,反而像个流离的游吟浪子,风流不羁。
敖月一边在心底惋惜地感慨:阿离要是不长嘴就好了,一边嘴上弱弱地为释非抱不平:“那……凭白无故打人,是不对的嘛,你要跟他道歉的……”
燕离的白眼刀子似的,把她从头到脚剜了个遍,冷哼着起身,把她和行李一起打包,丢出门去。
“……?”
敖月在门外委屈巴巴等了一天,也没等到燕离开门,过了三更后,才明白燕离是真的不打算管她了,眼泪开始吧嗒吧嗒地往下掉。
等到天亮了,才一抽一噎地捡起收拾妥当的包袱,抹着眼泪投奔释非。
燕离躲在窗后,看着她一步三回头地离开,拎着酒坛子,仰头灌了一口。
“可算是走了,烦都烦死……人和龙的感情,能坚持三年都算我输。”
小孩子是善变的,释非从燕离口中得知了敖月的心意。他并不介意等待敖月慢慢长大,但是他不能确定,敖月对他的喜欢会维持多久。
但是他想赌一把。
赌敖月对他一往情深,赌他能够平平安安在此度过一生。
他甚至为此动了蓄发还俗的心思——被敖月义正言辞的拒绝了。
“圆溜溜的脑袋多好看,夜明珠一样,为什么要和人一样留黑漆漆的毛发?”
这话说的似褒似贬,释非觉得有点问题,但是具体又说不上来:“那阿月是喜欢我的脑袋,还是喜欢我的人呢?”
“你这是问什么傻话啊!”敖月叉着腰理直气壮,“我当然是喜欢你的脑袋啊!”
“……?”出大问题!
佛塔前的麻雀叽叽喳喳,欢快地叫着,扑闪着翅膀,飞到了城隍庙后的竹林。
朱红色的小爪子不客气地落在燕离修如竹骨的手指上,又是一阵叽叽喳喳。
燕离漫不经意地听着,冷若冰霜的脸带上几分笑意。
“原来喜欢的是秃头……真有你的啊,敖月,不是一般的眼瞎。”
接下来四年里,仿佛是为了打燕离的脸一般,释非发现了敖月异于常人的地方,但也依旧在心里替她找好了借口。
涉世未深,天真无邪……还有,眼神不好。
元宵佳节,寒烟城千灯璀璨,快而立之年的释非牵着还没长大的敖月,到街上猜灯谜,看烟花。
释非看到敖月的笑容在万千灯火下,灿烂如花。
她还是和小孩子一样,蹦蹦跳跳藏不住心事,累了就停下脚步,撒个娇卖个憨,让释非背着她走。
释非背着她,从长街头走到长街尾,不徐不缓,敖月在迷迷糊糊地趴在他宽厚温暖的肩膀上,恍惚中生出一种错觉。
两个人好像就这样,已经走完了一生。
“释非。”敖月晃了晃双腿,勉强撑起精神,“等我长大了,你就要当我的夫婿,这样背着我一辈子,知道吗?”
“我知道了。”释非无奈地托着她的双腿,“还请阿月姑娘坐稳一些,当心掉下去了。”
敖月叛逆地又晃了晃双腿。
人间繁华落在她的眼里,有人用肩膀替她隔绝了一切喧嚣。
敖月把头靠在释非的肩膀上,抿着嘴角,笑着睡着了。
燕离站在长街尽头,灯火阑珊处等着他。
释非犹豫良久,把声音压到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地步,开门见山问道:“你不是人,对不对?所以她也不是,告诉我,她为什么长不大?”
“跟我来吧。”对上释非的视线后,燕离自顾自地转身,带着两人回到城隍庙后面的竹楼。
敖月睡得很沉,小猪崽一样能吃能睡,释非把她放到床上,掖好被角。
燕离调侃道:“睡得这么熟,怕是被人卖了也不知道。”
“我看着,不会让她被人卖掉。”释非轻声道。
燕离“啧”了一声,不想听他们俩恩恩爱爱,扯着他的衣领子,把他拽到外屋。
“现在您可以告诉我真相了吗?”
不等燕离落座,释非就迫不及待地问道。
燕离翘起二郎腿,找了个慵懒舒服的姿势,靠在竹塌上。
他也不解释,信手拨了一下琴弦。
随着“铮——”的一声,一直翠绿如竹的灵蝶扑闪着翅膀,从琴身上飞了出来,抖落着绿盈盈的鳞粉,绕着燕离飞了一圈,最后栖息在他的肩头。
“我的确已经死了,现在的身份,是寒烟城的城隍。”
而寒烟城,则是他母亲的故乡。
“阿月也并非是普通人家的孩子,她的父亲,是幽州的老龙神,庇佑幽州风调雨顺,已有百年。”
释非愣在原地:“那她为什么……为什么会长不大?莫不是被人施了咒术?若是如此也没关系,我……”
“秦珉。”燕离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话,“事到如今,你还要继续装傻吗?”
被叫出本名的释非哑然失语,房中一时静默,仅余轻风吹过。
“……她……为什么会到凡尘中来?”良久,释非声音沙哑地问。
就算心里已经有了预想,他也还是很难接受真相。
敖月,并不是寻常人——她是个龙女。
既非常人,为何要到尘世中来?为何要与他结下缘分?又是如何能够坦然地在诉说一腔爱意后,隐藏真想整整四年?是要故意捉弄他吗?
“为了开情窍。”燕离没有爱过人,无法做到感同身受,姣好的面容看上去颇为无情,“龙只有开了情窍,才能成为庇佑一方的龙神。”
“开……情窍?”
“那是他们惯用的说法。”燕离难得善心大发地解释,“所谓的开情窍,其实是为了尝遍人间情苦,唯有自愿断情绝爱,在成为神明后,才不会被情感左右,做出有失偏颇的事情。”
神明不需要感情,他们只需要遵循世间万物之法就可以了。
“阿月她……想成为龙神吗?”
“不是她想不想的问题。而是她必须成为龙神。”
提及此事,燕离的神情也严肃起来,“老龙神功德圆满,马上就要进入九嶷山修行,她这一辈的龙,都卡在了情关,现在青黄不接,如果老龙神离开,幽州无龙布雨,届时大旱,遭殃的就成了百姓。”
这世上能开情窍的生灵太少太少,民间口口相传的故事里,无论是七仙女还是织女,都是开情窍失败的先人,唯一一个成功的大概就是嫦娥。
不过她也并非是勘破,她只是因为仙药,被迫断绝了感情,所以才会被囚禁在广寒宫中。
她或许算得上是神仙中的一大污点。
即便是死过一次的燕离,也有很多难以割舍的事情,至今都难以走出阴霾。
若非母亲的庇佑,他现在应该已经转世投胎了。
诸如这种不重要的神明,九嶷山从来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但是龙神涉及人间繁衍生息,选拔也因此极为严格。
“只有开了情窍,她才能真正的长大。”燕离轻叹着,拍了拍释非的肩膀,“我安排这一切,也都是在赌,或许经历过这段感情,她就能大彻大悟。”
“……我不会离开她的。”释非抬起头,倔强地看着燕离,“我会穷尽一生陪着她。”
“龙十年一岁,阿月先天有损,百年一岁。等你死了,她会继续活在世上,既成不了神,也做不了人,到那时,她会被这个世道排斥。”
用心良苦,让释非不忍心敖月一人在世间受苦,步步紧逼他放手。
龙若是不成神明,那就只能沦为妖,敖雪比敖月幸运太多。
她在开情窍时爱上的那只,是千年的龙妖。
两条都是豁达开朗,敢爱敢恨的龙,初遇时,两人都以为对方是普通人,伪装成了凡人的模样,以术法让自己慢慢老去。
直到百年过后,两人满脸皱纹,白发苍苍,懵然看着自己的枕边人,心里想的都是:他/她怎么还没死?
两人拉拉扯扯纠缠了两百年,方才将这段感情修成正果。
但释非是个人,他甚至,活不过百年。
妖受到诸多制衡威胁,若是他死了,以敖月慢悠悠的性子,被欺负了都不知道该怎么哭。
“你慢慢想,我去弄点元宵,免得她醒过来嚷嚷饿。”
竹门阖上时“咔哒”一声,屋里只剩下释非一个人。
直到厨房传来甜丝丝的香气时,释非才撑着身体站了起来,麻木着双腿,一瘸一拐地走到门外。
“呦,想明白了?”
说是给敖月煮元宵,燕离自己倒是一口一个,吃的津津有味。
“她还差什么窍没开?”
“悲窍。”燕离嚼着汤圆含混不清道,“可能是我欺负的不够狠。”
“……我知道了。”释非垂下眼帘,“我会离开这里,就像从来没来过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