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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番外 落花人独立(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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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日后,皇帝颁下诏书,为结大周与西戎秦晋之好,任光禄寺少卿为使臣,送崇明公主赴西戎和亲。
一个月后,西戎退兵,北境恢复了平静。
三月,万物解冻,上梁城百花都开了。陈询朴的府宅来了个驿使。管家亲自接过信,将信递了进去。
他的大人已经卧床一个月了,情况愈来愈差,昨夜侯夫人照顾了一夜,一边抹泪一边骂他竟最后为情所困。
他轻声地敲了门,虽然知道大人还昏沉着,可这封边境送来的信,他自知耽误不得。
听说是边境送来的,大人挣扎着起来,一双瘦削的手颤巍巍地接过了信,急急展开。
管家立在一旁,只见大人突然放声大哭,大人一个月没有一丝喜怒哀乐,如今这般悲恸的哭泣,竟让他觉得大人活了过来。
“福叔,把药拿来。”
大人竟然不再抗拒喝药了。
他立马答应下来,出门催药去了。
“学生以身和亲,乃拖延罢了。愿用学生之青春,换大周几十年蓄力。望老师倾力辅佐父皇。虽是私心,可学生仍盼有朝一日,老师能接我回家。山迢水长,此生不知何时再见,万望珍重!”
大周的崇明公主,只留下这一段壮烈的故事,为大周百姓所传颂。她选择做好一位公主,却不能以周徴妍活着。
公主和亲后的两年,大周陷于内乱,一位武将横空出世,辗转于南疆,最终平定了叛乱。
同年,皇帝因病逝世,太子继位,改年号为浩业。礼部侍郎陈询朴被新皇重用,一路升至右相之位,开始大刀阔斧的改革。外界虽都听说右相曾因一次大病而身体虚弱,但其在改革上却是雷厉风行,毫无情面可言。
事实证明,右相的改革是正确的。近二十年了,很难想象二十年前大周一度要四分五裂,民不聊生。可如今,大周物阜民丰不说,就是军力也逐渐强盛,除了西戎能与之匹敌,几乎没有敌手。
朝廷百官,无一人敢对右相无礼。虽然右相近几年身体每况愈下,可朝堂上仍旧为右相设置了席位,这是皇帝对右相的尊重。
六月,天气燥了起来,上梁绿树浓荫。烈日下偶尔吹来一阵风,却只能带来热气。正午,若非必要,人们都愿意小憩一会。
右相府却有些忙碌。几个小童在厨房进进出出,一阵浓郁的药味从厨房蔓延出来。
陈亮自早起便一直在陈询朴旁边服侍。近日明明天气转热,可大人昨夜却突然着了凉,咳了一上午。这会终于有些缓和,精气神却好像更差了。他这才发觉,大人两鬓的头发早已花白,眼角也已经堆满了细纹。
这十几年,过得太快了。
正感叹着,管家急匆匆跑来,附在他耳边说了几句。他慌忙起身,随管家去了大门。
陈询朴在昏睡中感觉到了燥热,不由得嘟囔了一句。随即一阵凉风过来,缓解了他的不适。
他悠然转醒,看到眼前是皇帝在为他执扇,十分吃惊,挣扎着想要行礼。
皇帝将他按下,问道:“让太医看过没,怎夏日竟着凉了。”
“都是老毛病了,陛下还亲自过来,真是折煞老臣了。”说着,陈询朴却突觉不对,皇帝是为了探病特意离宫的?
“陛下,是发生什么事了吗?”他没来由得心慌,背后突然一阵发冷。
“正由。”皇帝叫他,似曾经一起上学时那般亲密无间,“徴妍她,走了。”
这是他最疼爱的妹妹,也是陈询朴心中一辈子的枷锁。
他本担心陈询朴会接受不了这个事实,可面前的人却显得十分平静,他竟然轻扯了一个微笑。
徴妍,这个名字十多年没有听到了。身边的人像约定好一般,当做没有这个人存在过一样,从不在他面前提起。可他执念太深了,每日每日,他心中都在叫着这个名字。
“也好。”
她在那边本就煎熬,走了反而是解脱。
是他无能,终究没能将她接回家。明明机会就要成熟了……
她真的,就这样扔下他走了吗?
可不可以,等等他……
崇明公主离世,北境的平衡再一次被打破,不过一年,西戎就不再遮掩其勃勃野心,对凉州动了手。
朝堂上又在争论出兵还是和亲,这就像一个可怕的轮回,陈询朴眼看着历史再一次上演。只不过这次,大周要与阗善联手,结姻亲之好。
中书令支持者很多,但不得不否认,中书令的话是有几分道理。大周发展到现在,谁都没有胆量做第一个与西戎对决的前锋。他们害怕承担无法预料的后果。
突然,一个声音自大殿响起,让群臣都噤了声,“皇上,臣与宋祭酒家的小姐宋涟漪,两情相悦,早已私定终身。臣恳请皇上重新定夺与阗善的联姻。臣愿领兵出征夺回西部四州,若战败,臣以死谢罪!”
他瞬间盯住了跪在大殿上的那个年轻身影,是那个武威营出身的中郎将。
可是,他竟然有如此勇气,赌命来救自己心爱的女子。
说他私心也好,说他偏执也罢,他将自己的遗憾转化成了希望,希望跪着的年轻人能够跳脱出轮回。
于是,他在朝堂上助他一臂之力。
又一年,他还是没有允现对徴妍的承诺,可是他知道,自己撑不下去了。
皇帝又一次来看他,他将费尽心血写成的对敌策略交给了皇帝,希望后继的年轻人能够完成他未竟的事业。
“若有朝一日,攻破西戎,臣恳求,恳求陛下,将我葬在她的旁边。她的十八年,我要永生永世来偿还……”
徴妍,你的老师终究是个无能之人,生前不能将你接回,若泉下来见你,你是否会原谅我?
慢慢阖上了眼,那些本以为褪色的画面又鲜活地出现。
一烛灯光,映照出书房里相拥的人影。
上元灯会,万灯齐亮,幽暗的桥洞下,那炽热的一吻。
案几前,戒尺落下,少女极力忍泪,神情却十分倔强。
最后,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一个跳脱的身影向他撞来,摔倒在地。女孩儿眉头皱在一起,嗓音稚嫩,质问他:“你是谁?”
他眯着眼睛,一滴泪水自眼角滑落,“在下陈询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