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啊你》哈妮兔吱

1、chapter 1

　　2014年9月1日。早上六点二十。

　　陈芝芝对着卫生间里的镜子，已经看了十分钟。

　　她很漂亮。
　　白色的睡衣松散，一边肩带滑落，露出一片玉白滑腻的肌肤。那肩膀窄而平，肩颈线清晰且流畅，像是一幅典雅的工笔画，精微细腻到了极致。

　　细长的手指拨了拨头发，对着镜子笑。
　　镜子里的女孩，不笑时气质冷艳，笑起来却像蜜蜂喝饱了蜜那样甜。

　　陈芝芝一声细不可闻的唉声叹气。
　　原来长得好看的人，连头发也是好看的，又密又黑，古人说，鸦翎蝉翼半蓬松，诚不欺人。

　　十三岁的陈芝芝还未长开，却已初具大美人的雏形。
　　那张日后必定妖冶摄魂的脸，现在只是懵懂娇嫩，眼下一颗米粒大的棕色小痣，是雪白的脸蛋上唯一一点异色。纯稚的脸蛋，却生了双隐隐带着邪气娇媚的眼，一点冰冷笑意从眉目间透出来，迷得人心愉于侧。

　　六点四十，陈芝芝从卫生间里走出来。
　　开始换校服。
　　今天是陈芝芝念初中的第一天。
　　这也是裴佳澜成为陈芝芝的第五天。

　　大学毕业四年，裴佳澜终于再度体会到……什么叫上学如上坟的心情。

　　在成为陈芝芝以前，裴佳澜生活在2020年。不过相对于十三岁的陈芝芝，裴佳澜完全可以叫做——”老阿姨”。

　　二十五岁的裴佳澜，在一家三流小说APP做编辑。
　　父母健在，身体健康。
　　她在深圳做“深漂”，谈着一个“洪世贤本贤”式的才俊男友韩宁。
　　生活规律且平淡。
　　偶尔的波澜壮阔都是韩宁带给自己的。

　　在裴佳澜睡过去前的最后一刻，韩宁也没有停止过对她的精神碾压。

　　那时，她正在医院里陪宋柒夏做阑尾炎小手术。

　　韩宁的朋友圈突然发布一则主角脸蛋不明内容不可描述视频。
　　秒删。
　　但视频里，身材火爆的“裴佳澜”还是在她跟他共同的朋友中引轰动。
　　大家七嘴八舌的在群里夸赞韩宁有艳福，看不出裴佳澜如此有货。

　　承蒙夸赞的裴佳澜有些不好意思了，没有打断吃瓜群众们持续高涨的热情。
　　因为也想知道身在医院的自己是如何秒速飞回韩宁身边与他不可描述。
　　于是发微信给韩宁：“？？？”

　　他倒是回的快：“不好意思，她穿错了你的睡衣。”

　　裴佳澜：“……”

　　帮韩宁收拾烂摊子，裴佳澜已经习惯了。
　　但还是不免有些窝火……

　　她飞快的打字：你怎么这么骚……

　　可打完字，看了手机两眼，又慢搓搓的把字一个一个删掉。

　　最后，她回：“麻烦替我告诉她，用完以后记得要洗干净哦。”

　　韩宁没有再理她。

　　坐在冰凉的长椅上，裴佳澜收回手机，侧头看到窗外夜色如墨。
　　胸腔中突然浮起对生活无法控制的无力感。
　　真的……挺没意思的。

　　从手术开始到结束，宋柒夏的丈夫一直没有出现。
　　裴佳澜不能丢下宋柒夏一个人，只能陪床。

　　后半夜，裴佳澜伏在床边睡着了，迷糊里正想着该帮宋柒夏叫医生换药了。

　　睁开眼。

　　来到另一个世界的2014年。

　　十三岁的陈芝芝扣上上衣最后一颗扣子，把下摆塞进裙子，转身准备出房间。
　　脚下一堆东西散落地板，发出巨大的声响。
　　陈芝芝弯身去捡零落一地的书。
　　既然是藏在床下的书，就不可能是什么正经书，每一本的封面不是血腥猎奇，就是阴暗诡秘，令人头皮发麻。
　　但早前几天，见识过陈芝芝的其他收藏，裴佳澜对这种纸上刊物已经免疫了。随手翻了翻，将之叠在一起，重新塞回床下，起身离开。

　　边出门边想，穿谁不好？怎么会穿陈芝芝呢？

　　大概是因为做编辑的关系，什么光怪陆离的设定什么惊人的脑洞，在她这里都不稀奇。
　　所以一觉起来，裴佳澜发现自己变成了另一个人，她也没表现出多少大惊小怪。

　　确定不是做梦后，裴佳澜安慰自己：“通常这种情况下，会通过一些特殊的媒介或者一些特殊的事件回到现实。但是也可能，回不去了。当然如果回不去，肯定就是拿到了金手指，一路开挂，从此走上人生巅峰。所以，没什么可担心的，既来之则安之嘛。”

　　话虽如此，但裴佳澜这些天，每次照镜子看到陈芝芝的脸时，总有种说不出的……诡妙……

　　因为在她所存在的世界，陈芝芝也是真实存在过的。

　　在裴佳澜短短的二十五年人生中，她跟陈芝芝从来没有说过话，也从来没有看清过她长什么样子。
　　但她在她的回忆里，仍然占据着吉光片羽一席地位。

　　她是她的初中校友。
　　学校里有名的笑颜女神。虽说叫笑颜女神，但她从来没有笑过，一直都是冷着一张脸，让人感觉十分难以接近。
　　陈芝芝初中念完，就没有再往上念。
　　最后一次见到陈芝芝，是高考第一天下午。

　　陈芝芝出事的酒店离裴佳澜参加考试的地方很近。裴佳澜是看着她被送出来，警察和医生检查后摇头，然后拉上了裹尸袋送上了警车。

　　她死了。
　　死因是自杀。
　　“用一根很粗的电线把自己吊死在酒店总统套房的吊灯上。”酒店的工作人员一边抽烟一边唏嘘，两只食指在脖子上比划。

　　那天，天空的颜色是克莱因的蓝再加一点莫奈的灰，恰似云朵给的温柔。可是一个鲜活美丽的生命，也在这样的一天永远的陨灭。

　　而这一场突如其来的意外，也打断了裴佳澜的全部人生。
　　裴佳澜考试迟到了，那天下午的数学做的一塌糊涂。
　　因为她满脑子想的都是陈芝芝怎么可能自杀？陈芝芝不可能自杀？
　　考完最后一科出考场，才听说陈芝芝被送上警车时，苏奈也在现场。
　　而后，他直接放弃了高考。
　　再后来，听说苏奈没有复读，去了一个很差劲的职技校……

　　苏奈，一提起这个名字，她麻木的心也有了仿佛初尝禁果般的悸动。
　　因为，那是她一生唯一暗恋过的人。
　　陈芝芝走到饭厅。
　　父亲陈敏国正在厨房里煮面。他下了很大一锅面，背着陈芝芝问她要不要吃面。

　　陈芝芝听到外间噼里啪啦的麻将声，无语的摇摇头。
　　走到冰箱前，打开，翻找了半天，没找到昨天买的面包。

　　“咦？”陈芝芝的眼睛微微睁大：“爸爸，我的面包呢？”

　　陈敏国想也没想便回答：“茜茜拿走了，芝芝，我下了面，你就吃面吧。”
　　“……”
　　陈芝芝神色略有点难以形容。

　　茜茜就是陈茜茜。陈芝芝的堂妹。
　　此前陈茜茜的父母投资连锁奶茶店因为卫生不过关被工商局查封，欠下“巨额”后夫妻俩人间蒸发。

　　陈茜茜就这样丢给了陈敏国照顾。

　　陈芝芝关上冰箱门，用小孩子的轻声质疑：“可是昨天在蛋糕店选今天早餐的时候，茜茜不是说最讨厌吃面包了吗？”
　　正是因为她最讨厌吃面包，才非得让陈芝芝这个姐姐把仅剩的一个蛋糕让给她。
　　怎么现在又把面包拿走啦。

　　“茜茜说昨天晚上学习太晚，饿了就把蛋糕吃掉了。”陈敏国已经煮好了面，一筷子接一筷子分在不同的海碗里，头也没回敷衍着陈芝芝：“吃面也是一样的，芝芝来端面吧。”

　　陈芝芝没有说话，眼神又淡了下来，也没有走上前端面。

　　一阵拖沓的拖鞋声，从远渐近。
　　从门外走进来一个四十来岁的男人。容长脸，眯眯眼，额头有点秃。
　　穿着白色背心和洗的发白的蓝色短裤。
　　手里拎着个矿泉水瓶子，匆匆挤进厨房，找陈敏国要酒杯。
　　这人姓孙，叫孙大强，住在附近。
　　但凡手里有两个钱，全花在打麻将和买彩票上。他是麻将馆里的常客，一来一去，就跟陈敏国勾肩搭背做起了兄弟。

　　“我在外面就闻到面下好，真香。”孙大强张着大嘴巴猛吸一口气，闭上眼睛，像闻到了天庭盛宴一样的销魂表情。

　　而他张开嘴的一瞬，陈芝芝闻到了隔夜的烟，隔夜的酒，隔夜的肉的味道。

　　“来，芝芝，帮孙叔叔拿几个杯子。”

　　孙大强说完，那爪子又想往陈芝芝腰上摸。

　　裴佳澜不动声色，顺势把一个烧烫的小煮锅从灶上取下移到身后。
　　摸吧，让你摸个够。

　　刚穿过来那两天，裴佳澜还没搞清楚情况，被这个姓孙的白吃了两次豆腐。
　　他那双粗粝的手，每次都会以各种借口，攀爬上陈芝芝身体。
　　上下流连，左右徘徊，好不快活。

　　裴佳澜性格再怂，遇到这种事也是忍无可忍。
　　一早就存了心思要治治他这毛病。

　　所以，这一次当姓孙的又把手摸过来时，一声杀猪般的惨叫，直接快乐到了头。

　　陈芝芝眨巴眨巴大眼睛，一脸受到惊吓的不知所措：“对，对不起，孙叔叔，我没注意到你站在我身后。你没事吧。”
　　干净漂亮的小脸蛋，说话时又怯又认真，仿佛每一份关心都出自真心。

　　孙大强手都快烫熟了。
　　他甩了甩手，嘴里啧啧吸着凉气。大清早这么来一下，心里不是不窝火。
　　可又不能跟小姑娘计较，何况……是这么漂亮的小姑娘……

　　他腆着脸笑：“这算个撒，对叔来说根本就不算是伤。”

　　这人就是不长记性，一边说一边又习惯性的又朝陈芝芝的头伸出手。

　　可陈芝芝弯起嘴角的往后退了一步，那灿若桃花的脸突然就多了一抹戒备的冷意。

　　孙大强楞了一下。

　　陈芝芝这个戒备的表情，陡然让他有了一丝秘密被勘破的慌张——那隐藏在“叔叔对你好”的遮羞布下的肮脏心思，仿佛已经被陈芝芝看透。

　　可孙大强占便宜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陈芝芝那个笨蛋怎么可能一夜之间就变得聪明起来，肯定是错觉。
　　果然，再抬眼看陈芝芝，那张脸还是怯生生，茫茫然，惹人疼爱的纯真模样。什么戒备冷意，分明就是他看错。

　　他心里的包袱落下了，却也失去了再碰她的欲望，挥挥手：“快去上学吧，今天不是开学第一天吗？别迟到了。”

　　陈芝芝求之不得，拿了个鸡蛋转身就走。

　　陈芝芝离开家时，看了一眼身后的男人们。
　　那群衣着不检，粗言粗语的男人正端着海碗，坐在麻将桌上一口酒一口面，大呼过瘾。

　　她垂下眼皮，突然觉得有点累。

　　********
　　陈芝芝跟苏奈约好了一起去报道。
　　她在十字路口等了他很久，都不见他的身影。看了看手表，不能再等下去，重新爬上自行车。

　　学校离这个家不太远。
　　沿途都是她熟悉又陌生的风景。
　　自从在外工作，她并不是经常回老家。即便回去，也不会待太久，走完亲戚组几个饭局，很快就回深圳。

　　九月的风像刚洗过的干净衣服一样澄澈。
　　路行至单行道，只有她一个人时，她便闭上眼睛，松开手，展开双臂，与家乡的气息来了个亲切拥抱。
　　裴佳澜也不明白。
　　为什么不是2007年，而是2014年。

　　或许，只是梦一场。又或许，真的存在虫洞，而她很不幸行将踏错，卷入这个平行世界。

　　其实卷入这个世界也没有什么不好。
　　至少陈芝芝跟苏奈是青梅竹马的玩伴。
　　每次裴佳澜以陈芝芝的身份跟苏奈对话，老忍不住走神，感觉自己像是中彩票一样开心到爆炸。
　　从没想过，那些在青春期坠满酸酸涩涩的遗憾，也能在一瞬间变得甜垢。

　　前方绿灯亮起。
　　裴佳澜踩下刹车，车子缓缓停在白线内。
　　影影绰绰的人群分别从马路两边匆忙交错而过。

　　突然，裴佳澜心头一抽，一种难以言喻的心痛感，充斥全身。
　　仿佛福至心灵般，她朝白色斑马线的另一头望去。

　　斑马线尽头，红绿灯下倚着一个少年。那人长身玉立，身姿挺拔，看上去十五六岁的模样。穿一件白色连帽T恤，米色工装短裤，白色板鞋。
　　戴一顶黑色mlb的棒球帽，帽檐压得很低，看不到眼睛。
　　他一只手肘撑在红绿灯柱子上，优哉游哉的看时间。

　　这人明明是出乎意料的陌生。
　　裴佳澜却有种说不出的感觉，感到一种前所未有过的的亲近。

　　那少年看完时间放下手，抬头，顺势也就瞧见了车流里鹤立鸡群的她。
　　他弯了弯嘴角。
　　对她招了招手。
　　“……”

　　裴佳澜也不知哪里来的神差鬼使，用脚滑着地面，连人带车，滚到了他面前。

　　待走近了，那人懒懒的抬高了下巴，裴佳澜这才发现那张隐藏在帽子下的脸。

　　这人生的极好看。
　　细细长长的一双眼睛，眼珠子却又黑又亮。
　　眉眼里带着点令人无法言喻的冷淡贵气，嘴角却含着一抹仿若春日里桃花满枝般浅浅笑意。

　　他把两只手插进裤袋里，身体依旧散漫的斜靠在红绿灯柱子上。
　　一张口，一股优雅与孤傲的气息袭面而来。

　　“嗯？十四中？”
　　一句问话才四个字。
　　连主语都省略了，语气微妙。

　　裴佳澜环顾了一下四周：“嗯？”
　　少年似笑非笑，努努下巴，那笑容更带些玩味。
　　裴佳澜顺着他的暗示看过去，校服左胸上可不正绣着十四中的鼎鼎大名。

　　“那个……”
　　裴佳澜话还没说完，那少年已然旁若无人的走到她身后，顿时感到车朝下一沉。
　　原来他爬上她的车后座。
　　一股好闻的青橘子气息从颈后传来。

　　一抹诧异从裴佳澜脑海中闪过。
　　这都什么鬼！
　　这小孩什么来头啊，这么……自来熟吗？

　　裴佳澜不太确定他是不是陈芝芝的什么朋友，或者亲友。
　　也没多想，别过头，红着脸，别别扭扭的问：“同学啊，我们认识？”

　　转过脸去，才发现那少年从她身后抱住了她的书包，找了个舒服的位置把下巴搁在上面。
　　合上眼便是要开始睡觉的模样。

　　面对陈芝芝抛过来的问句，他微微睁了一下眼，表情认真的思考了许久，似在努力回想着什么。
　　片刻后，裴佳澜听到一个气定神闲，底气十足，又无比不要脸的回答。
　　“不认识，不过可以从今天开始认识。”

作者有话说

　　架空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