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王殿上桃花开》上官清飏

32、心下无尘月皎然

　　飞了一天，果然没走太远，谢暮遥看着同样的青山绿水默然了一会儿。这速度，什么时候才能到京城啊。而且在天上真的很无聊，刚开始还能看看云看看鸟的，但一点变化也没有，看久了实在无趣得很，倒不如走路了，至少可以看看不同的景色。
　　算了，明天还是让他带吧，谢暮遥看了忙着找地方歇息的韩迦，心里想着。
　　韩迦好不容易找了个天然洞穴，还算干燥，也闻不出异味，铺了层干草就算床了。他又出去打了两只山鸡，拔了毛洗净了放在火上烤着，一看谢暮遥还愣在那里，招呼她过来一起坐。
　　谢暮遥看着那层干草迟疑了一下，终是慢慢走过去坐下，软软的，还带了点太阳晒过的香味，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难受。她奇怪地道：“为什么不幻化出房屋呢？”
　　韩迦咳了一声，有些不好意思，“我主要学了符咒和攻击术，没怎么认真学过幻化类法术，反正也用不着。晚上要休息的话，随便找棵树或者山洞就够了。”
　　谢暮遥看了他一眼，又想起他在大街上的癫狂之态，相信这种事他确实做得出来，笑道：“要是下雨怎么办？”
　　韩迦手指一划，仿佛有什么半透明的东西包裹着他，一根飘荡在空中的鸡毛在那边缘打着转，然后顺着滑了下去，笑道：“下雨就这样。”
　　法术高强的人就是不一样。谢暮遥笑了笑，看着满地的血和鸡毛，觉得有些不适，站起来道：“我出去走走。”

　　山里多竹林，缘路而行，随处可见各种各样的竹子，青翠得逼人眼目，安安静静地长得热火朝天，长成了陆地上的海。长得繁密之处，真有遮云蔽天的感觉了。
　　谢暮遥贪看美景，越走越深，不自觉地到了一个大岩洞旁边。四周都是竹子，水从石洞上流下，洞口五六步处有一个小潭，谢暮遥伸手探了探，阴寒蚀骨，不由得打了个冷战。一条窄窄的小路弯弯曲曲向上延伸，上面有些野兽的足迹，没有人工的痕迹，大概是天然形成的。
　　凄神寒骨，悄怆幽邃。
　　谢暮遥忽然听到一阵悠然的笛声，如泣如诉，似乎带了丝引诱的味道，伴随着竹叶沙沙作响，让人沉醉，却听不出是什么曲子。天还没黑，然而眼前的清潭竹叶却似乎悄然隐了去，变得模糊了起来。她恍惚中看到了一个绿的人影，手执一管碧绿的竹笛，慢慢向她走来。
　　“啊，是个小姑娘。”笛声停了，那人有些讶异地道，一手扶住了她摇摇欲坠的身子。
　　谢暮遥从笛声中惊醒，看见一个修竹般的少年正托住了自己的身体，脸上一红，连忙站稳了。细看时，那人着了一身碧绿如竹的青衫，手指洁白修长，执了一管竹笛，仍是苦竹本身的青绿色，并没有上漆。他的眸子仿佛也染了绿意，澄澈如寒潭水，仿佛还带了丝笑意，就那么专注地盯着她。
　　“小姑娘，你叫什么，怎么会在这里？”
　　他的声音很好听，清清亮亮的，似乎也带了竹子的味道，分明是少年，却用了如此老气横秋的口吻，谢暮遥不由得笑了。
　　“我叫谢暮遥，偶然路过此地，你呢？”
　　“我啊，我也不知道叫什么，”少年眼里出现了一丝迷惘，“他们都叫我篁，以前有个小孩子叫我个个。”
　　“个个？”谢暮遥怔了怔，忽然掩嘴笑了起来，“想必是小孩子发音不准，该是叫哥哥的吧。”
　　“或许吧。不过个个也很好听，你也可以这么叫。”少年不以为意地道。
　　“好的，个个。”谢暮遥叫了一声，觉得很怪异，撑不住笑了，“我还是叫你篁吧。”
　　“不要，他们都叫我篁，好无聊的，你就叫我个个，好不好？”少年居然耍起赖来，谢暮遥微笑应了，“好吧，我不叫你篁。”
　　少年高兴地笑了起来。
　　“不过呢，个个也是别人叫的，我也不要这么叫你。我就叫你……”谢暮遥偏着头想了想，少年全身上下都带了竹子的味道，“竹君，可好？”
　　“好啊，竹君，确实比个个好听。”少年很欢喜的笑了，眼里仿佛有柔柔的春水流淌，竟有些蛊惑人心的味道。
　　谢暮遥微微愣了愣神，“竹君你真好看。”
　　“是么，他们都这么说，可惜我看不到自己的脸。你也很好看啊，我第一次看到这么美丽的小姑娘。还要听笛子么，我吹给你听。”
　　谢暮遥点头。少年一手执着笛子，放在唇边，又轻轻吹了起来。和方才的曲调不同，这次更欢愉些，谢暮遥听得沉醉，不经意地抬头看他，少年微眯起眼睛，眼角眉梢都带了温柔的笑意。

　　“大胆妖孽！青天白日，竟敢在此行凶，还不快纳命来！”一声猛喝，来人长剑一闪，瞬间刺破了少年单薄的肩胛，碧绿的笛子啪地掉落在地。
　　谢暮遥被惊醒，连忙上前去扶起他：“竹君！”却被那人一把拉开。
　　来人自然是韩迦。他吃了烤鸡，却久不见谢暮遥回来，担心她的安危于是出来找她，结果正看到她一脸沉迷的听笛，记起此地曾有山精野魅迷惑路人的事，当下大惊，立即大喝出手。
　　谢暮遥定了定神，看到少年仍跌坐在地，正想上前去帮他，却被韩迦拦住了。
　　“你做什么？”谢暮遥皱眉，罕见地动了怒。
　　“小七，他是妖怪不是人，你可别被他迷惑了。”看她一脸紧张的样子，韩迦心里蓦地有些苦涩，解释道。
　　“妖怪？”谢暮遥又看了看那清雅出尘的少年，他的肩膀还在流血，嘴唇紧紧抿成了一条线，满脸愤怒的表情。
　　“嗯，待我仔细看看。”韩迦凝神闭目，片刻后睁开眼睛，“原来是一只竹魅。哼，不过刚修炼成人形，就要害人么？”
　　“修道者，哼。我只是吹我的笛子，何曾害人了？”少年探手抓住那只笛子，忍痛站了起来，傲然看他。
　　“我以前就听说过此地有一只竹魅，专以笛声惑人，听者无不为其所迷，失魂落魄，归家后不过数日便会死去，此事可当真？”韩迦手按剑柄，沉声问道。
　　“我只吹我的笛子，那些人的死活跟我有甚相干？随便找了个由头便能诛杀，果然是修道者所为。”
　　韩迦本来就看他不顺眼，又听他辱及修道者，也是怒了，“妖孽，休要狡辩！若非受你笛声诱惑，那些人又怎会惊吓而死？”
　　“哼，他们只是死于自己的心魔，关我甚事？若照你所说，阿遥也听了我的笛子，怎么没事。”少年手一指他身后，指尖尚在滴血，满脸桀骜不驯。
　　谢暮遥昏头昏脑地听了一阵，才勉强明白了个大概。她正要出声为少年辩解，不料韩迦听了那一声“阿遥”后立时更怒，“既如此，你是承认了自己的罪行了，那诛杀你也不算冤枉了你。我现在就为世间除了一这害，省得你再遗祸人间！”
　　谢暮遥大惊，韩迦法力高深她是见识过的，少年不过刚修成人形，哪儿能是他的对手。这时韩迦已经拔剑出鞘，作势要刺过去，而少年也是握紧了笛子，毫无惧色，眼见得他就要溅血当场，谢暮遥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声音：“等等！”
　　两个家伙暂时停了手，都看着她。谢暮遥先走上前，帮少年裹好了肩上的伤，安慰地笑了笑，才转身对韩迦道：“你别误会，竹君没有伤我的意思，是我误闯了这里，这才听到笛声的。”
　　韩迦听到她那么亲热的叫竹君，更是不悦，皱着眉，“小七，他不是什么好人，是竹妖啊！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快过来，可别被他迷住了。”
　　谢暮遥正欲走过去与他细说，冷不防手被少年抓住，讶然回头，却见他满脸恳切地道：“阿遥你别过去，他不是好人，是个大坏蛋。”
　　谢暮遥哭笑不得，手被他抓得很紧，轻轻挣了挣，反而更紧了，只得罢了，“别担心，他不会伤害我的。”
　　少年仍是固执的不肯松开。
　　谢暮遥叹了口气，也不再勉强，只对韩迦道：“韩公子，事情到底怎样我不知道，但是竹君的笛声平和清雅，我不信他会害人。”
　　韩迦坚决地道：“小七，你还小，又非修道者，其中关键你不知道也是正常。这些妖魅，最擅长迷惑人心，祸害世间，斩妖除魔是修道者的天职。”
　　谢暮遥听他一口一个妖魅，不由得也怒了，冷冷笑了笑，语气冷淡：“那我现在也不过是鬼魂而已，道长是不是也要斩杀了我为民除害呢？”
　　韩迦被噎住，谢暮遥看他这样，倒不好意思继续说他曾经确实加害过她们的事实了，只转了脸对少年道：“竹君你受了伤，我送你回去吧。你住哪里？”
　　少年眼睛清清亮亮地看着她，忽然一笑，“阿遥你真是个好人。我是竹魅，当然就住这里啊。”话音一落，少年忽然不见了，她面前多了根粗壮的竹子，竹节处有一道很深的口子，缠着一圈白布，竹枝上还挂了根碧绿的竹笛。
　　谢暮遥微微笑了，伸手轻抚着竹身，“竹君好好养伤吧，我先走了。”
　　竹子柔软的枝条抖了抖，把烂叶子全部撒在她头上。谢暮遥咯咯笑了，也不拂去，就这么顶着一头枯黄的竹叶子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