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王殿上桃花开》上官清飏

23、欠大嚼羡煞世间情

　　酒是蔷薇露，里面放了几粒新鲜的樱桃。薛靖初一口气点了蓼花蜜弹弹、望口消桃穰酥、天花饼、玉柱糖、乳糖狮儿、琥珀蜜、绿荷包子等按酒的果子，又点了三个主菜：红丝水晶脍、软羊、黄雀鲊，满满的摆了一桌。她喝了口酒，夹了一片水晶脍，连着红红的姜丝蘸上醋放进口里，微眯起眼睛偷听邻座卖唱的女孩子嘤嘤的歌声，叹道：“果然还是人间好啊。”
　　谢暮遥本来满心伤怀，被她这么一搅和也跟着好了不少，看她吃得比人还享受，也是好笑，忽然碗里多了样东西，是薛靖初夹了块熟烂的软羊给她。
　　“吃吧，你不是一直想到人间的么。”
　　谢暮遥笑了笑，勉强咬了一口，有些食不知味地嚼着。薛靖初看着她，忽然叹了口气，倒了碗酒给她。谢暮遥看着亮晶晶的银器，有些头发发麻，猛地灌了一口，立时呛咳起来。
　　薛靖初笑了起来，轻拍着她的背，递给她一盏茶。谢暮遥咳得脸都红了，眼泪在眼角打转，终于落了下来。
　　“不就是喝个酒么，还哭呢，羞死人了。”看她的狼狈样子，薛靖初打趣道。
　　谢暮遥恼了，瞪了她一眼，薛靖初拊掌大笑道：“终于像个人样了！”
　　烫酒的焌糟是个半老徐娘，这时也凑趣道：“姑娘先前脸色太白了，不好看，喝了点酒脸就红艳艳的，可好看呢！”
　　谢暮遥脸愈加红了，低了头轻轻说道：“谢谢你。”
　　薛靖初大为不满，“我带你出来逛酒楼你都没谢我，这时倒肯谢别人。就算你脸色变好了，那酒可也是我灌的，要谢也该有我一份吧。”
　　谢暮遥听着这孩子气的话，忍不住想笑，就真的笑出了声，“好，多谢薛大小姐啦！”
　　“这还差不多。”薛靖初心满意足地咬了口羊肉，又给她倒了碗酒。这次谢暮遥有了准备，也不再那么大口，只小心地慢慢啜饮着。
　　“这才对嘛。你想啊，世间的男子喝酒的时候老爱说一句话，叫什么‘借酒浇愁’，既然男的可以浇愁，我们当然也可以。来，多吃点。”她又夹了块黄雀鲊到谢暮遥碗里，看到有闲汉拿着红漆盒子过来，里面装了红红的李子，煞是可爱，便叫道：“给我来一斤。”
　　“好咧，新鲜的李子，五十文钱一斤，您收好了。”
　　“就这么一点就要五十文，你还是去打家劫舍比较快。”
　　“客官，你瞧好了，这可不是一般的李子，”那人拿起一个递到她面前，“这是李子旋樱桃。你咬一口试试。”
　　薛靖初看到李子上有一道窄窄的刀口，有些疑惑地咬了一口，立时啧啧称奇，“这……里面是樱桃！我知道了，这是把李子的核挖去了填上的樱桃对吧，真有意思。”
　　“客官说得不错，这个李子旋樱桃可是新出来的吃法，怎么样，值五十文吧？”
　　“不错不错，好新鲜的想法，再贵都值了！”薛靖初取出钱给了他，那人道谢离开，临走时道：“对了客官，我家还有些新鲜玩意儿，您有兴趣看一下么？”
　　“哦？什么东西？”
　　“您稍等。”那人疾步走出，嘴里还锐声呼喊着什么。
　　薛靖初塞了颗李子到谢暮遥嘴里，饶有兴致地等着稀奇玩意儿。
　　“来了，您看。”他身后转出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手里捧着一块小木板，上面俨然是房舍院落，仔细一瞧却是豆芽长成的。
　　“真是奇思妙想。不过，好看是好看，却没啥大用处啊，这豆芽疯长，不过半天这些可就都没了。”薛靖初先是感叹了一回，又摇了摇头。
　　那男的露出一丝苦笑，叹气道：“这些玩意儿，买的人图的也就是一个新鲜，不过半时就丢开了，谁还会长长久久地保存下去啊？”语气竟有些萧索。
　　薛靖初还要摇头，谢暮遥拉拉她的手，“姐姐，我们买了吧。”
　　“好，既是遥儿喜欢，那我们买了就是。”
　　那人欢天喜地的递了给她，谢暮遥看到他手臂上隐隐有刺青，好像是个兰字，“你的手……”
　　他连忙掩住，微黑的脸上竟然出现了一丝可疑的红晕，“没……就是平日里刺着玩的，没什么意思。”
　　薛靖初也来了兴致，“身体发肤授之父母，怎么能随意损伤呢？”
　　看她一脸八卦的表情，那人匆匆忙忙地收拾好了东西，告了声“失陪”就逃跑了，好像生怕下一刻薛靖初就会揭开他的秘密似的。两人一头雾水，面面相觑。
　　烫酒的婆婆忽然笑了，“客官，别想了，他当然不会说的。”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出“有戏”两个大字，薛靖初清咳一声，虚心请教：“婆婆，你知道那个字什么意思？”
　　婆婆呵呵笑道：“知道，怎么能不知道呢。想当年……多少小伙子想为我刺呢。唉，现在老了……”说着摇了摇头，“老了……”
　　“婆婆你一点也不老的，好看着呢。”谢暮遥柔声道。
　　婆婆笑着看她一眼，“小姑娘，多谢你啦，你可比婆婆当年还好看呐，肯定很多小伙子围着你吧。”
　　谢暮遥一黯，“婆婆你说笑了，才没有呢，而且我已经嫁人啦。”
　　“哦？不知哪家的公子这么有福气，能娶到这样的好姑娘。”
　　谢暮遥心中一痛，眼泪又要出来了，勉强笑了，“什么福气，该是霉气吧。”
　　婆婆还要再说什么，却被薛靖初拦住，“婆婆你就说说那个字什么意思吧，怎么扯到遥儿身上去啦？有人不惜福，早晚让他后悔去。”
　　婆婆呵呵笑道：“年轻人嘛，总是任性得紧，不懂得惜福，老了后悔也来不及啦。算了不说了，那个字啊，就是他相好的闺名啊。”
　　“啊？闺名？”
　　“可不是嘛，把相好的闺名刺在胳膊上，胳膊一捋起来就看得到，走到哪儿都带着。有的小伙子胳膊上刺得满满当当的，也不知道有几个相好的啦，唉，年轻人啊……”婆婆嘴里感叹着，眼里却闪着甜蜜的光，想是想到了当年的好风光。
　　愣了片刻，薛靖初笑道：“果然有意思。”
　　“像你们大家小姐，偷偷跑出来玩是可以，但每次不过几个时辰，哪儿能知道这些呢？整天吃好的穿好的，其实连门都不能出，哪儿比得上平常百姓自在呢。”
　　薛靖初笑道：“很是很是，这样的日子过着确实没甚趣味。” 这时两人已经吃好，薛靖初又叫了沉香水、雪泡缩皮饮和离刀紫苏膏。谢暮遥尝了尝，里面加了冬天藏下的雪花，吃起来很是冰凉。
　　“哈哈哈，姑娘别笑话我一把年纪倚老卖老，说实在的，天天大鱼大肉的吃着也该烦了。前些年，城里王家的小姐闹脾气不肯吃东西，拿什么扔什么，最后还是我治好的呢。”
　　“你还会治病呐？”
　　“不敢叫什么治病，就是给她吃了一顿我做的烤笋，那小姐的病啊就自己好啦。”
　　“就烤笋？你怎么做的？”
　　“唉哟，这也不算什么了不起的法子，村里的孩子都知道。平日里打柴种庄稼的时候，饿了就把竹叶子扫在一起拢在刚长出来的笋上，点燃了火，等叶子都烧完了笋也就烤熟了，就可以吃啦。”
　　“真是不可思议，笋还在地里就熟了，那吃起来自然新鲜，果然好法子。”
　　“土法子，不算什么。啊，那边有客官叫了，我先过去。两位客官慢用。”
　　薛靖初拿了一小块碎银子给她，打发她去了。

　　两人吃过了饭，薛靖初叫来小二结账，却被告知已经有人付过了。她点点头，也不多言，拉起谢暮遥就直接走了。
　　走到半路上，谢暮遥手里抱着那个豆芽木板，忍不住问道：“薛姐姐，你知道是谁请我们吃饭的？”
　　薛靖初笑嘻嘻地道：“八成是哪个公子看到遥儿的美貌，为博佳人一笑于是大手一挥……帮我们付了帐。”
　　谢暮遥想了想，“不能吧，他又没留下什么来，我们怎么知道是谁？”
　　薛靖初脚下一软险些跌倒，搂过她肩膀悄声道：“你不知道么，有人专门喜欢干这个的，没准儿正在后面跟着呢。”
　　谢暮遥吓了一跳，下意识往后看，什么也没有。
　　薛靖初扑哧笑了，“你……你看也没用，人家怎么会让你瞧见的？”
　　谢暮遥深以为然地点点头，“我听哥哥说过，有一种人是会飞的，别人都瞧不见他，是这样么？”
　　“很是很是，”薛靖初忍笑忍得辛苦，“你今晚呢就哪儿也别去，在窗户边等着，等到月亮圆的时候呢，就会有人从房顶上跳下来，摇着撒金折扇，吟着‘疑是故人来’了。”
　　谢暮遥点了点头，“原来他们都是这样子的啊。”
　　薛靖初再也忍不住，扑哧狂笑了起来。

　　“遥儿，你买那个豆芽菜做什么？”
　　“哦，我看他们好像挺可怜的，要是卖不掉就没用了吧。”
　　“嗯，你心肠还是这般好啊。不过那两兄妹倒是心灵手巧的，脑子好使得很，平时过得也不会太差。”
　　“哦。可是姐姐你看到没有，那个小姑娘别的地方都是白白的，但是手是紫红紫红的。”
　　“怎么回事？莫非她也是个练家子？”
　　“练家子是什么？一般冬天长冻疮的人，手被冻烂了，都是那样的。”
　　“原来是冻疮……”

　　当夜，两人住进了一家上好的客栈，独立院子，花木繁茂，更妙的是天井开阔，听店小二讲月圆的时候正好看得到满月。
　　沐浴完毕，薛靖初搬了个大大的贵妃塌放在庭院了，招呼谢暮遥一起躺下。
　　“薛姐姐，现在天还凉，要不回房间睡吧。”
　　“回房间就没意思啦，等着吧。”
　　“等什么？”
　　“等月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