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第十三章 鹊桥和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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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深夜，她果然到你房间里来了。二话不说把一包旧衣服胡乱打开，散放在床上示意你任选。衣服都很旧了，洗得发白，却出奇地干净，散发着淡淡的香薰，温暖而又可期的感觉，遥远仿佛来自前世的记忆。
总之是你自来移花宫后，就从未体会过的温暖。
那一刻你知道你将毕生感谢她，只因那一刻时光恍惚，你眼前突然幻化出你养母和自养母去世之后就扮演了她身份的姊姊石雯生前的模样。你低着头在床上拣衣，把头埋得很低，不想让她看到你那刻莫名的感动。
她丝毫没有注意到你的小小情绪。显而易见的，她这天情绪非常高昂，想也知道她这是在兴高采烈于终于逃出闭关室的桎梏。
你也乐得清静，自去挑拣。你取了一件白底浅粉色碎花布的中衣，下身是月白色的袍。这其实是石雯的风格，温柔的，娴静的，在如水般的淡雅之中却自有一种力量，令人莫敢低视的。
然后一切都一如那日，你跟着她出谷前行。不过也有不同，比如这一次，你不需要她帮助就可以轻松而悄无声息地翻过宫墙了。
一切安好，直至她再次带着你到晚雪阁。在二楼雅阁就座，她皱着眉把菜谱从头翻到尾，又皱着眉把菜谱从尾翻到头。
两遍翻完，她眉头皱得更紧。然后蓦地抬起头语出惊人：
“来一碟艾果糕。”
那一刻，空气很安静很安静。
一瞬间你意识到你们已被许多许多束或是愕然、或是不解的目光包围。
她也抬起头看着你，于是这样包围着你的愕然不解的目光多了一束。
你猛地恍然大悟，跟着整个人险些从座位上弹起。
奶奶，祖宗，现在已经是七夕了哎。
这季节哪来艾果。
你拼命向她挥手示意：闭嘴。
然后赶紧向一旁一脸愕然的小二赔笑脸：“没事，没事，我们点别的，她口误。”
“我就是要吃艾果糕。”然而不等小二回答，她千真万确地重复了一遍，嘟着嘴冲你瞪眼。
那一刻你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那天她连续点两次艾果糕的目的，不过仅仅是因为她爱吃。
“客官，小店现在实在没有艾果糕。艾果嘛，要到清明才能有。”
她想了想，张了张嘴，似乎要说什么。
那一刻你以从未有过的反应速度从座位上弹起，抢在“清明是什么”这几个见鬼的字从她嘴中出口之前，勇敢地捂住了她的嘴。
然后你以最快的速度拉着她的手转身飞奔而出，堪称落荒而逃。
现在回想起那倒霉的一天，你几乎已经什么都不记得。唯一还令你印象深刻的是那天你费了很多很多口舌，才给她讲清楚这世界上有个东西叫做节日。
移花宫的世界里是没有节日的，从前没有，此后大概也不会有。
一面给她讲，你一面在心中暗暗惊叹。她这么一个似乎没有弱点的人，在传统节日方面的常识却是令人感到不可置信的匮乏，几近一张白纸。
直讲到你唇燥口干，她终于不耐地耸了耸肩。
“好吧，那节日有什么用呢？”
“……”
你一时竟无言以对。
你站起身，在一旁走了两圈，心中却忽然灵光乍现。于是你又快步走回到她身边。
“以后，你陪我过节吧。关于节日，你还想知道什么，我都教给你。”
她皱着眉，似乎对这件事丝毫不在乎。
“明天就是七夕了。明天，我带你好好过一次节日。过节很有意思的，有好吃的，也有好玩的。我教你。”
见她面上依然没有任何表情，你想了想，赶紧又补上一句。
“瞒着宫里的其他人，包括大宫主。”
这一次，她眼睛亮了。
“好。”
回答得毫不迟疑。
你轻轻呼出了一口气。
你太了解她的性格了，只要让她觉得这件事很好玩，那她就一定会陪你去做。
尤其是，瞒着大宫主做的事。
但你还是立刻悄悄地经营起来，虽然在宫里穿行时的姿势颇像艰苦抗战时期的地下党。经过你旷日持久长达数个时辰的努力，夜幕降临之前，你终于按你的构思经营好了她的那间内室。
小桌上摆着白玉的碟，碟里是新买来的巧果子，散发出芝麻甜蜜的芬芳气息。碟旁摆着五彩的丝线，彩塑的小泥偶，还有新买来的其他花样。
一切按照你的构想安排好，你这才缓缓打开门让在外面已经等得耐性耗尽的她进来。
时候也只不过到了黄昏，但那一刻你眼中却看到了温柔的星光。
那是你自与她相识以来，从未在她目中见过的见过的明媚。
一见，就此不能忘。
那么明媚，那么动人，动人到一时你竟忘记了问她——“喜欢么？”
她不看你，双眼只围着桌边从未见过的新奇事物。然后唇边泛起一抹淡淡笑容。
“喜欢。”
一瞬间一切值得。
吃罢巧果子，你把目光转向桌旁的彩线和花样。你很耐心很耐心地教她，五彩的丝线在纤细如葱的手指上翻飞着，勾起彩色的络子。
打一遍样，你挑眉看她，目中有了得意的神色。
“看会了么？”
她蹙眉，似乎察觉到你口气里那份过度的得意，冷冷夺过一盘彩线。
“我会。”
说完转过身去挡住你的视线。
你转过去，她也跟着转动身体，也不回头，背后却似是生了一双眼睛，一丝不苟地挡你的目光。
“你……”你不解，你不解她在躲闪什么。
她很轻地叹了口气。
然后极简地回复。
“不美。”
那一刻你如遭雷击。直到这时，你才如梦初醒般地记起她臂上的残缺。
“对不起。”
她没有回答。背对着你，掩在雪白衫下的纤细身体一动不动，好像隐在极地沉睡已久的玄冰。
“……你生气了么？”
没有回答。
“这……这些花样由我做就好了。做好了都送给你。”
她忽然回身，左手掩在袖里垂在身侧，右手中却捧了个精致漂亮的络子，是刚刚那片刻的杰作。眼中是抑制不住的笑意：“我会做。”得意得像只骄傲的小公鸡。
直闹到月下柳梢，漏过初更。
她这才心满意足地拍拍手，再懒洋洋伸个懒腰。
“累了么？”
她不回答，眉眼间却已流露出掩不住的倦意。
“那就休息吧，这里我来收拾。”
她也不客气，起身便往外间走。走到门边，却下意识地停住脚步。
“这就是节日么？”
“你喜欢么？”
门边人翩然回首，眸中是碧澈的星光。
“嗯。”
移花宫的世界里其实是没有节日的，此前没有，此后大概也不会有。
但你和她有，这就已经足够。
无论是对你来说，还是对她来说。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第十三章 鹊桥和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