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的祝福》雪千域

3、第 3 章

　　《围湖村：脚板与车轮同交养路费》这篇报道，在五个工作日后终于发表在了报纸的第二版。这是展昭和头版责编陈浩协商未果，直接争取主编批示得来的，版面效果也还不错。文章里用化名提到了吴大娘母子来市里反映，回乡后遭追捕的情况，不过只是以采访札记的形式出现在末尾。展昭把吴大娘亲自送回了村子，并向全村人派发了这期报纸。那个精明的村支书一脸狐疑地瞟着他的时候，展昭故意含含糊糊地暗示，市里某个领导已经知道并且不希望把事情闹大。村支书待信不信，看到报纸上自己同伙的劣迹，出于乡民对这种大众化宣传工具的传统畏惧，倒也出了一身冷汗，一再表示本村决不会再出这样的事情。

　　回到G市，脑子里还残留着围湖村低矮的砖石房屋印象的展昭，面对高楼林立车市鼎沸，突然觉得很荒谬。现代化进程中都市轻易地抛弃了被视为愚昧落后的乡村，可是都市人究竟知不知道自己的根在哪里。钢筋水泥混凝土，在他看来不过是越聚越多不可回收的垃圾罢了。

　　而自己也再回不去了。他不认为在习惯了大都市舒适的物质享受之后，现代人还能重新回归原是粗糙状态的自然。消费时代塑造了对物质不懈追求的大众，也塑造了自己赖以生存的大众媒体。如果不干这行还能干什么，他有些茫然。

　　这趟算是出差，还有不到半小时就下班了，用不着回报社。想起有个家在G市的大学同学就在车站附近一家广告公司上班，正好顺路去看看。

　　“展昭？稀客稀客，快来坐！晓雅去泡杯咖啡。”张龙激动得从办公桌后冲过来，用力搂了搂展昭的肩膀。想当初他和赵虎在隔壁广告系，对于新闻专业的展昭可以说是当作偶像级人物来崇拜。这家伙消息通讯内参小说各种文体样样来得，居然连广告策划、平面设计也有一套，张龙获了金犊奖一等奖的那套创意就是请展昭来做润色的。

　　“不错嘛，凡希的艺术总监还从来没给毕业两年的毛头小子当过，你是第一个。”展昭笑着环视四周，天蓝色墙壁和黑色地板以及悬浮在空中的几何形体，颇有些后现代抽象出的宇宙模样。这一届的毕业生似乎出类拔萃的特别多，相比之下自己真是不算什么。

　　“本人的偶像更厉害，《南方观察》可从来没要过五年以下工作经验的。不过话说回来，中传媒出来的哪个不想进中央级大报？敢于逆流而下，从北京只身南下闯荡，这份魄力我辈不及，大大不及。”两年不见，张龙嘴巴滑溜的多了。不过从前他就一直跟在自己身后打转，再看到终究还是亲切的成分比较多。展昭向走来的优雅套装女孩笑了一下，接过她端来的咖啡。叫晓雅的女孩怔了怔，突然脸一红，忙转身回去工作了。

　　“晓雅，你这行为可真伤你上司的自尊心。”张龙夸张地叫。一面也不得不承认展昭比在学校时更显得风度翩翩。也许成熟了几岁，由内而外散发的从容气韵甚至超出了英秀颀长的外表带给人的吸引力，笑容像春风涟漪漾过略苍白些的面颊时，就连同为男人的自己都不禁心动了一下。

　　“好了别开玩笑了。”展昭抱着暖融融的咖啡杯咳嗽一声。两人随意谈了一些近况，话题便扯到了大学里的老师和学生身上。系主任包拯刚得了个大胖儿子，兴高采烈地把儿子的满月照塞满了个人空间，小样子和他老子差不多黑。校花丁月华嫁了个韩国富商，正筹备向那里的影视圈发展。赵虎毕业以后就一直是北漂一族，听说最近奔上海去了。。。两人一边说一边笑，校园时光怎么说也要比现在无忧无虑一些。

　　“赵虎那小子太牛了，说要跟上海自个开公司，找担保人贷款，租房子申请执照，有模有样的。我昨晚上才弄到他电话，一聊聊俩小时。”张龙在北京呆久了，也混了一口京片子。“哎，对了，他还跟我提起一人，你绝对猜不着——白玉堂！丫跑上海联系业务，见了赵虎也爱搭不理的，你说可气不？就一企管系的退学高材生，有什么可拽的。他那破公司要在G市站得稳脚跟，我姓张的给他当孙子。”他自顾唾沫横飞，没留意展昭握着杯子的手指一僵。

　　白玉堂。这个名字曾经离自己很近，近到丝毫没有缝隙，可下一刻就已经那样远，远得自别人口中说出来，就像是完全不相干的陌生代号。那个人还在这个世界上，住在同样的城市，呼吸同样的空气，一伸手似乎就能触到，如果想见随时都可以去见他——却连他的消息都要从别人那里听来。展昭觉得四周的温度都降了下来，抽成细细的丝，结成薄薄的茧，把自己严丝合缝地包裹在里面，连挣扎一下都那样艰难。

　　粗线条的张龙终究没发现他的异样，拉着他又叫了一帮人去吃海鲜。众人吆五喝六的闹到半夜才散。到家后展昭只觉从心底涌上的累快要把他淹没。没有开电脑，甚至也没开灯，就和衣倒在床上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