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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头”的那些事 ...

  •   举凡寻常夫妻,日常出双入对无非几个“头”,炕头、床头、案头、灶头,再加个田间地头。
      而在九重天上的太晨宫,这几项于寻常中又透出些不寻常来。

      (一)
      炕头、床头之事,不足为外人道。
      管他是“老婆孩子热炕头”还是“床头吵架床尾和”,夫妻之外的人也不过捕风捉影、管中窥豹,自以为见了真章,实则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到了东华和凤九这里,另叫人多了层顾忌。毕竟是偌大的尊神,身份在那里,资历在那里,武力值也在那里,得罪了天君都比得罪帝君强。
      司命星君一日喝多了跟手下的八卦文案组胡沁:“你们要庆幸帝君娶了帝后啊!这就好比野马上了缰,宝剑配了鞘,发了霉的老光棍他有了媳妇抱!哎,否则啊否则,不知有多少人看不到明日的太阳!”
      未待酒醒,他自己便差点成了那个看不到明日太阳的人。
      若非小帝后指着书房才挂上的三句箴言猛扯老神仙的衣袖,苍何神剑立时就要将他戳几个血窟窿。

      那三句箴言不过九个字:不干涉、不回应、不主动。
      凤九的初衷是:不干涉四海八荒的理政、不回应形形色色的八卦、不主动打压无知后辈。她自是希望夫君真正赋闲,少操些心,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惬意日子岂不甚好?
      不过显然,东华对九个字的理解不一样:不干涉,但可以插手;不回应,但可以反击;不主动,但可以正当防卫。
      老神仙面色不动、主意已定:哼哼,做不做全凭本君心情,倒要看看有谁嫌命长!

      此事过后,的确震慑住了不少人。
      但作为长期奋战在八卦前沿且名中带“命”的司命星君,深谙斗争中出经验的道理。
      伤势未愈他便作了紧急动员,言道:事定犹须待盖棺,今虽不敌,非屡战屡败,乃屡败屡战尔,吾辈同仁当永续火种!
      遂总结出了一套“与天斗、与地斗、与帝君斗”的朴实道理,那就是:光做不说,以文代口。
      于是,说书的少了,话本子多了,喜善天的交易者们将手势用到妙处,将眼神用到极致,连带隐匿术法都繁荣昌盛了一把。

      要问老神仙晓不晓得自家炕头、床头的事热度居高不退?
      诚然是晓得的。
      谁让太晨宫的小帝后明目张胆将那些辣眼睛的话本子塞在玉枕边,还迫他同赏呢?
      东华属实觉得纸上谈兵不如身体力行,但娇妻既将春色挂在脸上,至少说明情有所钟、心中激赏,为人丈夫岂能不依?
      罢罢罢,小小司命尚能助兴,且留一命。

      (二)
      话虽如此,与远古洪荒相比,曾经辗转沙场的杀神到底收敛了大半杀意,将目光放到了更为温情的鸡毛蒜皮里,并无闲心管太晨宫以外的破事,终于成为了只合挂在墙上的神仙。
      所谓距离产生美,只能从司命的话本子里隐晦了解尊者行踪的小仙们,连是否笔者借机泄愤都无从分辨,又哪里晓得尊神夫妇的乐趣?

      田间地头自是不用去的。
      除了凤九出走凡世的两百年里,老神仙悲悲戚戚、任劳任怨地替媳妇儿打理好了作为共有财产的碧海苍灵自留地,便再没有机会奋锄劳作。
      太晨宫的掌案仙官重霖无比自责地跪伏于前,郑重道:除非帝君是想夺了神农的差事身体力行,否则一十三天上下断没有让尊神躬耕而自己袖手的道理。
      东华想,成千上万宫人确不用这么养着,借自留地讨媳妇儿欢心的成就亦已达成,且正是情浓忙碌时,遂也应许。

      倒是有一阵凤九沉迷于体验各式民间故事,拖了周围人等一同试水,首当其冲的便是自家夫君。
      小狐狸对着一堆话本子挑挑拣拣,在牛郎织女与白蛇宝卷间犹豫了那么一下,于是老神仙便与牛郎的命运“幸运”地擦肩而过,愈加离农事远了几分。
      但在东华知晓予他的角色不是许仙竟是法海之时,一张八风不动的俊脸还是险些崩了盘。而临时被指定“担当重任”的重霖,因过于投入角色情绪,还未到端午饮雄黄一节便吓得没了魂,连凤九对他演技的赞许都未曾听全。
      凤九对于那次体验的印象,则因前所未有的将法海从和尚转职为道士变得尤为深刻。

      再一次靠近锄头,乃因帝后娘娘当腻了英姿飒爽、活泼灵动的阳光美人,忽而兴之所至想要做一回袅娜娉婷、临水照花的娇怯丽姝。
      方扛着花锄于小径行来时,风和日丽,一切安好。哪知不过站定挥锄的片刻,凤九一朝用力过猛,锄头以近乎完美的姿势直扑侧旁观美的夫君胸口,直叫老神仙高呼“谋杀亲夫鲜矣仁”。字音铿锵,绕梁不绝。
      此后,锄头之于太晨宫,便成了仅次于苍何的凶器。而排在其后的是被评价为“亦正亦邪、善恶未定”的难兄难弟——菜刀。

      (三)
      案头出雅事。可惜东华与凤九的“雅”总有参差。
      好比东华在烹茶,凤九在煮酒。东华说,似带高秋清冽意;凤九讲,一杯一杯再一杯。
      东华放下茶盏与凤九同饮,醉狐狸擎着酒杯乜呆呆望他,末了来一句:“酒不醉人人自醉,暂凭美人长精神。”
      狐狸爪子、狐狸嘴,狐狸尾巴、狐狸腿,乱纷纷你方唱罢我登场,分不清是谁见缝插针占了先。
      之后一番纠缠,难免落入一人借酒行凶、一人顺水推舟的境地里。

      再比如画眉染甲。东华自认平日于琴棋书画上头还有些造诣,品味总不致落了下乘。为了小白他又一向勤勉,肯花心思学那些五花八门的眉形,什么柳叶、远山、却月,什么鸳鸯、横云、涵烟,凭他的过目不忘哪个不是手到擒来?而金凤染甲没什么技巧,取凤仙花捣碎,入明矾少许,便可染上指甲,深浅全凭复染多少,让他来做简直是杀鸡用牛刀!
      可偏如此,凤九并不满意。
      “夫君,这眉形不够霸气,得粗一些,再往上挑!”
      “夫君,这指甲染得过于平常,不如改成黑色,再贴上前些时日从邽山带回的穷奇牙!”
      啊?哦,好吧……
      东华表示不大理解这谬以千里的审美,但并未冒失地问将出来,毕竟有次小白无意间的一句“那是什么年代的眼光”委实伤了他的心。
      顺理成章的,原本想借着贴花黄、点朱唇之机一亲芳泽的那点想头也泡了汤。
      活泼好动的小帝后总是在好不好、搭不搭、新不新之间反复横跳,拿着老神仙亲制的水镜与成玉交换闺蜜心得,属实没有功夫理会心猿意马又只会说“什么都好”的夫君。

      唯有作画这件事还存有一线可能。
      老神仙就着小狐狸的爪印添上神来几笔,成就一副鲜活生动的踏雪寻梅图,不失为夫妇间的雅趣。可冬天如此、春天如此,设若一年四季都如此,算不算得雅呢?
      凤九的答案大概是:雅不雅的不晓得,牙碜倒是真的。
      只因他家豆丁白滚滚正是读书上进的年纪,时常与父君共用书房。老神仙倒是不在意与娇妻一遍遍地踏雪寻梅,奈何小狐狸回头一看,儿子不声不响已经描摹起了父君的旧作,无论工笔还是写意,虽笔法稚嫩,皆颇有章法,再对比自己的摁爪拓印,以及被老神仙认真收起的满满三口画缸旧作,顿觉萎靡。
      凤九是不能画吗?自然不是。
      学上古史,她一腔热血描画过远古洪荒的战场;兵藏礼前,她亲自描摹过合虚剑的剑匣;兵器图谱,青丘竹楼,还有这些年东华和滚滚衣服上的花样子,哪个不是出自她手?
      但天赋最怕比较。每当她以为自己已然不错时,身旁从容淡定的一大一小,以及他们手边高出不止一个段位的作品总能叫她十分热情退了八分。
      凤九对夫君向来钟意,只除了他那张嘴。郁闷沮丧中,想到老神仙还曾调笑她拉低了儿子的智商,一口恶气无从发泄,将画秃的笔“啪”地扔到笔洗里,眼看着溅起的水珠落了两滴在他脸上,这才鼓着腮帮子狠狠哼了一声扬长而去。
      她决不会承认这是技不如人、恼羞成怒,而是美其名曰“重新定位人生”。小狐狸握拳:尺有所短寸有所长,书房不是我的战场,厨房才是!
      身后两只银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东华问滚滚:“你又惹娘亲生气了?”
      滚滚反击:“九九明明是对父君生气!”
      讨论无果之下,父子二人脑洞一致:莫不是又到了每月那几天……

      (四)
      且不论前几样如何,“灶头”这项在太晨宫中是万万少不了的。
      于凤九而言,一日三餐,佳肴美馔,不止是口腹之欲,还是人间烟火。袅袅炊烟,食物香气,不仅将她带回满是记忆的青丘,还让清冷的一十三天荡漾脉脉温情。
      为人妻为人母的小狐狸,十分自然地继承了青丘母狐狸们的优良传统,那便是将夫君和狐狸崽养至毛皮丰润、油光水滑。这一点在滚滚身上算得成效卓著,但遇上品种迥异的老神仙,便显得进度十分滞后。
      颇为烦恼的凤九趁着回娘家请教族中长者,老人家秉持精耕家畜养殖领域多年的经验分析:许是心思重吧,进食也需心情愉悦。
      回来后,凤九深以为然地分享予东华,原不过是提醒他“吃饭亦要专注一趣”,哪知某人勾唇一笑,回了个意味深长的“哦”字。

      自那以后,老神仙便以“心情要愉悦”为名,打发了闲杂人等,早早加入帮衬夫人下厨之列。
      至于如何帮衬,某人一本正经总结:手把手、肩并肩、同呼吸、共进退。
      凤九起初不明白,在懵懂了两日后终于晓得自己是怎样的年少无知、自掘火坑。而此时,无数句悲愤之语早已终结在老神仙的掌握中。
      “你握着我的手做什么?”
      “不握着手怎么体会夫人厨艺的精妙?再说菜刀怎么也是件利器,夫君我不大放心!”
      “那你又贴着我的背做什么?”
      “不贴着怎么叫‘肩并肩’?”
      “……有这么前后并的嘛!你,你把手从我腰上拿开!”
      “不,我还等着尝夫人刚炒的菜呢!”
      “喏,尝一块就出……唔,我是让你,自己尝!唔唔……”
      “‘同呼吸’啊夫人!嗯,果然天下至味!接下来,我们……”
      “……下一句不用说了!”
      “夫人知我!”
      “你……”
      凤九就这么将忙碌于灶头切切实实地变为了体力活,无论是施展厨艺还是附加运动都叫她应接不暇。
      挂在身上的另一半倒确然心情愉悦,用膳都用得眉眼含笑、双目如潭,叫小狐狸一时不知该不该阻止这水深火热的煎熬之旅。
      同样水深火热的还有滚滚。小团子痛心疾首地对娘亲控诉:“九九,你若嫌我吃得多便直说,倒也不用故意拿这些炒焦炖糊的来敷衍我!可怜我还是个在长身体的小苦狐,你怎么忍心啊!”
      小狐狸瞪着若无其事端坐一旁的始作俑者,对儿子辨不得,对冤家骂不得,气得狐狸爪一使劲就朝下猛踩。
      某人原是可以躲的,但为着以后的幸福计,只能闷声受了。疼一时和饿一阵孰轻孰重,他还分得清。

      夜半无人,小狐狸揪着他衣襟闹脾气:“怎么能趁人之危呢?动手动脚的,总得问过我的意见!让滚滚知道了我的脸往哪儿搁?”
      老神仙自知得了便宜,也不好揭出娇妻同样乐在其中的事实,自是从善如流:“是我不对,立时就改!下次问过夫人再动手动脚,滚滚肯定不会知道!”
      凤九听他越说越离谱,啐了一口嘟囔道:“就你脸皮厚!”
      “嗯,脸皮不厚,夫人不爱!”讨好媳妇儿这码事大概是最不用人教的。
      妖精一打架,此事就算揭过了。

      没过两日,凤九发现灶头经常会多出些东西。
      确切讲是食物,有时是萝卜,有时是包子,有时两样都有。
      凤九问仙侍,这些是哪里来的。仙侍皆摇头不知。
      这就蹊跷了,太晨宫中谁不知道灶头的事是归小帝后管的?来路不明的东西不能要,遂丢弃。
      直到后来她注意到夫君越来越怨念的眼神,才仿佛顿悟了什么。那日他是怎么说的来着?“问过夫人再动手动脚”。
      什么叫问过?她总以为不是言语便是文字,哪知是这么生动形象、以形喻物的问?忽觉再无法直视这两样食物。
      于是,承载着新使命的“信使”便在东华无边无际的脑洞中达成了。
      除了豆丁滚滚时不时抱怨:“怎么又要吃萝卜和包子!”太晨宫的其余两位主人笑得很是微妙。
      凤九偶尔也想与夫君探讨一下脑洞的形成,好奇问一句:“如今怎么不雅了?”
      “大俗即大雅,夫人何必执著,能领会就好!”
      “那近来怎么不提紫薯饼了?”
      “因为啊,紫薯饼不是靠说的……”

      晕头转向的小狐狸要经年以后才领悟一个道理:其实对他夫君来说,无论哪个“头”,终极目标都只有炕头和床头。
      但只有彼此的炕头与床头,委实是件痛并快乐的事,这点上与寻常夫妻并无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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